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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鱼(牧)】-海的男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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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又名人鱼,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它们人身鱼尾,鱼鳍很长,指间生蹼,耳后有鳃。它们各种颜色都有,但蓝色带紫色纹路的最多,又宽又长的鱼尾在海中随水流漂浮,很美。它们哭出的泪会变成珍珠。据说始皇帝曾捕获它们用来炼油做长明灯。在西方传说里,它们是海妖,会用优美的歌声引诱出海的水手。当那些水手被诱惑坠入水中,就会被它们吃掉。
——牧绅一讲得非常认真,就像他真见过人鱼。
坐在他对面的三井寿嗤之以鼻,“什么人鱼,阿牧你多大了拿这种传说出来讲?真看不出你是个童话故事爱好者。”
牧好脾气地笑笑,摊手给在座各位一个无奈的姿势,“这世上未解之谜太多,当故事听听,保留一点天真也挺好不是么。”
“你总有理。嘁~你讲吧,我出去吹吹风。”三井说笑着离开船舱,到甲板上看星星。满天清辉,海面略有星星点点的反光,与深夜星空相映成趣。风带着腥咸潮湿,浪带着游艇晃荡。
大一暑假,牧约了几个一起冲浪的好友出海游玩,特地叫上虽然不冲浪但跟他很熟的篮球队队友三井寿。三井爱玩,一口答应。此时已是深夜,一群熬惯了夜的年轻人谁都不肯去睡,于是凑在一起闲聊讲故事。
三井小时候很喜欢听稀奇古怪的传说,不过听多了发觉都是套路,便没了兴趣。哪来的人鱼嘛,无非是人类的无聊想象。人就是喜欢想象自己最了不起。什么动物都能编成半人,半人马、人面狮身、人身蛇尾……反正得长成人脸才符合人类审美。
夏季暖和,夜风轻柔。游艇跟着海浪起伏,没有节奏却有强烈的催眠效果。舱里热闹还不觉得,到了四下无人的甲板上,三井就像躺在婴儿摇篮里,再加上耳边海浪声层层叠叠,很快,他困了,打了个哈气,翻身睡了过去。
寒意突然从周身向他压迫而来。他刚张嘴,猛一口海水灌入,他登时呛了,想咳嗽却让更多水进入胸肺。他的胳膊乱挥腿乱蹬,可抓不到一丁点地方着力。
他眼前是纯粹的黑,不能呼吸让他恐惧得什么都顾不上。他急于抓住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可手里除了冷只有阻挡他的滞涩力量。他一口气也不能喘,窒息让他血管乱蹦,可他慌得压根听不见心跳。
当他明白自己落了水,他已经没力气挣扎。身体再不能动弹,无力地向更黑、更深、更冷、更虚妄的海底坠落……坠落……他要死了吗?真可惜……他还没到二十岁,恋爱都没谈过……
忽然,有什么贴住了他前胸,将他抱紧,严丝合缝贴上他的双唇。他猛呛出一口水,接着开始止不住地咳嗽。他能动了,手脚并用死死缠住胸前的人。
人?
手掌传回滑腻触感,他不知自己抠到了什么,至少有个地方能着力。手下一片凉,但似乎比水要暖些。空气补上来,咳嗽渐渐缓和,他能呼吸了。周围似乎有光,他睁开了眼睛。
三井寿看见另一双眼睛,紧贴着他的。他吓了一跳慌忙想推开眼前人但立即抱回来。他不能放手,他还在海里。眼前这人双臂穿过他腋下搂紧他,嘴巴贴住他嘴巴给他渡气。但那不是亲,他对他没有一丝暧昧。
周围的微光像透过一层薄纱罩,润泽而温柔。三井眨了眨眼睛,想看看周围,可眼前的眼睛太近了,完全堵住他的视线。对面那双眼睛也眨巴两下,偏头给他让开角度。他这才发现,光芒是从他们身上发出的。
准确地说,是他抱着这人身上。三井已经稳住心神,开始思考现下处境。周身感受得到冰冷的水流,视线不好但模模糊糊能看见些晃动的鱼,还有不知什么漂浮着。他肯定在海里,而他抱着的是个什么?
