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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分手(2) ...


  •   陈知衍一怔,显然没明白她为何返回,还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对叔叔的担心和去而复返的屈辱,让洛熙全身颤抖,但此刻,为了家人,她不得不艰难地站在此处,迫使自己咬字更清晰地重复一遍:“给我钱。”

      室内依然没有亮灯,但她能感觉到男人锐利的目光正冰冷地审视她。

      洛熙咬住唇:“给我钱,求你了。”

      陈知衍有所松动,他先是打开灯,光亮洒满整个套房。

      洛熙从光面玻璃中看到她颓废没有血气的脸。

      陈知衍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伴随嘀的一声,映入眼帘的是一摞加密文件,以及满满当当的红色钞票。
      他把保险柜柜门敞开:“自己拿。”

      洛熙愣住了。

      这一刻,她感受到命运对她的疯狂戏弄。

      她痛恨他对于自己的算计和伤害,言之凿凿地发誓和他分手,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转瞬间。
      亲人生病走投无路,她却不得不匍匐在他倨傲的身影下苦苦哀求,等待救援。

      他像是至高无上的神,大发慈悲又轻而易举的,对她恩赐与垂怜。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洛熙痛恨命运的不公,痛恨自己的无能。

      更加痛恨因命运的不公和自己的无能,而让自己前后不一、左右摇摆,所带来的巨大无力和羞辱感。

      她不觉又落下泪。
      为叔叔的生死未卜,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还穿着工作时的制服裙装,为方便拿取,她只能双膝跪到地上。
      手伸向保险柜深处,身体不得不向前倾,tun部自然而然地翘起。

      洛熙心中一片茫然又具体的哀痛。

      人生有太多疼痛和麻木,后知后觉。
      因为这个姿势她很熟悉。

      她曾以这个姿势,与陈知衍在套房的任何角落,阴阳交汇。
      性\\爱中潮起潮落情深忘我,现在才明白——

      她明明已经很倔强、很坚韧地努力生活了。
      但操蛋的人生,仍然肆虐地后\\入。
      让人防不胜防。

      它明明在阻挠她、牵绊她,却还要装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怎么样,舒服吧?

      她错了。
      她错得好离谱。

      更加让人痛苦的是,洛熙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又不得不回来求他。

      他拥有她所需要的一切——财富、权力、资源。

      谁说金钱不能买来健康?
      正在ICU的叔叔,就在等待拿钱换命。

      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鸿沟,远比想象中更加深刻而惨烈。

      洛熙的泪滴滴答答落在钞票上,绽出一朵朵暗色小花。

      她拿了五摞钱,应该是五十万。
      翻找出一个带拉链的书包,把钱放进书包里。
      立马就去机场,买时间最近的航班,飞到叔叔所在的城市。

      陈知衍就在一旁冷眼看她,几次想要开口,又都闭上。

      当洛熙背上书包,由于太着急,膝盖不小心磕碰到桌角。
      她也顾不得疼,慌慌张张往外赶。

      才知道,原来五十万的纸币这么重。

      一直沉默的陈知衍突然拽住她的小臂,眉头微拧:“你就背五十万现金出去?”

      “你先松开我,我很急,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她对上男人凛冽的目光,“你放心,我以后会还给你。”

      这种话对陈知衍来说,像笑话一样,他也的确笑出声。
      笑意并不抵眼底。

      “我从线上转给你。”

      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短暂离开后又回来。
      她说需要钱,他就给,多少都无所谓。
      甚至说,他很希望她爱他的钱。
      反正他有的是。

      洛熙从慌乱里抽身,理智逐渐回笼。
      钱转到线上更安全更方便。
      她放下沉甸甸的书包,掏出手机。

      陈知衍:“把卡号发我,我让财务转你。”

      洛熙把银行卡号发到他微信上。

      “等一下,应该马上到账。”

      “嗯。”

      此时手机响起一声阵震动,洛熙还以为是到账提醒,瞥一眼屏幕,原来是婶婶发来的信息。

      简短五个字,让她僵化在原地:

      【你叔叔走了】

      须臾间,洛熙的大脑炸起白色烟花,随后一片空白,神经像是断掉一样,以至于她拼命去想,叔叔走去哪儿了?

      她反应了好打一会儿,等到视线完全模糊,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恸哭。

      陈知衍冷肃的神色稍缓,心头一惊,赶忙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洛熙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呼出一口气,她推掉胳膊上的那只手掌。

      “陈知衍,不用转我了,我不需要了,我们还是……”她再次喘不上气,艰涩地说,“我们还是分开。”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叔叔的遗体肯定是要运回家里的,按照风俗,大概三天后发丧。
      她必须要赶紧回去。

      胳膊再次被人从身后拽住。

      这次他的力气特别大,几乎要把她折断。
      咬牙道:“你想要钱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了?”

      “是。”

      天之骄子如他,从未被人这般呼来喝去,他怎么忍得下?

      陈知衍怒极反笑:“我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洛熙也笑,素白的脸上有种颓圮的诡异:“难道不是吗?”

