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七 ...
-
我和南方的一座小城,曾经拥有整个春天的江迟。
绿水白城,细雨桃花,太阳是那样整天的晒着,江面给晒得熠熠生辉。江迟走在灰青色的石板街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今天想吃什么?”他笑着问我,我也看着他笑。
我将两只胳膊舒到阳台的木栏杆外面去,对他说,“吃鲫鱼吧,春天的鲫鱼最甜了。”
那一整个湿润的春天,我吃掉的每一条鲫鱼都被剔掉了多刺的鱼背,委屈地躺在一只白瓷大盘子里。
我那会儿的反应是什么来着?应该是笑。
我记得自己诧异地瞪视着那条豁了口的鱼,咧开嘴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得身子抖个不停,笑得歪倒在江迟身上。
我扯开嘴角,又发出哈,哈的声音。宋登蛮横地扳起我的下巴,重重吻上来,简直是要弄死我的架势。
可他忽然停住了,伸着手,轻轻抚摸我的脸。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早打湿了我自己的面颊,
——
宋登似乎是纵容我的,霍骞打算继续锁着我,是宋登拦住他,他还愿意带我出门。
我拉着宋登去喝酒,让他教我玩骰子,输了赢了我都喝。喝红了脸就叫人取来一箱现钞,从半空一股脑儿撒下去。
我喝醉以后,脑袋便晕晕乎乎的,不过我觉得自己很轻松。
底下的人伸长胳膊,尖笑着争抢钞票。我心里升起病态的快感,也嬉笑着软在宋登肩上,亲昵地蹭他的脖子。
但宋登还是冷着脸,我想我需要哄一哄他。
我冲着他哈了口气,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一下一下地亲他,他回吻我,却不跟我说话。
我们从酒吧出来,凉风冻得我打了个寒颤,我就往宋登怀里钻,我把心剜在那片浓雾吞噬的黑暗里,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过着日子。
一过便过了三年。
那年春天,我第一次见到罂粟花,整片整片的铺满山坡,延伸到公路两边,从车窗户看出去,像一片艳丽的海,却盛满了罪恶。
宋登将我带进那里,半年后,当他拥着我一路奔逃着,浑身是血地倒在一颗大树底下的时候,我摔在泥上,想的却是那隐蔽在重重浓雾里的罪恶,终于可以得见天日了。
我从宋登身上翻出一把枪,将枪口正对着他。
他喘息着,很轻地叫了我一声,他叫的是我的名字——“慕萩”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闭上了眼睛,微弱的呼吸着,后来想想他也许在难过,他唯一一点真心是给了我的。
刚才的无差别轰炸,我们从乱飞的炮弹里跑出来,是他护着我,不然快要断气的人就是我了。
我的脑子又是打结一样的乱,我想我应该杀掉他,可是我不由自主地把他扶了起来。
我把他背起来,冷冰冰对他道,“我把你带出去交给警察,你还是要是要死的,往哪边走?”
宋登在我背上笑了几声,那声音听着十分微弱,简直不像他了。他指了个方向,我思考了几秒,背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宋登又笑了一声,两只手臂搂住我的脖子。背上他,我就只能一步一停地走了。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慢慢地走着,冷不丁踩在落叶上,能听见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条铺满落叶的路走到尽头是一片海,海上有一艘白色的船,霍骞就站在船底下,他还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看看我,说,“放下吧,他已经死了。”
“……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霍骞叹了一声,他把宋登从我背上拉下去,宋登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胸口,我的心脏猛跳了一跳,太古怪了。
“他晕过去了,刚才……爆炸,他受了伤。”我说。
这时候我才看见自己两只手尽是血,我神经质地搓着手,想搓掉那些血,
霍骞冷冷看我道,“你果然害死了他。”
他拎着我上了船,我蹲在甲板的角落里看宋登,总以为他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但是我知道他永远不会醒过来了,爆炸的一瞬间,他扑到了我的背上。
他作恶多端,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痛快地想。
然而我眼前突然一黑,仿佛再次被浓雾席卷,那雾里满是血腥气,宋登面目模糊,直钻进我脑子里,悲愤,颤抖,嘶哑,地对我喊道,
“阿慕,你忘掉他,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你一定要逼我吗?”
………
“阿慕,你猜一猜,那个人是不是你?”
浓黑的雾里,他狞笑着举起一把猎刀,将刀尖正正对准我的心口,他那脸孔无比清晰起来,竟是血泪纵横。
我直僵僵立在原地。
我呆视着他冲我直扑而来,他忽地停住,向我伸出两手来,他手上赫然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他两手捧着它,哀哀对我道,
“阿慕,我将它剜掉了,你爱我吧,爱我吧…”
我骇然大惊,低头去看,我的胸膛破开一个血窟窿,宋登那只干黑的手掌那里穿出来,正捧着我的心。
他那哀哀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凄厉地喊,
“阿慕…你爱我吧…爱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陷进了彻底的混乱里。
海面上却有了变化,好几艘船从远处朝着这边围过来,其中一艘飘着H国的国旗。
船头有一个人冲霍骞大声地喊话,隔了太远,他喊了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喊话的人也许意识到了这点,顿了几秒,他开始大吼,“慕萩!慕萩!”
他一遍一遍地吼,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熟悉,好像一柄利剑般划开一切,我终于相信,他是我的…江迟。
我隔着湛蓝的海面望见他,我想叫他,但我的嗓子像是被哽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又想和他招招手,我的手也僵硬的不能动弹,我呆站着,以为自己又到了梦里。
他继续吼着,“慕萩,慕萩!是我…是我…”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悲伤的声音,那声音起起伏伏,似乎即将湮没在轰隆轰隆里。
我晃了两下脑袋,顺着轰隆声看过去,居然是一架武装直升机。
霍骞朝着我走过来,他要带着我走,我立即后退着去摸枪,却摸了个空——那支枪在霍骞见到我的时候就被他收走了,我没有任何用来拦他的东西。
我慌慌张张望向江迟,他们的船还隔了很远,船上的人影晃动着,似乎起了激烈的争执,几个人架起炮筒要瞄准这艘船,另几个却在拦他。
那一幕倒比我方才还要混乱了。
我轻轻笑起来,这一次,江迟选择的是什么,我依然不知道,但是我不愿再让他为难了,我向后退去,碰到冰凉的栏杆。
霍骞大声在叫着什么,哈,原来他也会露出惊恐的表情。
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这只游荡人间的鱼,终于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了。
嘭!巨大的一声震响。
我翻身而下,坠进温暖的海水里,她用水波抚慰着我,拉扯着我,将我拢入更为幽深的怀抱。那里一片寂静,只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你是…慕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