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退婚夫妇和好前都在干嘛？（中国大漆文化小说）》种花漆莱

161、竟相内敛的亲情

　　他错愕地看着满地的狼藉：“你这是？”

　　金念放下手中的器物，起身带上了房门。他这才回答他的小跟班：“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千万不要同其他人说漏嘴。”

　　扬嘉屠不解：“什么呀弄得神秘兮兮的？”

　　金念眼神坚定：“我盼姐姐能有个圆满的家庭，便想亲手给她置办点嫁妆。”

　　扬嘉屠皱眉：“尽管人常叹她的不易，可这院中，除了我谁人不曾经历过她的婚礼？”

　　金念点头：“就是说啊，人人也都知她已独身过了多年，形同和离。我作为她的娘家人，期许她再嫁又有什么问题？”

　　扬嘉屠下蹲拾掇起了地面的凌乱：“好好好，那是你们姐弟之间的私事，我管不了。但你现在于制器技艺上，可是遇见了什么困难？有什么我能相帮的？”

　　金念直扑上前搂住他，恨不能亲上他一口：“小老弟，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我本想着子孙桶①实用又大个，送嫁时所处的地位显眼，做上一对就能叫四姐轻而易举的对我的诚心一目了然，使我无须费力明言。四姐姐刚柔并济，如耿直带刺的荷。我便想着将底座造塑成荷花之型，更衬我姐姐。谁知，已尝试了许久，却仍难胶塑出来。”

　　扬嘉屠分外无语：“哪有送女子礼物，送子孙桶的啊……就是家姐也不行！你若想表心意又嫌杯盏梳子等不起眼，做个大件些的妆奁不就好了？”

　　金念恍然大悟：“是哦，如果能髹得个妆奁给四姐姐，我的心意得用后也能日日派上用场。”

　　扬嘉屠将地面杂物拢于一盆中，铺开张大纸开始白描勾勒出妆奁的形制：“荷花层层叠叠之形态，于我们现有工技确难表现，可简化为十二瓣平展的莲花瓣。荷花花托高耸在直茎之上，我们不如取上它的一个意像，将妆奁塑制成棱长远胜于上下两面面长之态。”

　　望着纸上十二条一头圆一头尖翘的浪线畅书出的生动十二瓣花瓣造型，金念顿时开窍：“厚度有了，那妆奁的置物空间也就大了。一层可放镜、一层可放漆粉盒漆竹篦、底层可放些不常用的首饰瓶罐。那么，我可以将妆奁做成三层加一盖！”

　　扬嘉屠在立体的简图上填了三条细线：“如此,甚好。”
　　随后他又在十二棱之间画上了莲花、牡丹、梅花、山茶、荷花，用六组折枝花卉寄寓了他对金秀秀的感激赞美。

　　他的动手能力自比不上从小浸淫在“漆器世家”中的金念，但是他力学笃行，笔力奇思颇得金秀秀的真传。

　　现如今，扬嘉屠在漆铺也能独当一面，时常会创画出流行于世的纹样来，颇得大家的高看。

　　接下来的日子，金念开始变得神秘兮兮。
　　他隔三差五地躲在房中，甚至很多时候就连吃饭也让扬嘉屠随便夹点菜送去，不肯与大家一道。

　　金秀秀几乎瞧不见他的人影。
　　她忆起兄长金洵过去轻狂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幼弟走向内向的另一个极端。

　　可听多了坊间父母亲苦言相劝、孩子却变得愈发不听管教破罐子破摔的例子，面对这半大的小子，金秀秀也不敢冒冒然地直接去向幼弟打探他的性子为何生变。

　　她只能在按耐不住时偷偷地问了扬嘉屠一遍又一遍：“念儿最近可是遇见了什么事？世人因难得知己推心置腹，懒言寡语不足为奇。我也不是想打探他的私隐，只想得知他是否安好而已。”

　　扬嘉屠给这姐弟俩逗得直想乐。

　　汉天富饶乃种花乐土，花届那叫一个千姿百媚争奇斗艳；唯独这片土地上的人，于亲情爱意之间，竟相内敛。

　　作为一个孤儿，他格外地羡慕这样的家庭氛围，也乐于促成更多的温馨之气常驻于此。
　　扬嘉屠豁达地宽慰隐露愁色的金秀秀：“金念一切无异。金家姐姐请放心，若有异动，我一定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告知你。”

　　两回过后，金秀秀突察觉到自己的过失。
　　她特意买了温州时兴的点心豆饼向扬嘉屠赔礼：“嘿，小孩儿，姐姐时常因为金念的事打扰你，请你莫忘心里去。我同金念之间一直相处得较为随意，竟将习性不自觉地套用在你身上。”

　　扬嘉屠急忙否认：“金姐姐，你怎突与我说生分话？”

