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遁后他疯魔了》辞楼西

21、崖上花

　　再清醒过来是在一处溶洞。

　　磅礴水声作响，鹿遇水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听到的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而脚下的触感则类似纯天然的钟乳石，触感松软粗糙。

　　我死了吗？鹿遇水茫然地睁开干涩的眼。

　　在线系统：没死，依旧是琼花。

　　鹿遇水：那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啊，我是不是发烧了啊？不对，琼花也会发烧吗？

　　系统：……因为宿主距离化形仅剩几刻钟时间。

　　植物化形的痛楚竟比修士进境还要难过百倍，全身上下每一粒细胞都烫得要命，经脉火辣，有种血管里被推了管辣椒酱的错觉。

　　鹿遇水：内个，我突然想作个死，能不能把我痛觉屏蔽关一小下，零点一秒那种。

　　前世每次进境的时候，鹿遇水也让系统为她解除过痛觉屏蔽，当然是浅尝辄止的那种，主打一个体验。

　　系统：好的，3、2、1。

　　鹿遇水：啊啊啊啊——

　　天呐！这也太痛了吧！这至少是川贵辣椒酱的水准了吧！！

　　好在痛楚只有一瞬，痛觉屏蔽重新回归身体，饶是这样，她依旧痛得系统界面重影，不由得用叶片擦了擦不存在的额头上的不存在的冷汗。

　　行吧，本次体验到这里就足够了，我对痛觉屏蔽永远忠心耿耿。鹿遇水想。

　　她又问系统：对了，李逢山呢？李逢山还好吗？

　　系统：男主正躺在宿主身后。

　　鹿遇水慢吞吞转身。

　　痛觉屏蔽下，根茎与钟乳石床板摩擦的感觉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她还是没学会如何用根茎走路，转身是转过来了，却也跌了个跟头，摔进李逢山同样滚热的掌心。

　　此时的李逢山正打着赤膊，以一个护佑的姿势将她虚虚圈在怀里，身上缠满了绷带，尤其是肚腹与肩上，缠得像个木乃伊，面上近乎毫无血色，唇上起皮，痛苦地皱着眉毛。

　　之前在面壁笼里，她不过是从他腿上掉到草地上，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而这次，她直接撞在李逢山手里，男人却依旧是那副虚弱的模样，未曾清醒。

　　鹿遇水沉默。

　　然后问系统：在我昏迷之前，我是不是看到刻舟了？

　　系统：是的。

　　鹿遇水：还以为他会把我杀了呢。

　　系统：他现在正在洞外，还有三秒钟进来。3、2、1——

　　刻舟：“师兄。”

　　李逢山猛然睁开眼，神色清明。

　　长眀谷出身的修士惊醒的第一反应通常是确认武器所在位置，然而李逢山的第一反应却是确认鹿遇水的安危。

　　神识扫过即将沸腾的花瓣，鹿遇水竟在李逢山脸上看到欣慰的神色一闪而过。

　　然后反手抄起逢山剑坐起身，示意刻舟站在原地，不要更进一步了。

　　“何事？”李逢山嗓音嘶哑。

　　被师兄用剑指着，刻舟的表情很是难过，他没再上前，而是将手中外敷的草药与清水放在地上，双手高举，呈投降的姿态后退一步。

　　“回师兄的话，我来是给师兄送压制毒素的金疮药，是我从四长老那里偷学的配方。我……没有恶意，师兄，直到现在，大长老依旧不知师兄身在何方。”

　　李逢山狭长双眼微垂，低低道了声谢，然后就不说话了。

　　意思很明显，让刻舟没别的事可以走了。

　　刻舟自小跟在大长老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自然读得出李逢山的未竟之言，他往外走了两步，又站住脚，背对李逢山。

　　“依照大长老的意思，我应当将负伤的师兄直接带回长眀谷。可我没有，我依照师兄所言把师兄带到了这处隐蔽的溶洞，”刻舟说，“我为师兄……我为师兄违反谷中规矩，回去后自当领罚。