他看见了这人的耳朵,分明是一朵张开的鱼鳍,因为很近他能看见半透明的伞骨状纹路,其间撑开长而柔软的一片纱。
他正贴着的胸口,比人类皮肤更粘腻些。而他手下抓住的位置,他轻轻滑动手掌,能感觉到明显的方向感,凉而坚硬排列着一片片的……鱼鳞!
三井寿惊得深吸口气,人鱼便吐了一大口气给他。他终于相信了,他抱着的正是一条人身鱼尾的鲛人。
他憋了口气拍拍鲛人的背。鲛人放开他,只抓着他的手。鲛人有跟人差不多的手,比人类的更坚硬,覆盖薄薄一层鳞片,指甲也更坚硬。
三井和鲛人拉开两臂距离,不到两米但足够三井看清这条鲛人。鲛人身体发光,光晕浅淡微微泛蓝,在漆黑的深海能照出两三米远。
鲛人健壮,暴露出的肌肉组织很发达,面目跟人类相似,耳朵是鱼鳍,胸前有薄鳞,从肋骨往下鳞片渐渐变厚。
腰部不像人类那样收窄而是直筒往下延伸,直到鱼尾拖出极长的尾鳍。而背面则更像鱼,几乎完全被鱼鳞覆盖,脊椎处立起有上臂粗一米多长的硬刺,拉起背鳍。
三井寿发现,他刚刚抓住的地方,是鱼鳃。他忽然替眼前的鲛人觉得疼,想说话,开口吐出一串气泡。接着他又被鲛人抱紧了。
鲛人贴住他摇了摇头,开始快速往更深处游。水压让三井感到吃力,他不知道鲛人要带他去哪里,难道当他是个猎物要带回家喂孩子?他脑海里浮现了一群鲛人幼崽嗷嗷待哺。
鲛人轻拍他的背,似乎安慰他。
不知潜了多深,三井没有这方面经验。只知道压力越来越大,他开始怀疑自己不会溺毙而会被海水压扁。他想上浮了,但鲛人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就在他开始觉得眩晕时,眼前亮起了一片雪白的光,光里有些浮动的影子。他们向那片光游过去,到近前三井才看明白,那些影子是水草,叶片很宽但薄得半透明,跟陆地植物差别巨大。
白光来自水草后面的一个岩石洞口,洞口勉强够一人一鲛抱紧了通过。洞内更宽些,石壁散发着乳白色光芒,很亮,亮得不自然。透过光芒隐约能看见三井寿看不懂的纹路,鬼画符似的。
他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但此时,因为亮,他看清了眼前这条鲛人——耳鳍是蓝紫色的,眉目很眼熟,像……
牧绅一
三井记起之前阿牧在游艇上讲的鲛人传说,这么巧他遇上鲛人?难道阿牧不是人?三井想推开鲛人看清楚些,手刚搭到鲛人的肩膀处,立即被带着向上游,速度非常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害怕,已经听见破水而出的声音。
跃起之后落下,脚底结实了,鲛人放开他。
身边不再有水,三井自己可以喘气。他好奇地扫了一圈环境。
他刚刚出水的地方是一眼泉,水面已经平静下去。这是个空旷大厅,有两个篮球场大,不很亮但绝不暗,地面和墙壁有许多散发柔和光芒的灯。也许不能叫灯,反正肯定不用电,倒像是珊瑚、珍珠之类,他说不清楚。
大厅看上去是岩石墙壁、岩石地面,到棚顶有十来米高,上面是纯黑,看不清但不像岩石。
“这是哪儿?你是谁?”他转了一圈问。等他转回来,被那鲛人吓坏了。鲛人全身的鳞片、鱼鳍迅速褪掉,化成人形,顶着牧的脸,站在那儿冲他笑。
三井赶紧转身背对鲛人,吓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清,“你……你……你怎么就……一条缝!”他只扫了一眼,但跟人相差太远,他印象深刻。鲛人化成的牧没有特征。
“按你们人类的划分方式,我是男的。你别怕,转过来吧,我穿好衣服了。”
声音跟牧也一模一样。三井小心地迅速回头瞥一眼,见鲛人牧披了一件蓝紫色斗篷,将身体盖得严实,这才长出口气转过来。“你是牧?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是鲛人,我的名字用人类的声带发不出来,你叫我牧就行。我知道我和他长得一样,或者说是我借了他的外貌。我的人类样子是用妖力维持的。”鲛人牧微笑着解释。
三井仔细打量鲛人牧,发现眼前这人没有泪痣,这可能是鲛人牧外表上与牧绅一的唯一区别。“他有泪痣。”三井脱口而出。
鲛人牧笑着摇头,“痣是不完美的表现,我不需要。这样多好。”
三井带着三分戒备,“你对我唱歌了?”