　　金秀秀招手叫他同坐到桌边，亲给他道了杯水：“我是个直人，并不想对你说些弯弯绕绕的话。姐姐今天想与你交个底，普通人的人心是有限度的。念五郎是我自小看大的兄弟，对他情分定是不一般。更何况，我的上头还有兄长。”

　　扬嘉屠认真地点头接话：“嗯，我知道，洵大哥上次送姐姐和杉哥儿回来时，我见过了。”

　　金秀秀略顿了一顿，鼓着气将话挑明：“我只是一寻常女子，并无海阔之心。所以，倘若我说要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兄弟，那是必不能够的。孩子，所以往日里，我可能会有忽视你想法的地方，请你谅解。但我一定一定，是盼你能将日子过得更好的人！我一直期望你能得一门手艺立业，待年岁长些时，再替你寻门靠谱的亲事，立一个稳妥的家。”

　　扬嘉屠红了耳垂了头，一时没有声响。

　　金秀秀抿着嘴，脑中苦思着如何得体地安慰这个看似失落的男孩。

　　谁知他很快重抬了头，起身向金秀秀一揖：“谢谢金家姐姐推心置腹的言语，小弟感激涕零。因着姐姐，我才得机缘从祸国之阉党手中摆脱，同时疗愈蛮族屠亲之伤痛。得到今日这般平和喜乐的生活，我已很是知足！”

　　金秀秀见他眉宇间已愈发地显露出阳光笃定，想起他过去畏畏缩缩被当成小中官的模样，不禁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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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时日，藏头藏脑的金念在金秀秀的眼中，仍是神神叨叨的。
　　只不过有了扬嘉屠对他的保证，知他绝无偏门之念，金秀秀宽心地一切随他去了。

　　不知不觉间，金念已尝试了多次棬榡、上漆灰、糙漆，择选了形态最为均衡的三个木胎进行匏漆。②

　　江浙人讲究排场，最喜“十里红妆”。头一个胚胎，他便拿正红色通体漆了几道。

　　待漆面打磨得平整锃亮后，金念用金胶漆描好了花样，就叫来扬嘉屠相帮鉴赏。

　　扬嘉屠倒真不客气，意见像倒珠子般“噼里啪啦”抖落出了一大堆：“这妆奁看起来真的是单调了些。你不能依葫芦画瓢，我没在图样盖上画图饰，你的盖面便也空着。还有这妆奁整体的模样，和铺中寻常贩售给人的有何明显不同呢？简直就似你在库房里随意捡了个妆奁给金四姐姐，固然器型别致了些，总还是沾染上泯然众人的味道。”

　　听了好友的建言，金念越发感觉烦恼：“叫你一说，这盖顶是愈发显得空落落。可是，添些什么图饰好呢？”

　　扬嘉屠闭眼蹙眉：“折枝花卉是最普遍的纹样，美则美，却是难完全凸显出你对姐姐的心意。这样吧，晚饭后，我相帮看顾一下杉哥儿的功课。你去找金姐姐套套话，问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事物。”

　　晚饭后，扬嘉屠如约领走了金立杉。

　　金念逐渐长成，同自家姐姐间也难像幼时般自如亲近，别别扭扭地敲响了金秀秀的房门。

　　金秀秀推开一看，竟是“孤僻”许久的幼弟主动来找她，不免感到稀奇：“五弟，有什么事情是姐姐能帮你的吗？”

　　金念飞速甩甩头，红着脸道：“没，没有。我就是想着，很久没和四姐坐下一齐说说话，今日见时候还早，便来找姐姐你了。”

　　金秀秀觉得很是惊喜，忙步出房门到正厅，又是提壶泡花茶又是开罐取零嘴装碟。

　　见她忙露的样子，金念终松快了几分：“四姐，我是你日日相见的弟弟，又不是外人！幸而家中的漆几尺寸不大，不然，我非得叫你投喂上火了不可。”

　　金秀秀叫他的调侃得勾起了嘴角，也假意同他绊起了嘴：“还不是怕我的金贵儿吃多了热咳，才打算多搬些吃食出来毒你这个无趣郎。”

　　金念故作惶恐之态：“四姐好狠的心，明日我就要修书去告诉爹娘！”

　　金秀秀难得卸下持重模样，伸手连敲了金念的脑瓜好几下：“前些日子你干完活就往自己屋里头钻，我问小扬弟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直以为你是因困闷在此地小宅中难受，都在想是否应将你放归临安了。”

　　金念迅速否认：“我可没有觉着我们的漆铺是束缚，能跟着匠友们调漆制漆，我每天都觉得很夷愉。”

　　坐正的金秀秀偏过头盯他：“那你前段时间是？”

　　①子孙桶是马桶、泡脚桶等物件的美称，为传统汉民族婚嫁风俗常备的器物。
　　②基础漆器的制作可以大致分为“底（棬榡，素胚）、垸（上漆灰整理胎骨填缝）、糙（填缝防外表漆液渗入被吸收，导致漆面不平）、匏（上面漆，如果是素髹的漆器那么就到这一步为止）”四个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