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31、过分优秀的哥哥

　　刘绍君同学的中考成绩果然上了新闻。他以几乎满分的中考成绩加上初中期间数、理、化、生、英各科竞赛获国家级奖的优异战绩，再加之高超的钢琴技术、跆拳道、小语种等课外特长被争相报道，不仅成为了上城各中学师生圈的大红人，也成为了家长圈的大红人，但凡梁馨他们带两个小孩子出去，所有人都会把话题和注意力放在刘绍君身上，全部都是溢美之词，最后还得补一句“绍禹的成绩肯定也很棒吧？”

　　一家人都很无语，尤其是刘绍君，最讨厌大人们当着弟弟的面说这些，特别烦。每每这种时候，他们都会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看绍禹的反应，尴尬地笑着把这个话题带过去，等那些人走后再安抚绍禹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话。两兄弟后来就干脆不跟爸爸妈妈出去见那些没有边界感的大人了。

　　梁馨和刘与君也很烦这些声音，但大人的社交哪能像小孩子那样任性，在外面，他们也只能谦虚陪笑附和并表达感谢，内心却非常担心绍禹会因此自卑或气馁。他们很爱两个孩子，即使绍禹的学习成绩没有绍君那么好，但他们对绍禹的爱从来都不比绍君少。

　　刘绍禹同学的心情就复杂得多了。他很爱哥哥，他知道哥哥也很爱他，爸爸妈妈也是。他从小就知道哥哥非常优秀，哥哥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他比谁都开心。可是为什么大家不能像我一样单纯地为哥哥、为他们家高兴呢？为什么一定要拿我跟哥哥做比较呢？我们明明就是不一样的个体，你们看不到我身上的优点吗？难道只有学习成绩才是最重要的？那我也要努力学习才能不让爸爸妈妈和哥哥丢脸吗？

　　这些问题，小绍禹还没有问出来，爸爸妈妈和哥哥就都给了他答案——“绍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有很多长处是哥哥没有的，所以你不必拿自己和哥哥比。”“绍禹，学习成绩并不是一切，那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绍禹，你非常优秀，你是我们的骄傲。”“绍禹，我们爱你。”……

　　小绍禹带着这些答案满意地回到学校，开始了他的初二生活。

　　同学们都在他面前用崇拜和羡慕的语气和表情讨论他的哥哥；老师们都用哥哥激励班上同学，告诉大家传说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就在你们身边，只要努力你们也可以。但是，大家却都会在看到他的成绩时露出鄙夷、嘲讽、轻视、不屑的表情，甚至连老师也会有意无意地对他冷嘲热讽，这使得同学们对他的鄙视和嘲讽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刚开始，刘绍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他的沉默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刘绍禹，你真的是刘绍君的弟弟吗？”“刘绍禹，啧啧啧，你这成绩和你哥也差太远了吧。”“哎，刘绍禹同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你哥呀？”“刘绍禹，你这样的成绩好意思拿回家给你爸爸妈妈看吗？”“刘绍禹，你可以让你哥哥在家辅导辅导你的。”“刘绍禹，我好羡慕你有那么厉害的哥哥，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我的成绩肯定也能很好。”……

　　韩玟章先看不下去了，会呵斥那些嘲笑刘绍禹的同学，会当面驳斥老师：“老师，他这成绩不差。”“老师，你自己的学生成绩不如其他老师的学生，你不应该自己反省一下吗？”“老师，全班同学甚至全校同学的成绩都比不过刘绍君，你为什么只说他一个人？”“老师，你当年成绩有刘绍君的好吗？有刘绍禹的好吗？有就拿出你的本事好好教自己的学生，没有就少说这些没用的。”“老师，辅导学生是你们老师的事情。”“老师你也会这样打击自己的孩子吗？”甚至威胁老师：“老师，你再敢这样说一次，我保证你当晚就会收到辞退信。”……

　　对不同的老师，韩玟章说的话也不一样，但每位老师都被他说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下不了台，同学们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老师们都大概知道韩玟章的背景，渐渐都不敢当面说了；同学们虽然不知道他的背景，但看他那么凶还敢凶老师，就更不敢再说了，但刘绍禹同学的成绩却越来越差了。

　　他还只是个13岁的孩子，从小顺风顺水，自信张扬，脆弱的小心灵还没有受过这种伤害和打击。他会自卑，会难过，会自我怀疑，进而自暴自弃。他开始越来越讨厌学习，越来越讨厌上课，越来越讨厌见到老师和同学，除了韩玟章。