鲛人牧笑弯了眼睛,指了个方向,请三井边走边聊。三井并不很信任鲛人牧,但在别人的地盘上他懂收敛,打着提防跟上去。
“你不慎落水,我刚好在附近,是我救了你。”鲛人牧笑道:“我没有蛊惑你,不过请你来做客是我自作主张了,还请你担待。”
三井边走边留意周围,很快他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石板路上,石板有许多纹路,同样鬼画符似的看不懂。旁边有些低矮的植物,他一样都不认识。“那你跟牧有血缘关系?兄弟?”他好奇地问。
鲛人牧笑得开心,“不。我救过牧,在海里,所以知道他的样子。三井君完全可以放松,当旅行就好,晚一点我送你回去。我们现在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跟你们人间不一样,对于人间来说,你并没离开多久。”
听鲛人牧这样说,三井轻松不少,再说来都来了,他自己也回不去。他们快穿过大厅了,走到边缘三井发现墙壁上发光的还真是珊瑚、珍珠和各色宝石,应该很值钱吧,“你说这是个不同空间?异次元?那我们在海底吗?”
“说是海底也行,但没有我们鲛人引路的话,不会被人类发现。你看到的墙壁和地面上的纹路,你可以理解成结界或者法阵,用来稳定这个异界。你可以当这里是龙宫或者亚特兰蒂斯,看你喜欢哪个体系的传说了。”鲛人牧笑起来,就像这个玩笑很有趣。
三井心说本来哪个传说他都不信的,但现在不信也不行了。不管怎样,至少鲛人牧看上去很温和,跟牧一样靠谱。“怎么只有你?现在我们去哪儿?”
“这个入口素来人少。而且现在是育儿期,我的族人大多聚在育婴堂。我知道旅行就该看些不同于日常的风景,我带你去看看,跟你们人类很不一样哦。”
三井想起了鲛人牧与人类不同的身体构造……但他不知道该不该直接问,他感到害羞。
鲛人牧带着他穿过大厅边缘的一扇门,进门之后有一小段走廊,很快,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大厅。这个大厅通亮,有七彩光芒凭空流动,如梦似幻。
三井寿一时看呆了,停住了脚步不由感叹:“这太神奇了。”鲛人牧任劳任怨地做解说员:“这些光是我的族人身上发出来的。来,走近些看看。”
“啊?我们不会打扰他们吗?”三井担忧地问。
“不会。我们鲛人更接近鱼。你看。”
三井顺着鲛人牧的手看过去,鲛人牧帮他抹开一片光晕,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数不清的人鱼泡在水池里,腰部以下完全浸入水中。
以露出来的部分看,其中三成鲛人很健壮,跟鲛人牧相近,肌肉发达,鳞片大多呈紫色,少数偏红;另外的七成则更红,骨架更大且有较厚的脂肪层,似乎在睡眠,身体非常松弛,表情安静。
池水也很特殊,既不像河流也不像海,似乎是粘稠的,像胶水,并非完全透明。三井看不懂但大受震撼,问鲛人牧:“这,是什么?”
