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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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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珩一进院门,却跟他父亲撞了个正着。
“父亲早安。”他有些生硬地道。
老爷是从里往外走,显然是一夜都在魏月融这里。阮珩没想到父亲还会来看护魏月融,想到父亲还不算完全的无情冷酷,心里的气才好不容易消解了一点。
不过,老爷看他还是一脸的不顺眼:“都回来一夜了,也不想着给你母亲请个安?”
请个锤子。
阮珩憋着没那么说,只是看向了别处。
昨夜他看了松云身上的伤,一处一处的青紫,过了一日颜色发出来了,反而看着更加触目惊心。松云从小到大跟了他这么久,他都没舍得用手打过他一下,更别说杖责了。
松云从小就娇气,被先生拿戒尺打一下手心都能哭,他怎能挨得住这样的狠打?就连给他上药的时候,松云都疼得直哭,要不是阮珩哄着,那些伤痕动都动不得。
光是想想松云当时在太太院中的情景,阮珩就忍不住打寒战。要说魏月融让太太嫉妒、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她恨他,要百般的欺压他,这还是勉强合理的,可是松云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太太,对他太太一样说下死手就下死手。
虽说如今随着大公子的婚事横插进来,以及老爷和阮珩的介入,太太对魏月融和松云的处置已经都不了了之,她不能再对他们做什么了,可是她这样的毒手,实在让人心惊。
太太竟能如此狠辣。
阮珩非但觉得愤怒,更觉得恐怖和厌恶。别说去给太太请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再次见到太太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他虽然没有当面驳斥老爷的问话,但藏不住一脸的忤逆。
不过老爷也没把他怎么样,直接不耐烦地命令他道:“看完他去请安!”说完就擦过阮珩出院门去了。
阮珩没回话,而是直接进了屋子。
房里炭火烧得很暖,恨不得跟夏天似的,阮珩都得宽了外衣才能进去。
他想到父亲一向讨厌房中过热,但还是这样陪着魏月融过了一夜,心里的怨气就又微微平和了一些,不过,这仍然无法彻底消解他对父亲的不满。
他知道,父亲与他是很不同的人,他们的阅历不同、年龄不同,更重要的是,性情截然相反。阮珩认为很重要的事,老爷觉得不值一提,而老爷觉得很重要的事,阮珩也可以轻易舍弃。
说到底,谁都不可能说服谁,谁也不可能真正赞同对方的选择。
虽然房中温暖,可是魏月融还是盖着厚厚的被子,不过昨日喝了太医的药,又渥了一夜,魏月融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阮珩心中稍纾,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魏月融昨夜已经退烧,醒来过了,只是寒症发了出来,咳嗽得厉害。
老爷走的时候让他继续睡,因此魏月融闭着眼,感觉有人握他的手,以为是老爷又回来了,连忙睁开眼,才发现是阮珩。
“二公子……”他还不知道阮珩昨夜已经回来了,一时如在梦中。
“觉得好受些了吗?”阮珩连忙问。
魏月融仿佛才想起自己还在病中,他没回答问题,而是连忙道:“二公子别在这里坐了,沾了病气……咳……,不好……”
他说话间便咳了几次,声音也有些哑,他自己都成这样了,首先担心的还是过了病气给阮珩,不知为何,阮珩却因此感到很不快。
阮珩替他拍着背,不满地说:“你别说话了。”
他这口气很像命令,因此魏月融就不敢开口了。
下人端了药过来,阮珩便顺手接了过来,说:“我来。”
魏月融本来想说不能让他伏侍自己吃药,但是他感觉到阮珩今天的情绪非常不好,因此没敢说,只是就着他伸过来的勺子把药全喝了。
一碗药都给他喝下去了,阮珩把空了的药碗放下。
魏月融嘴里苦,他很想叫人拿些蜜饯来给他吃,可是,他又没敢提。
因为他直觉地觉得阮珩要训他了。
魏月融是习惯挨训的,太太隔三差五就要磕打他几句,老爷也说过他,可是他还从没挨过儿子的训。
他有些不知所措。
阮珩看起来好像在酝酿着该从何说起,不过他忽然发现放药碗的托盘旁边还有蜜饯,就先拿了一块给魏月融。
魏月融用掌心托着接了,忍不住问道:“少爷,你……”
“你别叫我少爷。”这个称呼,却又让阮珩烦燥了起来。
在魏月融的眼中,他永远拿自己当少爷,而不是儿子。也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他才一个人走到绝境,都不想着来找自己帮忙。
阮珩心里,就是因此而难过。
“知道松云要出事,怎么就不想着派人来找我?”他不无怨气地问。
“回扬州,你回扬州去,要干什么?生怕太太找不到机会治你吗?”他又问。
“你就是宁愿死也不要我帮忙,是不是?”阮珩问到这句,眼中已有泪光。
他很难想象,如果不是白升来书院里找他,这么大的事情,他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而等他完成学业回来,魏月融已经不见了,被太太弄到扬州去了,而松云也不知道还没有命。
那时他该有多绝望呢?