　　他开始逃课去网吧玩，或者去找顾幡的乐队玩，偶尔会跟着顾幡的乐队一起去演出。他又长高了一些，穿成熟一点儿，再摆出一张厌世脸，观众倒也只以为这个人长得好看，看起来幼齿罢了，哪里会想到他还只是个初二学生。

　　韩玟章很担心他，偶尔会陪着一起，但韩玟章家管得比刘绍禹家严得多，他不敢总逃课。

　　刘绍禹家是管得不严吗？当然不是。刘绍禹学习成绩退步，经常逃课的事情梁馨和刘与君很快就通过学校老师和他的成绩单知道了，后来通过打听也知道了原因，他们很生气，也很心疼，投诉了那几位言语暴力过刘绍禹的老师；平静地跟刘绍禹谈话，告诉他“那些老师是错的，你很棒，和哥哥一样棒”。

　　可是这些话对刘绍禹已经没有用了，他知道，他不可能比得上哥哥。他仍然很爱他的哥哥，可是他知道，他永远都比不上哥哥。可是他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要比的，他那么爱哥哥，为什么要跟哥哥争个高下呢？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这一点的呢？刘绍禹自己的内心也非常痛苦。

　　刘绍君也知道了这些事情，非常着急。他也很生那些老师和无知的学生的气，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怎么办呢？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该怎么办呢？都怪我，要是我成绩没有那么好，弟弟就不会受那种冷嘲热讽了，也不会这样自暴自弃了。中考能考几乎满分的刘绍君同学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15岁的孩子，在面对最爱的弟弟因为他的优秀而气馁、叛逆时，他竟也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故意考差……

　　刘绍禹不是傻子，他出离了愤怒，怒气冲冲地踹开刘绍君的房间门，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会觉得我比你聪明吗？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会夸我比你有出息吗？你以为这样别人会更看得起我一些吗？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吗？刘绍君你是不是一个傻子？！”“哥，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会变少，但是，你这样做，我很失望，也很难过。”

　　刘绍君也很委屈，很难过，很愤怒，流着泪对刘绍禹回吼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我以前那个弟弟可以回来？！只要他能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刘绍禹也早已泪如雨下，回吼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哪一点你不喜欢？告诉我！我TM改还不行吗？”

　　两人同时愣住了，这是他们自懂事以来爆发的第一次冲突，也是刘绍禹第一次对刘绍君飙脏话。反应过来的刘绍禹慌张地道歉道：“哥，对不起。”却只换来刘绍君有气无力的一句“出去”。

　　刘绍君坐回自己的书桌旁，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想到魏翼，想到了去年在他面对绍禹问的“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而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开解绍禹时，魏翼对绍禹说的话。如果是魏翼，他会怎么做呢？要不要请魏翼帮忙开导一下绍禹呢？

　　他看着挂在电脑屏幕上的Q/Q上魏翼灰暗的头像和名字，翼哥的Q/Q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现在是他高考冲刺的关键时期，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他轻叹一口气，想了想绍禹的话，觉得绍禹说得没错，故意考差的做法的确非常愚蠢，他真是急昏了头才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情来，那到底该怎么办呢？刘绍君同学也很痛苦。

　　刘绍禹很后悔，他也是气昏了头才对哥哥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当然知道哥哥那么做是为了他，可是他不喜欢哥哥用的这种方式。现在哥哥不理他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在电脑前，不自觉地看了眼Q/Q上魏翼的头像，还是灰色。他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甩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自我反思。

　　他当然知道厌学不对，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要是翼哥哥会怎么循循善诱呢？他会问：

　　——刘绍禹，你为什么不想去学校？

　　——因为不想看到老师和同学。

　　——那为什么不想看到他们？

　　——因为他们嘲笑我、看不起我。

　　——所以呢？就逃避吗？你就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吗？只能做到这样吗？你不是个男子汉吗？男子汉可不是这样处理事情的。

