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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往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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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上,宁晏冉一手拿着串糖葫芦,一手抓着酥饼,吃得不亦乐乎,视线一扫远远看见薛姝桃往这边走来。
左右这姑娘见了他们就跑,宁晏冉视若无睹继续往前,却没想这次薛姝桃并未像兔子一般拔足狂奔,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确切地说,是看着墨暄。
“墨公子,上次说的事有头绪了。”
等他们走近后,薛姝桃叫住了墨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许干涩。
宁晏冉看看薛姝桃,又看看墨暄,视线在二人间流转。
黄澄澄的花灯下,前者杏眼微潮,面若桃红,后者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乖顺,所以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虽说她从未限制过墨暄的行动和交际,不过难得见他和谁有不一般的的交集。
“姑娘,我去去就回。”
如果说之前只是有些讶异,墨暄说出这句话后,宁晏冉抬了抬眼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还是第一次墨暄在她身边时,跟着别人走了。
忽略掉心里浮起的一丝别扭感,宁晏冉淡然道:“去吧。”
诧异归诧异,既然墨暄没有主动提起,宁晏冉自然也不会刻意打听,像是丝毫不好奇两人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的。
然而更让她意外的是,那夜只是个开始,从那之后墨暄三天两头往外跑,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薛二小姐的气息。
宁晏冉看着空中的一轮圆月,没由来得有些想喝酒,这才恍然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碰过酒。
忘记是哪一年,墨暄突然对她提出喝酒伤身,在这之前宿醉对于宁晏冉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放任自己醉酒换个好眠。
一个小小鬼侍竟敢管到她头上?
宁晏冉没当回事,照旧我行我素,只是每次喝酒总被人直直盯着,多少有些不痛快,便提出只要墨暄能让她睡着,可以少喝。
然后这小病鬼不知道从哪学来唱曲,每晚鬼音绕梁,能不能睡着另说,确实淡了些喝酒的心思。
今夜月白风清,空无一人的小院寂静无声,烟花巷里偶尔传来几句笑骂声听不真切,宁晏冉心道,人都不在,哪还管得到她喝不喝酒?
瞬息后,宁晏冉的身影消失在屋脊上。
——
半月后,泠涯峰。
“止尘仙子!那位,那位宁仙子又喝醉了!”
止尘停下抚动琴弦的手指,对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童子面无表情道:“这次又祸害哪了?”
“苦岐长老的药田!您快过去吧,他们都要打起来!”
等止尘赶到药田,宁晏冉已经将整片药田都祸害了个遍,精心养护的花草此刻被连根拔起,蔫头耷脑。
而当事人还嫌这样不够,将气得面红耳赤当即就要动手的苦岐定在原地,随手薅起一把价值连城的药花编成花环扣在苦岐头上。
“嘿嘿,这样多好看,年纪轻轻的名字像个老头子,不如叫花岐吧?”
止尘赶在苦岐不惜自爆内丹也要和宁晏冉同归于尽前,将人一把提回了自己的无情殿,对上宁晏冉迷蒙的双眼,止尘第一百零八遍叹道,交友不慎!
待宁晏冉清醒后,止尘开门见山毫不客气道:“还不走?”
自顾自倒了杯水润嗓子,宁晏冉笑道:“尘尘,这就想赶人家走了,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
“再让你待下去泠涯峰都要被你搅毁了。”
“哪那么严重。”
“不严重?每天都有长老来我这告状,丹炉、灵兽、法阵、练武台,你甚至连药田都不放过。”
虽然语气淡然,但宁晏冉还是从好友嘴里听出一丝不满,不由讪讪道:“我赔,我赔。”
止尘哪是在意这些,虽然她知道宁晏冉好酒,但也不会放任自己纵酒无度,不由眉头微皱道:“有事?”
“没事没事,你别这副表情怪吓人的。”
宁晏冉摆摆手毫不在意,还顺便做了个鬼脸逗对方开心。
也是,这位虽然混不吝,但毕竟是那方之主,连天道都不能奈她何,许是自己想多了。
止尘刚放下疑虑,就听到对方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
“尘尘,如果,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大弟子和哪位女弟子走得近,你会怎么办?”
“去思过崖闭关三年。”
听到止尘果断的回答,宁晏冉有些惊讶道:“这,这么严重啊。”
那她现在这有些奇奇怪怪别别扭扭的情绪,是不是也很正常?
然而对上止尘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宁晏冉后知后觉道:“差点忘了你修的无情道哈哈,关,是该关起来!关个八年十年的!”
远在山腰修心的某大弟子突然感觉后背一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我去替你巡视一圈有没有犯戒的弟子!”
宁晏冉正气凛然目不斜视地从殿里退出,试图掩饰自己刚刚的莽撞无知。
她是不是喝傻了居然问一个修无情道的这种问题!
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宁晏冉故态复萌,找了个枝桠坐上去喝酒,突然想到不知那小病鬼此刻在做甚?
