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水乳交融至夜半 ...


  •   陈良翰沉默半晌:“普安郡王所言甚是。”
      他不明赵瑷之想,仍是保守不愿多言。

      见他态度,赵瑷也察觉自己似有些多言,便冲他笑笑:“我只是近期识得几个治漆之家的凡民子弟,于漆艺文史上颇为好奇。我大宋官家仁德宽厚、气吞天下。周夷祈得汉皇册封,有一因就是能得数倍于贡的赏赐。皆为其国之大进项。闻得有人造史,编排倭岛贡纳其地视为珍奇的泥金银漆器于我汉土,却不曾提及太宗赐物之繁华名目,一时气愤罢了。”

      陈良翰长舒一口气,原这少年并不是热血冲头想要改变朝政格局,而要拉他站队叫他递投名状。

      单单抱怨几句,无可厚非。
      他不禁附和了赵瑷几句:“且端拱元年(998年)贡纳之后,倭岛再无出漆器。咸平五年(1003年)建州海贾周世昌遭风漂至倭岛七年尝得还。其带回一倭人名藤木吉至,上皆召见之,唱演倭诗悦上,词甚雕刻肤浅无所取。令此倭人持木弓挽射,矢不能远,问其故,说是倭岛不善战斗。”

      赵瑷闭眼深思:“高丽渤泥等国、溪锦叙富等州之觐见,记无旁漏。虽わ族只是个顶多视同州郡的小地方势力,也不可能召见他时史官们全都故意不记,わ部落的人真是可气可笑。‘藤木吉至、上藤佐理’,两个名中带“藤”之人,不知是否为出自同一贵家的化名。”

      陈良翰行一揖:“是有可能。我听旁人议论,旁料记载的上藤佐理,实为‘藤原佐理’。倭岛有一部分土地,早前实为姓‘藤原’的贵族所控。他们来华,许是想向他们所架空的部落主‘天皇’更立一份威仪,然后借其名更好地侵吞岛地其它藩主。其实那僧人也是藤原一族,全名藤原奝然。”

      赵瑷又道:“弹丸之地动辄村县相斗,领地主麾下的人说是手不能武,不知有几分可信。后续呢?可还有再朝贡?”

      陈良翰接言:“除上述端拱元年突然呈纳诸多漆物外,另多次想要进贡但再无大手笔。皆因是像历代正史所载,汉主赐物多于倭夷纳贡的十几甚至几十倍。这也是那些穷困藩主谋进项的渠道之一。”

      赵瑷向陈良翰行揖:“我朝历代官家勤俭克己,也曾听闻是苦于番邦频繁来朝祈要封赐,却一时难废过度的礼制。今闻先生一言,着实解了我之心头大惑。挪改我华夏漆器为倭名,他们就是想以此投石问路,捆绑己权与我宋之国力。”

      陈良翰咬紧牙关,说了越矩之话:“倭人狡诈。旁料中,三具名者却易二人之姓、特隐领头的僧人藤原奝然之倭岛实控氏族‘藤原’姓,口造有一云上皇世代袭传。他们拜见的应是太宗亲封的吴越地‘汉南国王’钱俶,实际上,是做了我大宋藩王的附属部落而已。他们后呈贡竟有不持部落领主出具的表,妄想空手套白狼骗取藩王的封赏,委实是从未真心顺归于汉地,不敬吴越藩王和太宗仁宗!金国原聚汉民居众,现金主更是兴汉制,入中华则中华之。而倭岛人,始终异族异心。”

      赵瑷认同:“华夏人,有赴倭营商谋生者,心系祖根而无愧;亦有赴倭成倭者,纵使血脉未变,失汉心已不能称中国人矣。太宗朝藤原奝然纳贡伪史,要么是倭人对宗主藩国背信弃义,要么是倭人在我大宋安插奸细,企图以艺史出师欺瞒我汉民,误认其地同文同种……”

      “腾笼换鸟!”
      他们二人异口同声。

      道别之后,赵瑷心情很是沉重。现下金国、女真两头夹击,东南海域又伏有奸敌。

      大宋之财力举世无双,但难归拢于中央调遣。议和党又以卖地换私利。现下是将地弃给同文同种的金国,保不齐以后还会划地给色目、给倭人立国外国。如岳飞之天神般的大将,没有因立业一统而马革裹尸,只惨死在奸党众人的唇枪舌剑之下。

      他第一次萌生了远避朝政,不想真成皇储收拾烂摊子的心。平平庸庸地死了,总好叫人钉在史书上耻谏后人才是。

      二人又简短叙了一下明州温州等沿海城市的趣事见闻后分别。

      回到府上,赵瑷难免和郭氏抱怨了几句,什么“身在宗室身不由己”,什么“不如闲云野鹤归隐山林”。

      郭氏一语点醒他:“每个人都应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修历己身的课题。郎君,你成长于宫闱,官家特修建资善堂供你蒙国之名师教诲。你我夫妻皆得朝廷俸禄供养,食得皆是百姓贡纳的税款。若还不堪大用,如何引导士庶报国忠君,复地兴国?”