　　——那不逃避的话该怎么做呢？争口气？可是我不管怎么努力也赢不了哥哥呀？嘲讽回去？那不是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了吗？可是他们凭什么嘲讽我？明明他们大部分人的成绩还不如我。现在这样天天逃课、成绩还这么差人家才真的能理直气壮地嘲讽我。嗯，一定要把他们都比下去。那老师呢？自从被玟章威胁后，老师们好像都不说我了，但是对我的态度也真的是肉眼可见地很差。无所谓，谁在乎呢？这只能说明差劲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刘绍禹同学在脑海里模拟和魏翼的对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那次冲突后，刘绍君回归了他正常的考试水准，刘绍禹也再也不逃课，并且开始暗自发奋图强了，只是脸上乖巧开朗的笑容少了很多，嚣张倒是多了不止一点点，和韩玟章一起成了老师们眼中学习成绩好的刺头儿。

　　至于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嘛，他们还是相互深爱着对方，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一些，但是似乎相互都小心翼翼了一些，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透明薄膜隔在了他们中间，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谁要去触碰，但他们都知道，它就在那儿。

　　是什么呢？是藏在刘绍禹内心深处的小自卑吗？还是爸爸妈妈和哥哥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他们为什么再也不在他面前讨论他们的学习成绩了？哥哥拿了全年级第一名这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在家里提起？哥哥全市联考第一名为什么他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以前这些事情不是都要庆祝的吗？

　　为什么现在家里好像少了很多快乐？都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吗？还是因为我的小心眼？可是我不介意啊？为什么他们觉得我会介意呢？是因为我应该介意吗？我介意吗？真的不介意吗？……

　　刘绍禹同学不由地又开始自我怀疑了。好闷啊，心好累啊，不想回家了……渐渐地，对于刘绍禹而言，学校都变成了一个比家更让人舒心一些的地方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刘绍禹痛苦极了 。

　　“魏翼，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总算完成了高考最后一科考试，一从考场出来，魏翼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班主任郑东抓住。

　　魏翼轻松地笑了笑，说：“老师您教得这么好，怎么会有问题。”

　　郑东总算放下心来，说：“臭小子，嘴这么甜，看来考得确实不错。暑假什么计划？”

　　整个班，他最痛心的就是魏翼。魏翼非常聪明，学习又认真勤奋，又是个踏实听话的孩子，除了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请了十多天假把他们一众老师操心死了外，其余时候都特别让老师们放心。之前听说他毕业后要出国留学，就没有让他冲竞赛，好给班上其他同学机会，结果后来又说不去了，可把老师们气坏了，每天都在惋惜他们拱手送给别的学校的竞赛奖牌。现在只希望他能冲个状元什么的，就算不是，那也必须得是最高学府。

　　魏翼挑了挑眉，神秘一笑，说：“秘密。老郑，我都毕业了，您还想管我呢？”

　　他们班同学和郑东关系都很好，平时都是没大没小地喊他老郑。

　　郑东朝他翻了个白眼，说：“谁要管你，我这是有好事儿找你。奥运会志愿者，本来早就满员了，但校长说，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他有路子可以让你去，所以你要去吗？”

　　这一年，全球瞩目的世界最盛大的体育盛会——奥林匹克运动会将于暑假期间在北城召开，机会非常难得，所有学生都想去当志愿者，他们学校那些争取到了保送名额的同学勉强赶上了最后一波报名。

　　校长现在这个时间点推荐他去，想必费了不少功夫，魏翼很感动，也有些心动，毕竟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见魏翼竟然还在考虑，郑东不可思议地说：“我去，你认真吗？这还用考虑吗？我要是有这个机会早就点头啦。这机会多难得啊？对你们的个人成长、拓宽眼界以及以后简历都有好处的呀，不对，嗐，我跟你说什么简历呀。”

　　郑东说完这几点好处，才突然想起这些对魏大公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这多难得的机会啊，不会真的有人拒绝吧？

　　魏翼其实是有一些些纠结的，但是他一想到他原本的暑期计划，就立马把那一些些纠结打消了，笑着对郑东说：“谢谢老师，也麻烦您替我谢谢校长，不过实在有些不巧，我这个暑假有一件非常重要、非做不可的事情。”

　　郑东直接大跌眼镜，竟然真的拒绝了？多少人想去都没机会呀？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他只好无奈地说：“好吧……那你记得查分，记得填志愿。”

　　魏翼立马露出开心的灿烂笑容，说：“知道了，谢谢老师～”

　　郑东教了魏翼三年，还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竟然被他的笑帅到了……回过神来的郑东又气又恼，对他挥手说了句“滚吧”，魏翼同学于是开心地朝杨叔停车的方向跑去。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心里默念着：“刘绍禹同学，我来了，不要以为只有你会制造惊喜哟～”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此刻的笑容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