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
-
长乐坊很美，即使在夜晚，街上也是一趟长灯如昼。你站在糕点铺的招牌底下正仔细挑着，后脑勺忽然一痛，愕然抬头，穹手里拿着一朵小花——还有你的一根头发。
“……能不能温柔点啊！”你怒瞪他一眼，“头发都被你薅下来啦！”
“掉在你头上了。”他把那朵小花装进背包，然后摊开手，把被拔下来的那根头发递到你面前，“这个送给你。”
“……”
“啪”的一声，你打开了他的手。穹夸张地皱起眉，捧着被你打到的那只手跳来跳去。
……过分夸张了吧！
你塞给他一盒鸣藕糕，他非常识时务地安静了下来。
这天抱着一堆东西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你并没有觉得氛围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仙舟本地人的气场更趋向于平淡，却和这片繁华的地方奇妙地契合。在将军身边，这种淡泊的气氛往往还带着些悠然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停下来歇歇脚。
……提起将军，就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个梦呢。
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烫，你停下脚步，空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
“长乐？”
你感叹自己的想象力之丰富——光是回忆，就仿佛能听见将军叫你名字的声音了吗！
“长乐。”脑袋被敲了一下。
“啊？什么！怎么了！”你惊恐地抬头，撞上景元沉沉望下来的一双眼。
——原来不是幻觉啊。
景元和你对视，你得仰着头看他。他逆着光，本来厚重的刘海就挡住了一只眼睛，又因为光线昏暗而彻底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的直觉告诉你——不，已经不需要用直觉来判断了，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太对劲的样子。
“……将军？”
景元默了一下，轻声回应。
“嗯。”
手里提着的袋子同往常一样被他接过，他从你身前走到你身边，语气又恢复成了往常那种悠然的韵调。
“随我走走吧，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
你感到诧异。
因为景元在投喂你——你变成人以后，他就很少这么干了。
应该是注意到了你的目光，他收回手，笑吟吟地问：“好吃吗？”
“……”你咽下那块云片糕，眨眼又是一块米花糖被递到嘴边，“好吃——当然好吃啦，给将军带的都是我认真挑过的，怎么会不好吃。”你摸了摸肚子，“但是我吃过晚饭了，现在不太能吃得下，将军你也来一点吧，别光看着我吃呀。”
景元轻笑了一下，垂眸看你。
“你晚上和穹在一处吗？”
来了，又来了，这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重逾千钧的语气……将军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他有这样的习惯——至少是在过去这几年里每次准备为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表现得越轻松，这件事情的后果就越严重。
“……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穹还挺照顾我的。”你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然而什么都没看出来，“他犯事了吗？”
疑惑的尾音泯没在景元忽然抬起手的那一刻，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你的脸，他珍重地摸了摸你的脸颊。
“长乐，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是指？”
“想要的东西，想要做到的事。”他的手顺着你脸侧慢慢下滑，最终收了回来，把糕点盒旁边的水杯推给你。“什么都可以。”
“这么说的话，我的愿望还蛮多的。”你掰着手指头数，“刨去具体想要什么的那些愿望，我希望能够找回自己的记忆，能够回到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看，然后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能和将军一起去的话就更好了！也希望将军平平安安的，彦卿下棋天天输给我——咳，我的很多个愿望都已经被将军实现了，将军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他轻笑，“长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自然是希望罗浮……”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愿望」！”
你打断了他说话，下意识地想捂嘴，又放下了手。
不是一时冲动，许许多多往日未曾注意的细节在脑海里串联在一起，你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一直对你有所保留。或者说，不只是对你。
“将军平日里总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谁都看不出你的情绪，除非你想让旁人知道。
“……可是我想不明白。”
你坐在他膝盖上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将军一手拉扯我到现在，没有将军也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不会做危害罗浮的事情，也不属于罗浮，但我会为景元做我能够做到的一切。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你注视着他的眼睛。
“或者说，我能为你做什么？”
银白色的月光明晃晃地照下来，为他身上云骑军的盔甲镀上一层凛冽杀气。面前的将军和你对视，剔透的金色眼瞳里带着一种不曾刻意遮掩的哀伤。
他轻叹了一声。
“长乐，从我身上下来。”
“……我不。”
“我告诉你我的愿望是什么。”
“噢。”你见好就收，当机立断地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而景元也履行了他的承诺。
“我……景元，希望你能够一直留在我身边。”
“……”