“按照你们人类对性别的划分,那些像我的是雄性,而那些睡着的是我们漂亮的雌性。细胞会在水中相遇,大约人类年3年之后,我们就要有一群新的鲛人小朋友了。”鲛人牧笑说。
三井觉得鲛人牧对此感到骄傲,特别是说到雌性,他少见地用了形容词。漂亮吗?以人类的标准当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丑陋——周身布满鳞片和脂肪,骨架过于宽大,毫无曲线美。
“你们的颜色跟育儿期有关吗?她们看上去更红。”
“是啊!你很敏锐啊。”鲛人牧赞道:“受激素影响,这段特殊时间,我们的颜色会更鲜艳。多么绚丽啊。颜色回归蓝色代表激素水平平复,会离开水池。雌性持续得更久,产卵很辛苦。育儿期临近时,她们会吃很多高脂肪和高蛋白,以保证营养充足。产卵之后,她们的体型会回到跟雄性差不多,颜色也会回归蓝色。育儿期之外,凭外表很难区分我们的性别。”
鲛人牧由衷赞叹:“让我们歌颂生命吧,三井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鲛人一族的繁荣,这里的每一位都是英雄。”
他发现三井在盯着他,讪笑道:“是我一时忘情,见笑了。其实我真不太明白,你们人类为什么要把生育弄得那么复杂。筛选健康的基因延续下去,扩大种群数量,这不是所有物种的本能吗?”
“你的问题难到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因为人类已经站到了食物链顶端,所以人类自己对人类的威胁更大吧。”三井寿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篮球、学业、朋友,已经足够填满他的生活。
他忽然记起些往事,感慨道:“或者,不同的人群其实不能算同类。你们鲛人也有不同的族群吧?你们之间怎样相处的?”
“你这样说,我好像明白点了。”鲛人牧不知想起了什么,情绪低落了些,笑得收敛,拍了拍三井寿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去看看我们这里的古迹。”
他们穿过育婴堂向另一道门走去,又穿过一小段走廊。鲛人牧告诉三井,这些走廊其实是法阵,大厅之间并不真实连接。“类似的异世界多到数不清,你们人类上古时候也会,不过你们太笃信自己,渐渐忘记了与这世界沟通。”
“好歹我也是个人,再说信自己有什么不对?我们人类现在上天入地。”出于人类的荣誉感,三井反驳道。
鲛人牧温和地安慰他:“别激动,没什么不对,只是大家走上了不同的路而已。来吧,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古战场。”
这次的空间更为空旷巨大,一眼望不到边缘,却有许多断壁颓垣。向上看,天顶是一种晃动的幽蓝,偶尔闪过浅淡的光,三井猜那是海。“你说这里是战场?”
一阵风吹过,三井耳边响起了金戈之声,眼前恍惚有身穿铠甲的人群冲锋。他喃喃道:“和人类吗?传说人类捕杀过鲛人。”
“不,和人鱼。”鲛人牧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如同这个空间一样,沉静苍凉。他调整心情上前拍拍三井肩膀,“即便是人类也与你无关,你不必内疚。其实人类与我们鲛人的活动范围交集有限,没多少矛盾,偶然遇见大半成了传说。来,我们去那边坐下聊。你稍等,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三井往前走了几步,这里的地面依旧是发光的法阵。他不知到这块鲛人的地盘多久了,他失去了对时间的估算感。刚才看鲛人的育婴堂他觉得很新奇,所谓“旅行”就是某种遇见未知吧。
但也仅此而已,明知自己是匆匆过客,让他的新奇停留在表面上。而这个地方,他张开手掌,缓慢摸过断掉的石柱。
