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春》不终朝

4、第四天

　　细看镜子里的这张脸，毫无粉黛，真的只能算是清秀了。既不惊艳也不脱俗，连大娘身边的丫鬟都比不过。
　　何况现在还是一副身怀六甲的妇人模样。
　　自从被爹关进这园子开始，她就停止吃那瓶药了，怎么现如今过去两个月，肚子还没消下去。
　　她也算吃了不少苦头了，现在早已身心疲惫。
　　也罢，只要不顺着爹的意思，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没了名声。

　　门外又有踏枝的脚步声，园春先开了门，冲来人露出笑。
　　今日才让人觉得这个暖春的季节，阳光如散金一般透过树梢落的满园皆是。
　　园春伸手摸了一把阳光，手心上居然有灼热感。
　　“今天真是好天气。”重爻扯着嘴角一笑。他从门外走来，散落的发丝都被金色包裹着，随着一点点风在耳畔飘动。
　　“看什么呢？”
　　见他一脸莫名的笑意，园春没来由的窘迫起来。
　　“又不是看你，乡巴佬！”
　　“真是个丑脾气。”他眯着眼看她发髻：“花你还戴着？”
　　那火一样燃烧的花依旧在她发髻，在没有任何照料的情况下一直都没有败落。
　　“我倒是也想戴流金翡翠啊，可是这又没有什么首饰，”她作样苦笑道：“你看，这就是没落大小姐的下场。”
　　“你若是喜欢，我买来送给你就是了。”
　　园春鄙夷的上下扫视他，撇嘴道：“一看你就是穷光蛋，真有钱的话还是给自己换套衣服吧，都旧成什么样了。倒是娘以前留给我一个玉镯，倒不知后来被哪房的丫鬟拿走了。”
　　连个丫鬟都能欺负她，这是怎样的崔家女儿。
　　“能问问你的肚子的事吗？”
　　女孩子轻道：“有什么好问的，不就那么回事。”
　　“孩子的爹呢？”
　　“没有爹，没有孩子，我根本就没怀孕。”
　　话一出口，重爻愣在当场，万般思绪在他脑中纠缠，这话叫人难理解。他不可思议的看她从床铺下取出一个小物件，是个破旧的青花瓶，在桌上闪着仅存的一点润滑的光。
　　“这是我偷偷跑出去找江湖上的卖药大夫买来的药，吃了它七天之内就会有喜脉，吃满二十天肚子就会逐渐变大，任凭谁也看不出真假。”
　　重爻露出园春无法解读的神色，然而他转瞬收好一切，平静道：“二十天变大，任凭谁也不会相信是真的有了身孕。”
　　园春冷笑一声道：“这个府邸里根本没人在意我，若是有一天我死在床帐里，或许等到烂透了才会有人发现吧。对于我突然有身孕的事只要经过大夫诊断，全府上下都深信不疑。”
　　重爻因这些话，似乎有些惊异，他缓言道：“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园春轻道：“这算是作践吗？若是不这么做才是真正作践了自己。所有人都说崔家二小姐不洁身自好，怀了外面的孽种，有辱崔家，”她无力一笑：“要不是我爹要把我嫁给阮家那个傻呆呆的四公子，我又怎么会做这般事。”
　　重爻伸手放在她肩头，微微施力以示安慰，“你好歹是你爹的亲骨肉，他怎么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痴呆？”
　　“可笑，可笑，我才不是我爹的骨肉，我只是我娘的骨肉，只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园春缓道：“我爹为了一点利益就能把我卖掉，五年前有个皇商和爹来往却垂怜起我娘，我爹为了和他做一笔大生意就把我娘送了那人做妾，我原本以为那笔生意结束之后我娘就可以回来，怎料得我爹早就忘记了她。这次他为了攀高权位就要把我嫁给阮家那个没人愿意嫁的傻儿子，即使是亲人当前，只要有利益可谋，他就可以全部抛掉。”
　　重爻听着一席话，最终只问了一句：“为何不逃走？”
　　“逃走？怎么逃走，我无亲无故，没有一分银两，更没人帮我，我要逃到哪里去？我要怎么生存？”
　　“倘若我能早些认识你，我一定帮你，”园春有些错愕的看他，却听他道：“我知道昨日你是想问我能不能带你逃走，若是再早一些，我一定可以帮你，可惜现在不行。”
　　园春微微一笑：“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无碍，反正我也适应不了人群，适应不了外面的世界，我想我更甘愿做这满园的春色，只在一个小小的地方苟延残喘，这就够了。”

　　面前那只温暖的大手突然伸过来，轻轻用指尖接住她的眼泪，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细腻的脸颊，温暖似乎就顺着那粗糙的一点留到身体里，这种放松安心的感受，似乎像第一次一般。
　　重爻紧锁着眉头拍拍她的头，望着窗外。
　　稀稀拉拉又开始落春雨，似乎这雨儿刻意将老天的万般愁绪带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