      “好!好得很!”
      陈知衍朗声道,松开她的胳膊,不看她,目光望向窗前的明月,“你今天走出这个门,永远别再回来。”

      洛熙托着万箭穿心的身体,脚步无比疲惫,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终于走到出口,她推门,缓缓出去,轻轻带上门。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叔叔怎么会死呢?
      前些天,他还说,找到一个工资高的工作,要多赚钱,给她攒嫁妆。

      如果她当时就拒绝叔叔,勒令他不许离开家,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他没有担起“抚养她”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重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她的父母生而养,她不用像个蔓草一样寄养在叔叔家,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洛熙一向自诩情绪稳定,长大后更是很少因为家庭的事而伤心难过,但此时此刻,她感受到一股命运赋予的后知后觉又来势汹汹的钝痛。

      一阵腥咸袭来,一口鲜血从口腔喷涌吐出。

      洛熙抬起袖口胡乱地擦了擦嘴。
      好歹是能喘口气了。

      她快步走出酒店,拦下一辆出租车。

      待第二日凌晨,洛熙已回到家中。

      婶婶和堂妹昨夜里已赶去叔叔工作的地方,大概几个小时后就能请回叔叔的遗体。

      叔叔因人忠厚老实,人缘还算不错,昨晚逝世的消息传开后,街坊邻居便自发性帮忙搭建灵堂、奔走报丧。
      洛熙到家时,灵堂已搭建完毕。

      街坊中几个话事人,围坐在院内的木桌旁,为一件事陷入僵局——到底要不要给死者的哥哥,也就是洛熙的亲生父亲报丧?

      “还是得报,不管他人怎么样,毕竟还是建军的亲哥,人都死了,还有啥好计较的?还是报吧?”

      “凭啥给他报?人家在大城市当老总,自己亲爹亲妈亲闺女都看不上,都不管,全丢给建军,他有脸来吗?”

      “就是!就算是给他报了,人家还不一定来呢!”

      一众人无奈叹气。

      “要我说,还是给建民(洛熙生父)报吧,来不来是他的事,我们帮建军把该做的都做了!”

      没人说话。
      场面陷入僵局。

      “要不,我们还是问问他家的人吧?咱们在这商量有啥用?”

      街坊们跟洛熙大致讲了下,意思是,让她问问婶婶王岚,还要不要给她爸妈报丧。

      丧礼兹事体大,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后的体面了。洛熙从到家后,暂时把悲伤放一边,亲力亲为把控丧礼每一个细节。

      洛熙用手机和火化场工作人员核对火化的事宜,听完后,头都没抬:“不用问我婶婶了。”

      街坊们交换眼神。似乎在说,养侄女有什么用,人家还是向着亲爹。

      “我就能回复大家,不给他报丧,他不配。”

      主任伯伯震惊后面露赞赏,心想洛建民这侄女没白养。
      可惜了,可惜走得早,不然还能跟侄女享享福。

      两天后,丧礼如期举行。

      小院内挤满前来吊唁的人,因洛建军才四十岁,留下孤女寡母,算是壮年早逝。
      再加上洛建军是骤然意外去世,原本就肃穆的丧礼现场更显沉重。

      洛熙的堂妹洛淇哭到晕厥,巴掌大的小脸瘦了一圈,短短两天,下巴长满燎泡。

      “爸爸!你不是说要看我考上大学吗?以后谁送我去上大学?你不是说要看到我和姐姐结婚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怎么能说走就走啊!爸爸!”

      众人听到不禁都红了眼眶。

      婶婶王岚重度难过下精神错乱,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哭。
      她无法接受丈夫的溘然长逝,更无法接受自己苦难破败的人生。

      “我命苦啊!我被骗了!我被这家人骗了!娘啊,我的娘,你怎么不劝劝我,怎么把我嫁到这样的人家!洛建军,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你说走就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娘俩活着受罪,你怎么忍心?你个王八蛋!”

      王岚娘家人无不悄然拭泪。

      唢呐声鼎沸,操持了整整两天的洛熙,终于可以放声痛哭。
      两个邻居小姑娘守在她身边,不住地帮她擦眼泪。

      此时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声私语,小姑娘提醒说:“熙熙姐,好像又有客人来了。”

      堂妹洛淇和婶婶王岚早就哭得不省人事,整个家也就只有她一个能稍微主事的人。

      洛熙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小院门口停下一辆很气派的黑色轿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下车。

      在中年男人身后两米外,还有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举着一台照相机跟拍;以及两个佩戴墨镜,长得五大三粗的壮汉,大概是他的保镖。

      中年男人长相陌生,但洛熙旋即明白,这应该是她那只见过两面的生身父亲,洛建民。

      年长的街坊邻居自然是认得洛建民,一时间全都观望着,好奇这家人怎么处理局面。

      洛熙被俩小姑娘搀扶起来,赶在洛建民跨进小院前,挡在大门口。

      洛建民停下,疑惑不耐地盯着挡住他去路的女生。

      这应该是自己儿女,他不禁纳罕,原来长这么大了。
      也是,和干女儿同岁,的确应该是二十出头女孩的模样。

      洛熙目光冰冷彻骨,执拗地瞪着他。

      洛建民自然感觉到女儿的堵路和恶意,当下就不喜:“你拦着我干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洛熙反问:“你是谁?你来我家做什么?”