　　“可我不后悔，只要师兄此间事了后能回长眀谷，刻舟便心满意足了。”

　　刻舟等了半晌，未能等到李逢山的回应，只转过头，逆着光问他。

　　“师兄，你还会回长眀谷罢？”

　　好半晌后，李逢山轻轻点了下头。

　　刻舟终于露出了与他外表相符的天真笑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兄，记得回家。”

　　鹿遇水晕乎乎地眨巴眼睛，总觉得这对话她好像有点听不懂了。

　　回家？李逢山肯定会回长眀谷啊。

　　哦。鹿遇水懂了。刻舟的意思应该是，等李逢山上仙界报道后，得想着他的来处，要像掌门那样，时不时回来凡间，照拂一下长眀谷。

　　你想太多啦刻舟师弟，师兄跟掌门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人，等日后仙魔大战，你们还能并肩战斗呢，不用急着道别。

　　鹿遇水边胡思乱想边在李逢山的掌中东倒西歪。

　　她已经有点撑不住了，醒是醒了，可头还是很晕，是那种只有在发高烧时才会有的那种眩晕感，四肢绵软无力，就算有痛觉屏蔽在，身体的虚弱感依旧避无可避。

　　骨缝里钻心的痒，她哼唧了几声，叶片抱着李逢山的拇指大口喘息。

　　化茧成蝶，不过如此。

　　鹿遇水疲惫得不行，却还要仔细考量之后的事情：等下肯定要在李逢山面前暴露真容，她唯一的指望只有师兄是个正人君子——她等下的人形肯定是赤|裸的，不管怎么说第一步先捂脸尖叫，趁着李逢山尴尬转身的这个时间差，就能在系统空间找个面具把脸遮住了。

　　被人看到裸|体是大事，她完全可以装作受了刺激的样子，不说话也不给李逢山反应，这样至少能把最开始的部分应付过去。看李逢山现在虚弱的小模样，也不能奈她如何，等她拥有了自己的双腿，再想寻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滴答。

　　有什么灵力充沛的腥甜液体落到花瓣上，顿时缓解了高烧的不适感，鹿遇水下意识地吞咽了口。

　　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

　　木系灵力的流光于琼花的经脉之中闪现开来，鹿遇水连吞数口，终于意识到这甘霖从何而来。

　　竟是李逢山的心头血。

　　男人将她捧在掌心，逢山剑反手剜开胸口，上仙之躯的愈合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李逢山必须一剑接着一剑地刺下去，才能不断地将心头血滴入喂给她喝的玉瓶。

　　在上仙心头血的滋养下，鹿遇水的身形终于膨胀开了，如同抽枝散叶的树木。

　　她便是骑在李逢山腿上，从一朵花开始，慢慢变成一个人。

　　鹿遇水身上满是白汽，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难受得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茫然地盯着李逢山狭长微挑的眼睛。

　　男人原本深色的眼瞳此时竟是一片浅绿，虽然正在‘看’她，瞳孔却并未聚焦。

　　……啊。

　　鹿遇水对系统：查询男主生命体征。

　　系统：身中剧毒，双目失明。

　　鹿遇水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向来惜字如金的李逢山微微勾着嘴角，叠声唤她：

　　“师妹，师妹，师妹。”

　　然后小心翼翼地碰了她手腕一下，又过电般弹开，哭也似的抽了抽嘴角。

　　然后又试探性地触过来。

　　非礼勿动，他是君子，他知道他不该趁人之危。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真的从刚刚开智的灵植，变回了陪他半生的师妹。

　　指尖前探，碰到一小块温热的肌肤，李逢山手指微动，确认他触到的是她软糯的脸颊。

　　有调皮的鬓发垂进他指缝，挠得他心尖发痒，李逢山捻了下手指，夹住那不听话的一绺，慢慢别到她耳后。

　　“疼狠了罢。”他的声音是连他自己也没意料到的温和。

　　像是生怕话说得重了些，眼前的美梦就要醒了。

　　“师妹再忍耐片刻，等人形稳定下来，师兄再喂你良药喝。”