那石柱足有三人怀抱粗,方形,雕了简约的花纹,断口非常齐整如刀切一般。一段叠在另一端上面,接起来总有三十来米长,可以想见当初伫立着是怎样的恢宏气象。
这样的柱子横七竖八散落在这片战场上。冲击感迎面而来,对文明的摧毁让他产生了更直接的通感,毕竟战争在人类历史上绵延了数千年。
“不必感伤,不破不立。历史让我们凝聚,而未来让我们向往。”鲛人牧温和的劝慰在他身后响起。
三井回头,见鲛人牧端着一大盘食物。鱼虾蟹什么都有,烹饪简单,看得出原型。香气飘散,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
“你们人类吃熟食吧?都是蒸熟的,配了蘸料。尝尝,很新鲜。”
“多谢。你们鲛人呢?”三井寿掰开一块蟹钳,雪白的柳条肉从鲜红的铠甲中露出来。有点热,他放下蟹钳吹了吹手指,又放在耳朵上叨咕着“不烫了、不烫了……”
这个三井太可爱,鲛人牧笑弯了眼睛,“我们更喜欢生食,鲜嫩香滑,熟食当然也行。说真的,三井君不要被我的外表迷惑,我们是鱼啊。”
“你不说我真想不起来。”三井再次拿起那条蟹肉放进嘴里,果然新鲜,微咸,完全不必加调料。“跟我说说战争吧,这里的故事。”
“你刚说,不同人群也许不能算同族,我忽然就想带你来这里看看。”鲛人牧将餐盘交给三井,挨着他坐在断壁上,目光飘远。
三井觉得牧看上去像一个古代将军,在战争过后的荒芜战场上,慷慨悲歌,独叹兴亡。有种动容在他怀中激荡,他觉得鲛人牧是个英雄……篮球场上勇往直前的牧绅一也是。
“鲛人的宿敌有两种,一是龙;二是西海的人鱼。人鱼和鲛人在远古时候是血亲,如今却成了世仇。而龙,是生物链上的捕食者,偶尔我们也会杀死龙。
说来可笑,我们仇恨人鱼更甚于龙,人鱼也仇恨我们。这里发生过人鱼与鲛人的决裂战,连这个战场都被分成了两半,另一半,被人鱼带去了西海的亚特兰蒂斯。”
三井寿放下盘子揽过牧的肩膀拍了拍以示安慰。话题太沉重,他一时没想到说什么合适。
鲛人牧很快调整了心情,笑道:“你吃你的,我没事。都是上古故事,如今我们跟人鱼互不往来也不错,反正异次元那么多。”
“说得也是,过去的就该过去。”三井回应道。“不过既然古战场遗迹保存得这么还原,为什么没有骸骨或者是坟墓?或者纪念碑之类?”
“哦,因为失去生命的鲛人会化成育婴堂的池水养育后辈,我们就是我们祖先的纪念碑。跟你们靠学习传承文明不同,我们天生带有一些祖辈的记忆。啊,还是别说这个了,等你吃完,我带你去我们捕猎的渔场看看热闹?”
走出这片古战场,鲛人牧抱紧三井跳进一个水潭,水潭通往大海。鲛人牧身上那条长到脚踝的蓝紫色斗篷化作鱼鳞鱼尾,耳鳍生出来,连指甲、牙齿也尖利了两分。
如来时一样,鲛人牧又贴住三井给他换气。三井寿抱紧鲛人牧,太滑了,无处着手,唯一能扣住的地方只有鳃。他不忍心,总觉得鲛人牧会很疼。
鲛人牧离开一点跟憋住气的三井说话:“没关系,不疼。”然后再抱紧他。当他们游出法阵走廊,三井发现眼前很亮,湛蓝碧绿的海水在晃动,光线让海有一种破碎的美。
对于三井来说,海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从未见过那么多五彩的鱼聚在一起,成千上万,每一条都不大,可一群便是庞然大物了。鱼群忽而凑紧、忽而散开些,像某种舞蹈。
还有许多漂浮物,比如长得像一团羽毛,若非在海里,他会以为是谁家的鸡毛掸子。鲛人牧告诉他,那是某种棘皮动物,跟海参算同族。
绕过一些海底岩石和珊瑚丛,三井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有一团好似透镜一般边界感明显的水团,一群十几个鲛人围住水团里一条巨大的鱼。那鱼足有十五、六米长,四、五米高,嘴张着露出尖牙利齿。相比之下,鲛人算上尾鳍两米多的身长显得小巧玲珑。
鲛人牧在三井背后轻轻拍着安抚,找机会告诉他,那是鲭鱼,人类可找不到这么大的鲭鱼。