      赵瑷望向自己的孩儿,叹一口气:“是啊,连我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抱希望的话,国将不国,我们的愉儿长成以后,内心又如何自处?叫他仿傚我做个愿保家卫国的人,还是甘为阿斗之辈安居一隅?”

      郭氏不言,寻来笔纸在一旁书案临起出师表。赵瑷踱步走向她,在一旁心中默默诵读。

      他们的孩儿赵愉酣睡不知愁滋味,室中一时沉寂无言。

      待郭氏写到: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复兴之效 不效 则治臣之罪 以告先帝之灵……今当远离 零表涕零 不知所言

      赵瑷的心情先是波涛澎湃,复而代入自己,深感孔明做好行军一去不回的托孤之悲,怆然泪下。
      他似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紧紧拥住郭氏。

      没法受到寻常长辈避护的少年夫妻,自是情感非同一般。

      郭氏伸手轻抚他的后脑、轻抚他的后背,又将手滑落至他的腰间,既而覆于他的手臂。她掂起脚,有力地赋予他一吻,深深久久地一吻。

      她不怕吗?自是怕的。

      参政议政不是宴请汇客,极有可能伴随着流血捐躯。

      可是,任由议和党猖狂下去,国将不国,她的血脉她的孩儿,能幸福安然地苟活于世上吗?颠覆国土朝政,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她用严词与身心编织出的人性铁链,将郎君牢牢地拴在自己心系的阵地。

      赵瑷似受到她的情绪感染,复振了汉家男子的雄风气概。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降大任于斯人的诸葛亮为克复中原义无反顾,成败交由天命。他一不足弱冠的人,不过因血缘得了如今的地位并无建树可言,又有何好去过于惜命呢?

      夫妇二人可谓是胶漆相投,水乳交融直至夜半才熄灯眠去。

      金秀秀掐着时间来到驿站,候了两天等来了咸宁郡夫人遣送的步递。

      得了些叫手中宽敞的钱款,一行人先是去附近的县采买了一些接近金家漆器风格、并无匠人落款的物件充作店内的摆设。

      铺中主要售卖一些常见的用度器物,如盏碟杯具、漆簪、漆镯、漆镜、妆匣子、净手盆,漆玩偶等物。风格皆以喜庆的红艳金彩为主。

      更添醒目的是,两摞风格各异的大漆箱子,堆叠在铺子门口,其中一个敞开口置满鲜红的漆器靠立在前,招来了不少行经的人侧脸细观。

      金念不解:“姐姐如今喜爱上色泽鲜研热闹些的事物了?”

      金秀秀轻叩他的脑袋:“零卖散客,虽绝不能舍弃,可如今生意新开,单单靠此进项必将难回笼钱款。我们铺子紧邻水陆双道,与人备配全箱笼作嫁妆,按套出货,装运也是便宜的。”

      金念细思自己跟在父亲身旁习得的三脚猫功夫,有些紧张:“可是货运方便了……我们的铺子里连漆工都不曾雇,如何能应付的得大笔些的生意?更何况除了素髹和简易描绘,我仍是……学艺不精啊。”

      吴家夫妻在一旁都不由得笑出了声。

      吴家娘子抚着他头:“五郎君,放心吧,四娘子可疼你嘞,怎会将手艺活的重担全押至你的身上?就算接了个较急的单子,我们两夫妻可手造些器,可从临安家中调来货物,也可从四娘子带我们采买的临县铺子中暂调一些。”

      金秀秀见他一副想要掌家分担劳务的模样,知他真爱大漆手艺,不由得更心疼他了些:“更何况父母为女儿置办嫁妆,皆是早早备下,并不会赶工期。到时候待弟弟学堂休沐得空,也可与家中搭把手。”

      金念终现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淘气模样:“啊……才来此地没多久……念书的事情……不急吧……”

      金秀秀拿眼一瞪:“怎的不急?叫你入了学,才好托大伯去寻了族长将你记进族谱中去。虽我们家长留在外,与族亲之间并无诸多往来。可父母亲依旧想将你添补其上,为的是叫你记得,你是个有祖有根的人,上需接先入,更要为后代努力生活。你能继往开来,你,很重要。”

      金念本就是懂事非常,听闻此话更是触动颇深。他低语重复着:“我能继往开来,我很重要。”

      突然,他从吴家娘子身边扑向金秀秀。本想拥抱她,又觉着自己有些大了那样做有些害臊,只是庄重地向她行了一揖:“四姐姐,即便我于诗书上无甚天分,仍会在学堂中潜心习礼仪。我,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铺子在四人的张罗下,竟真成模成样地开起来了。

      金秀秀也很快与周围的婶娘伯母打成一片,打听到了好口碑的夫子,备了汇集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肉干的释师礼,带着金念前去拜了师。

      一切稳中向好的时候,最是应警惕运逆转而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