这应该，绝对算是表白吧！
《被意中人表白了怎么办》——你曾经淘到过以此为名的话本，看了两眼觉得啰嗦，就没有继续往下看，现在的你很后悔。
头晕眼花，感觉世界轻飘飘的，腿软得要撑住桌面才不至于丢脸地蹲在地上，还好景元现在是坐着的，不需要你仰头去看他。
只要轻轻一转头，你们的视线就可以相接。
但你没有，你保持着侧对着他的姿势，向他展示你的侧脸和忍不住越咧越大的嘴角。
“看着我。”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握住，他的语气情绪难辨，“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
你即将因为兴奋和激动而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将军，你今天晚上这么反常难道是因为吃——”
噗嗤。
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你是见过这样的情景的：景元挡在你面前，你拽着他衣角探出脑袋，看到云骑军的长□□入袭击者的胸口，如果来人穿的不是黑衣服，胸前的衣襟会很快被血染红。当然，如果来者不是人类，那就另当别论。
但景元即使是在御敌，也总能及时发现你的偷看，抬手捂住你的眼睛，或者要你回将军府去。
这次他没有捂，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刀。
他也没有要你回府，因为这里就是将军府，短刀还插在你胸膛里，伤处没有痛感，也没有血液流动的感觉。
你张了张嘴想问问他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把先前没说完的那句续上了。
“……醋了？”
话一出口，你才发现自己声音颤抖，抖到失真，听着都觉得陌生。
景元把短刀拔了出来。
你的伤口迅速愈合，仿佛那把短刀没有深入要害，只是某种丝毫不需要在意的异物，像换牙期要被换掉的乳牙。
然后一朵又一朵花，从天空上飘下来。金黄的，雪白的，带着微薄的异香，落到桌子上，落到杯子里，迅速枯萎。有一朵落到他持刀的手上，你目光移去，发现它和穹给你看的那种花长得一模一样。
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长出了你在描画图影里看到的东西，一对长长的鹿角。
景元收短刀入鞘，幻化出了自己的兵刃。
在很短很短的一个间隙，你好像听到他说了一句：“还不跑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你转过身，没去管被打翻了的水杯，也没去管已经完全痊愈却隐隐作痛的心口，带着头上两个发着光还不停开花掉花的大鹿角朝将军府的侧门夺命狂奔。
*
彦卿拦截了你。
少年凛然站在门口，附近空无一人，想来援护的云骑军都已经被他以碍事的名义撤走。你是熟悉他招式的，五六把冰剑已经在他身侧准备就绪，然而就在他抬手的前一秒，你一边向他这里跑着，一边抬起了头。
“你——长乐？”亟待出手的冰剑猛然向后一顿，彦卿满脸错愕：“你在搞什么？看见将军说的——”
你从他身边擦了过去，顺手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后颈。这是你第二次对他用这招，彦卿毫无防备地被你击中，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
你下意识沿着自己最熟悉的那条路不断向前狂奔，偏偏你最常逛的还都是些繁华场所，所到之处路人退避三舍，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尖叫逃窜浑水摸鱼的干什么的人都有。
云骑军一直追在你身后，他们大约清楚你已经在劫难逃了，因为前面就是若木亭。
穷途末路无处可去的地方，也是你和景元偶尔一起出游会停下来歇半日下下棋的地方。
你在亭子边缘最后看了一眼若木，心情复杂地笑了一下。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确实不会从壳里出来了，缝缝补补再住个三五十年两三辈子也不会从壳里出来了。
“跳！”
“哈？”你猛回头，不远处的空中悬浮着一只巨大的机巧鸟，一个巨大的垃圾桶站在鸟背上，一时分不清是垃圾桶在向你喊话还是机巧鸟在向你喊话。
“长乐，跳！”
这次你听清楚了，不仅听清楚还看清楚了——垃圾桶伸开两条手臂，饱含深情地呼唤着你，那是穹的声音。
“我会接住你的！跳！”
没有时间磨蹭了，你最后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云骑军，为首的将军你和穹都认得。你翻过栏杆，纵身一跃。
垃圾桶——不，穿着大号垃圾桶服装的穹接住了你。美中不足是他似乎没有多少接人的经验，双手托着你腋下，你的肩胛骨由于冲击力而“咔吧”地响了一声，险些脱臼。
垃圾桶盖自己打开了，露出灰发青年的脸，他和你对视，无波无澜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手要断了。”
“……”虽然这么说着，他却没有放下你。机巧鸟张开翅膀，飞行的速度居然很快，你回过头，若木亭边缘的那个人和你遥遥相望。
他嘴唇微动，说了些什么，但或许是声音太小，又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你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机巧鸟越飞越远，逐渐地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你转过脸来看穹。
“……好像第一次被你从花瓶里摸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被你举着的呢。”
你晃了晃头，两朵花掉在他胳膊上。穹脸色一变，放下了你，小心翼翼地拈起这两朵花，放进了自己的背包。
然后他看向你——准确来说是两眼放光地看向你头上的鹿角：“这段时间，先在列车上落脚吧。”
*
穹是个很神奇的人，这件事你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了。
“这只机巧鸟是怎么回事啊？”
“在港口的栏杆上遇到的，当时它要寻死，被我救了。”
“……那它的翅膀？”
机巧鸟的脑袋转了180度看了你几秒，又转了180度回到原点。
“它希望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我找了一位朋友改装了它的模组，让它能够自己选择是否与物流系统连接。”
“Freedom！”机巧鸟大喊。
“Freedom！”垃圾桶外形的穹跟着举起胳膊。
你：“……”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