      洛建民眸底闪过隐隐的愠色。

      他最近本来心情很好的。干女儿太能干,拿下富豪江远征,喜结连理。
      江远征喜得娇妻,对沈家诚意颇足。
      洛建民作为沈如珍父亲的副手,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项目上原本欠缺的资金接连到账,他的身价翻了好几倍!

      想当初算命大师说得果然没错!

      偏偏这个时候,那不成器的弟弟去世了。洛建民有些生气,觉得人死的不是时候。
      但转念一想,何不带着记者来吊唁,拍一下“感动”的照片,写一些“感人”的文章。
      身价上涨的同时,名誉也要跟上嘛。

      他脸色难看,“记者”识趣地关上摄像机。

      两个保镖很有眼色,走到洛熙跟前就要把她“请”开。

      洛熙大吼一声:“我看谁敢碰我?!”

      现场很多宾客举起手机,保镖又不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怎么敢真的对洛熙动手。

      洛建民面子有些挂不住。
      关键是,街坊邻居一个出来打圆场的、恭维他的都没有。
      他只能把怒气发泄到洛熙身上。

      毕竟她是他生的,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是几乎没有思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扇到洛熙脸上。

      洛熙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上。
      脸上和耳朵都火辣辣的疼。

      街坊邻居见状,赶忙把洛熙搀扶起来。

      男人手劲大,洛熙抹掉嘴角的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和她拥有最亲近血缘的人。

      洛建民打完有些后悔,被人拍下来放到网上怎么办?
      似乎是为了补救,他脸色稍微缓和:“我来吊唁,你让开。”

      洛熙瘦削的身体纹丝不动,继续问:“你是谁?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他当然不会回答她,有失他的“身份”。
      其中一个保镖上前,替他回答:“他是你父亲,是死者的哥哥。”
      继而声音放低:“快起来吧,好歹都是一家人,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对不对?”

      洛熙无动于衷,扬声说:“他是我父亲,我叔叔的哥哥?怎么会!如果他是我父亲,我叔叔的哥哥,我怎么没见过他?我叔叔怎么没见过他?”

      洛建民眉头紧拧。

      洛熙声音更高了些:“各位街坊邻居,见过他吗?他是我的亲人吗?”

      众人早就看不惯洛建民的所作所为,当下齐声大喊:“没见过,不认识!”
      甚至还有人说:“你爸早就死了!”

      洛熙丝毫不惧地回望洛建民的冷酷阴鸷的眼睛:“听到了吗?我爸早就死了。你赶紧走吧,别脏了我家的地,我嫌恶心。”

      这就是他的女儿!
      好得很!好得很!

      洛建民此时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刚生下来就该扔掉的!
      不,不不不,就不该把她生下来,怀着时就该打掉!

      知道从洛熙这里讨不到进院的认可,他索性绕过她,径直往院冲。
      带着两个保镖呢!由保镖开路,看谁敢拦他?

      “不许进!”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张开双臂,挡住保镖的去路。

      洛熙记得他,是隔壁街的小明,她帮他补习过功课。

      保镖收到洛建民的授意,正要推开小明,又一个少年冲出来,并肩站到小明旁边。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越来越多受过洛熙和洛建军恩惠的人,或看不惯洛建民的人,自发性地站出来,围堵成一幢肉墙,守护住洛熙,牢牢挡住外人的入侵。

      洛建民愣住。

      甚至有个大胆的小朋友,捡起地上的石头,不知轻重地砸向洛建民的脚。
      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滚!”

      洛建民亮洁的黑皮鞋吃灰,疼得他堪堪往后退。

      街坊们大受鼓舞,高声喊着:“滚!快滚!”

      洛建民面如土色,食指指着洛熙的鼻子,颤抖地说:“好,很好,等我把你放网上。”

      “少废话!还不滚!”
      又一个小孩子朝他砸石头。

      洛建民土头土脸,急慌慌地跳上车。
      铩羽而归。

      小明有些担忧:“熙熙姐,他把今天的事发到网上怎么办啊?”
      他虽然小,但是有手机,知道网络暴力很可怕。

      洛熙安抚说:“不用担心,他不会。”

      如此沽名钓誉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向外暴露家丑?

      “熙熙姐!熙熙姐!”
      有人叫住她。

      “外面又有一个陌生人,看着不像我们本地的,要不要让他进来啊?”
      街坊们大概被洛建民搞得PSTD了,自觉守护住院门,不随便放人进来。

      洛熙扭头。

      这几日流泪实在太多,视力有些减退。

      她稳了稳视线,目光聚焦到大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他通身齐整,举止矜贵,同小镇破旧的小院格格不入。

      门外新修的公路颜色清新,蓝天上一行大雁徐徐而飞。

      人总是要不停地接受生活的重击。

      叔叔死了。
      生活要继续。

      “熙熙姐,让这人进来吗?你认识吗?”
      少年又询问了一遍。

      “不认识。”

      洛熙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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