　　良药，还能是什么良药，无非是他包治百病灵力充沛的心头血。

　　他身上中了毒，正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他必须用尽内力护着心脉，方能护住心头血，好留给她喝。

　　结果师妹却在他腿上挣扎起来，似有抗拒。

　　李逢山：“师妹？”

　　他触到她的唇，本想以手指辨明她的未竟之音，手上却被啪地拍开。

　　……啊。

　　师妹从来不会拒绝他，除非——

　　李逢山露出些许懊恼的神色。

　　他太过于兴奋她的回归，以至于千算万算，居然把最关键的自我介绍给忘了。

　　这一世的师妹不过是崖上的一朵小白花，她没有前世的记忆，自然认不出他是谁，只会把他当做试图轻薄她的无理之人。

　　“我是……李逢山，是长眀谷弟子，是你的师兄。”

　　直到这个时候，他突然嫌弃起自己的笨嘴拙舌。

　　这样就能用只言片语，把前世她对他的好一一讲给她听，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她迅速放下戒心。

　　斟酌许久，李逢山最后说：““……不记得我也不要紧。我一直都在，师妹，我永远在这里。”

　　历劫飞升后，他拥有足够漫长的寿命，足矣成为一块万古长存的磐石，成为她漫漫求仙之路的捷径。

　　*

　　不对，这感觉不对。

　　鹿遇水无心关心二人过于暧昧的姿势，她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淋漓，肚子痛得要命。

　　痛觉屏蔽分明已然拉满，可剧痛却还是要将她完全击垮。

　　声带并未恢复，鹿遇水满头是汗，她说不出话，只抬起左手，那处竟隐约变得透明。

　　鹿遇水问系统：我怎么了？

　　在线系统只答她一句：你听说过揠苗助长吗？

　　若是上仙血肉真有那么好用，凡间的修仙者自然会穷极一切办法捕捉饲养仙人，食用他们的血肉以迅速飞升。

　　之所以这法子并未在黑市里流传开来，不过是因为用这种办法带来的进境只是水月镜花。

　　她化形了吗？化形了。

　　然后呢？然后会灰飞烟灭。

　　系统为她调出两百多年前的记忆，那是炼气期长眀谷藏书阁的课程，说修仙之路唯有天赋与勤奋，本无捷径可言。

　　*

　　狂喜未散，李逢山眼睛瞎了，他看不到正在发生什么，却能感知到师妹的灵魂气息竟在飞速流逝。

　　他茫然地攥住她灰飞烟灭的手指，在黑暗中胡乱摸索，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腕，不过顷刻，她的师妹竟如镜中花水中月般消散了半身。

　　“不，不要，不，师妹，师妹，师妹——”

　　他的嗓子因缺水而干哑，他试着抱紧腿上的娇躯，却又不敢用力，只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手掐剑指，再剜心头血。

　　“别怕，师妹，没事的。”李逢山喉咙滚了滚，如同往常那般竭力镇定下来，轻而又轻地捧住师妹的脸，额头彼此相抵。

　　“喝了这些就好了，没事的啊，没事，有师兄在呢，师兄会把你护得好好的。”

　　装满心头血的玉瓶不过拇指大小，一瓶又一瓶地给她灌下去，猩红血液顺着她的下颌流淌，落在她灰飞烟灭的膝盖上。

　　他失血太多了，失去压制的剧毒飞速流向四肢百骸，他眼眶通红，脑中血流声音嗡嗡作响。

　　鹿遇水呼出一口浊气，将身体重量完全倚在李逢山身上。

　　系统面板弹满警告，她这具琼花化形的身体只剩最后半分钟可活。

　　她的状态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李逢山也并未比她强到哪去，御梦术面板显示，他距离彻底昏迷只剩一线之隔。

　　分明是已然渡劫的天之骄子，却为了她而折腾得不人不鬼。

　　鹿遇水拼尽最后一口气力，点开御梦术，闯进他半梦半醒的识海。

　　“算了吧，师兄，”她说，“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李逢山嘴唇不住发颤，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然而她的耳朵已然随风消散，她什么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