那条鲭鱼并不想轻易投降,左右狂扭想冲出包围圈。但每碰到水团边缘,立即被弹回去。鲛人们围在周围,不停用妖力加固那个水团。三井能看到蓝紫色的光从鲛人手指尖流向水团表面,光线迅速被水团吸收。
“等到鲭鱼没了力气,我的族人会一次杀死它。现在就下手,血腥味会引来别的东西。”鲛人牧在换气的间隙给三井解释:“现在狩猎活动不频繁,如果早几个月刚进入繁殖期的时候,会有大量的猎手来为族人们、特别是为了我们要睡好久的雌性捕猎,那时候才热闹呢。走,我再带你逛逛海洋世界。”
鲛人牧抱紧三井游离猎场,远离了族人们,在满是自然风光的海中飘忽游弋。时而越过七彩的珊瑚丛,时而穿过飘动是海洋植物,时而去跟趴在海底的鱼儿打个招呼。
很古怪,三井能感觉到水在流动,比风粘稠,却抓不住。他有点冷,水温低,鲛人牧的体温也低,带走他的热度。
“你冷了?那我们做点运动吧。”鲛人牧抽空说,再次贴上三井时候,他探出舌尖轻轻探入三井口中。
三井寿吓了一跳,这……这?他倒吸口气,鲛人牧便送了口气。三井扑腾两下,可鲛人牧抱他抱得太坚决,身处海底,无处可逃。
他居然亲了一条鱼……此情此景居然还能分神想到这个错位,他也很服自己。他不再挣扎了,一旦接受了,他开始感觉到有趣,闭上眼睛试探着回应。
牧稍微停了一会儿,告诉三井:“我能听见你的心声,这是我们鲛人天生的妖力。”
三井闭着气口说不出,有些脸红地在心里问:“为什么这样做?你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找我?我……我不是……”
“是我这张脸的原主人想这样做,我救他的时候从他的心里感觉到了你。我太好奇了。”鲛人牧又贴住三井,贴到三井满脸通红,他才说下去:“你们人类的感情为什么这么复杂?三井君,请让我认真感受一次。”
果然鲛人没有害羞的感觉吗?三井寿已经已经吓得连着吐了好长一串泡泡。他怎么可以跟一条鱼?他不是个随便的人,今天之前他只和自己的手进行过深入交流,他还没谈恋爱呢虽然牧的脸是挺好看……
鲛人牧再贴上去,掌心薄薄的鳞片有着与人类不同的粗糙感,他知道三井还在抗拒,人类真复杂啊,人类的喜欢就像捉迷藏。
他在三井耳边轻生诱惑:“请放松,三井君,你可以当我是他,或者当我是你的手,或者当你在做慈善,都可以。不会产生任何后果的。”
三井寿的身心果然放松了。也许这也是鲛人的某种妖力?他感觉不赖。
鲛人牧的体温开始上升,幅度大到三井感觉到烫。他睁开眼睛,眼前那片耳鳍已经通红了。鲛人牧的鱼尾极速地不停拍打。他带着他在海里转圈,搅动得四周水流乱窜,原本游荡的小鱼小虾们都被惊得逃跑了,只剩下他和他跳着舞。
很久,也可能不是太久,三井不确定,他早就失去了时间感,甚至于他的思维都不够清晰。鲛人牧不再扑腾了,红色褪去重新变蓝。三井感觉周围越来越亮,他的身体越来越轻。他疲倦得半眯着眼睛,听鲛人牧对他说话。
“送给你吧,当做纪念品。这是我第一次屠龙留下的龙牙,虽然对人类没什么用。谢谢你给我的美妙记忆,我会珍藏的。也许将来,这段记忆还会留给我族的后人呢。”
三井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接着他失去了所有知觉,直到醒。
他睁开眼睛吓得一哆嗦。牧正坐在他床边,挂着巨大的黑眼圈瞅他。他仔细看牧的脸——这个有泪痣。“牧?”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牧握紧三井的肩头叹道:“你怎么把自己掉海里的?”
“是你吗?这是哪儿?”
“不是我还能是谁?幸亏我去找你,正看见你滚下甲板。要不然……”牧突然哽咽,红了眼圈说不下去。
三井笑问:“你救我上来的?那你给我做了人工呼吸没有?”他想去握牧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攥的紧紧的。他将手摊开,掌心躺着一颗一寸来长的牙齿。
——完—2022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