魏月融沉默着没说话,他理解阮珩的心情。说到底,他那时候的确没想到找阮珩。
首先,虽然阮珩已经长大了,可是在魏月融眼里,他还停留在以前的印象,还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在他心里,还没有意识到阮珩已经不是那个四五岁、只是口头上说要保护他的小孩,而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其次,过去十几年里,每次遇到风波,魏月融都习惯性地极力避免牵连到阮珩,这对他来说,是习惯,也是一以贯之的策略。
如果一件事,有只损伤自己而不波及阮珩的解决方式,魏月融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可是,魏月融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他心中敢不敢承认,阮珩都与他是一体的,苦乐冷暖,不管他经历什么,阮珩都会感同身受。
“我说过要护着你的,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阮珩忍住了眼泪,但难掩神色中深深的怅然和失落。
魏月融还从没见过阮珩那副样子,他知道,阮珩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是我的错,以后不那样了。”他说道。
阮珩知道魏月融这是理解了他心中的痛苦,于是终于释然了一些,也放心了不少,他太担心魏月融以后再像这次一样了。
“以后每天晨昏定省之后,我都会来看你。”他交代道,口气颇有些不容置疑,“太太要是为难你,你不能瞒我,得及时让我知道。”
魏月融惊讶地张了张口,小心地问:“每天?少……你每天都要来?”
魏月融自然是希望每天都能见到阮珩,但是他还从来没敢这样想过。多年来太太为了将他与阮珩隔离,设置了多少不成文的规矩,简直像防水火一样防着,魏月融不管多想见自己的孩子,也终究只能藏在心里罢了。
因此,阮珩这话一说出来,颇有些让人震惊。
阮珩确定地道:“对,每天都来。”
魏月融试图委婉地提出异议,可是阮珩却不管他,补充道:“你要是拿我当少爷,就得听我的,你要是拿我当儿子,也得听我的。”
对于这个决定,阮珩想得很明白。
从前他百般容忍太太的刁难,不过是因为念着孝道天伦,以及太太对他幼年的教养之恩,可是,如今太太既然先撕破脸皮,阮珩便也没有了由着她欺凌的道理。
她不是整日疑心受到威胁么?阮珩就要让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威胁。
归根究底,太太能把他怎么样呢?而只要有他在一日,她就不能拿魏月融和松云怎么样,因为阮珩不是老爷,阮珩豁得出去。
有道是无欲则刚,阮珩既不贪慕江家的权贵,也不把所谓的纲常伦理放在眼里,他心里从此只有一条准绳,谁欺压他在意的人,他就找谁的麻烦。
魏月融感觉道阮珩这次是当真打定了注意,虽然他有些害怕,但阮珩都那么说了,他只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阮珩知道,魏月融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江家,十五六岁又到了阮家,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太太身边,他对太太,几乎是养成了本能的害怕和顺从。而且,要是按老爷说的那样,恐怕魏月融心里也是一直觉得江家和太太收留了他,是对他有恩的。
要想让他跟太太真的对立起来,对他的勇气要求也太高了。
于是,他又安慰他道:“你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担待。”
魏月融似乎仍然有所担忧,可是他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信任阮珩的样子。
阮珩心里,一下子就觉得踏实了很多,也觉得有力了很多。
阮珩知道魏月融精神有限,便伏侍他重新躺下,准备看着他睡着了再走。但就在这当口,门外匆匆走来一个丫鬟。
是晴雪斋的丫鬟,阮珩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早上走之前,跟房里的下人都交代过,松云一有什么动静,就派人来找他。
阮珩连忙要问出了什么事,那丫鬟却显得很急切的样子,先开了口。
“松云刚刚醒来,便说肚子痛,才请了医婆去,他说害怕,催奴婢快着来请二公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