虽说是主仆关系,但宁晏冉并未定下什么契约,隔这么远哪怕是她,也感受不到墨暄的气息。
好像自从收下他,两人便从未分离过这么多日,一开始还嫌他老盯着自己看烦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病鬼收敛了不少,但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现在倒是会被姑娘家勾魂了。
那颗菖蒲倒是比人讨喜多了,跟着他们四海为家,依旧郁郁葱葱一点都不娇气。
也不知道一只鬼养那驱邪的菖蒲做甚?
“小白,小白——”
一阵清脆的童声唤回了宁晏冉飘忽的思绪,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宁晏冉不禁皱眉,心道真是闲得慌,怎么就想到那个吃里扒外的小鬼了。
翻身下树,落到那个不知道在叫什么的小童子面前,将人吓了一跳后,宁晏冉蹲下身笑盈盈道:“你在找什么呀?”
眼见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落在面前,梳着丸子头的小女童眨巴眨巴眼,倒也不害怕,只是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想到最近的传闻有些迟疑道:“宁仙子?”
也不知道这山头的人什么毛病,非要给她也安个仙子的名头,宁晏冉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就见那还没她膝盖高的小童子像模像样地给她作了个揖:“回仙子,我正在找一只叫小白的兔子。”
“噗嗤,”被小童子故作端庄的动作逗笑,宁晏冉来了兴致:“兔子?”
“一只通体雪白的母兔,刚刚有只公兔闯过来,我一时不察让小白被带走了。”
小童子微微皱眉,似是有些自责。
“我来帮你。”
宁晏冉心神一凝耳尖微动,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动静,伸手一抓,一只兔子便腾空飞起,瞬间到了她手上。
“这可是你丢的兔子?”
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的小童子目瞪口呆地接过兔子,随即惊喜道:“谢谢宁仙子,这正是小白!”
大家都说宁仙子霸道又无礼,明明是个好人,还帮她找到小白!
小童子抱着的兔子躁动不安,不停踢动着双腿像是想要下地,不远处有只公兔看着这方,由于忌惮她们并不敢上前。
看着这一幕,宁晏冉鬼使神差道:“既然它想走,为何不放了它?”
“放了小白?”小童子水灵灵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为什么要放了它?它小时候受伤了是我把它捡回来,给它喂吃的喝的还搭了窝,还给它起了名字。”
“那小白就是我的兔子,怎么能跟别的兔子跑掉呢?”
小童稚嫩的话语透着理直气壮,却让宁晏冉心头一震。
是她把小病鬼捡回来好好养成了现在的样子,怎么能就这样跟别人跑了呢?
这就该是她的小鬼。
小童子看着宁晏冉一言不发突然朝着某处疾行的背影,心道宁仙子确实是个有些奇怪的好人。
回程的路上,宁晏冉突然察觉到,这小鬼总是跟着自己却又不让人厌烦,将自己气息降到最低却又处处随她的意,时刻热着的洗澡水,剔好的鱼虾红肉,遮在头顶的伞,就连打架的时候也会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从不给自己添乱,事事顺心。
这么一顺心,就是一百二十年。
向来不愿同此处有所牵扯的宁晏冉,也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又无微不至的小鬼。
几个时辰后,来到熟悉的大门前,宁晏冉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却被院里的景象震在原地。
菖蒲,大片大片的菖蒲,从门口延伸到紧闭的房门,挤挤挨挨地占满每一处泥土,足足有一人高,郁郁葱葱得不似凡物。
墨暄静坐在被菖蒲包围的石桌前,桌上放着一个雕工精美的盒子,风绕过他的长发却吹不动他的睫毛。
听到门口的响动墨暄缓慢地抬起头,像是被惊动的一座石雕。
对上那双如初见般毫无神采的漆黑眼瞳,宁晏冉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和他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的最后一丝残阳被黑夜吞没,那双眼瞳里终于映照出宁晏冉的身影。
“姑娘回来了。”
声音透着哑,像是好几日滴水未进,墨暄定定看着宁晏冉,一字一句道:“姑娘喜欢菖蒲,我便在这里种满菖蒲,只希望姑娘能多看一眼。”
“可是我把这里都种满了,姑娘也还没回来。”
“我想去找姑娘,却不知道姑娘在哪,又怕姑娘回来了找不到我,便只敢待在这院子里。”
“我好怕,万一,万一是姑娘不要我了,那我又能如何。”
“我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里,等姑娘回来。”
连控诉都不敢,话音颤抖,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凄凉,像有什么在挠着宁晏冉的心,让她忍不住打断。
“墨暄。”
“我回来了。”
黢黑的瞳仁一颤,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明明这处算不上杳无人迹,但墨暄坐在苍翠葱茏的菖蒲间,宛如世间只剩下他一人。
孤独的鬼魂扬起唇角,对着他唯一的神祇惨淡一笑。
“姑娘回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