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涨落》祝夜

3、只手遮天

　　已经努力克制很久不再去想那个人了。

　　北美的生活将她彻底剥离往日熟悉的环境，就连黎初也说不准，自己坚持读博到底是热爱学术，还是在逃避现实。

　　京市处处都留有他的影子。

　　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刺眼的灯光恍若隔世。

　　蓦地想起来初二那年，京市人大附中和四中联合举办篮球比赛。

　　*

　　为了响应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口号，学校特地在比赛当天租借了诺大的体育馆当场地，组织学生有规模地观赛助力。

　　两所学校都是出了名的顶尖教育学府，能把孩子往里头塞的家庭也都是华国精英权势的家庭。

　　因此学校格外注重学生的人身安全，组织起来格外费心费力。

　　黎初因为成绩优异，性格乖巧，再加上脸实在是长得漂亮精致，专门被体育部拉去做拉拉队门面。

　　“这不就是站桩吗。”

　　别人的彩排还有舞蹈，而她只用开场结束后混在第一排呐喊加油就行。

　　向来靠实力说话的黎大小姐，第一次体会到了当“花瓶”的艰辛。

　　“那也得漂亮才行，”沈柠趁彩排间隙溜进来，递给她一瓶水。

　　“其他班争破头的机会，白给你还嫌弃。我说黎大小姐，能别这么凡尔赛吗。”

　　黎初吐了吐舌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外国语和八中不也举办过运动会吗，也没见有人争这个。”

　　她以为自己和之前一样，都是走个过场被拉去充数的。

　　沈柠的父亲沈禹，也就是沈箐的表哥，在书香世族名门望邸的沈家也算是独树一帜，从小在学习方面一塌糊涂，经商却无师自通。

　　十五岁独自下海，凭借万把块的本金硬生生翻了百倍，又乘着互联网的风口将引擎开发公司搞到上市。

　　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完全继承了他不羁的性格。

　　沈柠露出财阀千金不屑的模样：“倒也不是什么垃圾都能入STV的眼。”

　　说着，又指向体育馆两侧的LED大屏幕道：

　　“看见没，到时候直播上电视台的，拉拉队门面放大上屏幕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多，你说她们为什么争？”

　　黎初：“……”

　　她现在拒绝这份露脸的机会还来得及吗。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半晌，黎初问道。

　　“黎大小姐。”沈柠有些无语，“参加比赛之前您都不打听一下承办方是谁吗？”

　　黎初：“谁啊？”

　　沈柠：“……”

　　她面无表情道：“主办方央行体育电视台，赞助方盛博，承办方鼎腾达瑞——”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我、家、的。”

　　“……”

　　黎初突然有一种冥冥之中被大佬内定的惶恐。

　　又听闻盛博这个title似乎十分耳熟，随口问道：

　　“那盛博……”

　　“不巧，是我家的。”

　　身后传来低沉硬朗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黎初当场一愣，随后开心地转过身道：“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应该在场内热身练球吗，怎么跑到看台外的空地上了。

　　闻淮额前的发梢还淌着几丝汗，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衬出侧颜立体分明，显然是刚打完球还没来得及休息。

　　整个人散发出阳光又桀骜不驯的气息。

　　“想你了，就过来了。”

　　他眸中噙着笑，低头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柠内心警笛大鸣，一把拉过黎初：“少发癫，我家初初可是纯情小女生。”

　　黎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挡在了身后。后知后觉才脸红起来。

　　三个人从小就玩的比较好，闻淮倒也不生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香气。

　　他语气吊儿郎当道：“柠姐，就不能单独让我和小樱桃待一会吗？”

　　闻淮是八月十六生日，沈柠刚好比他大一天。

　　以往无论沈柠怎么威逼利诱，闻淮都以全姓全名相称，每次都气得她大吵一架，要不是碍于对方的大高个和一挑三的武力值。

　　她都想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改口叫姐？

　　“闻淮，准备候场了！”

　　场地中央，校篮球队的队友朝观众台最上方喊了一声。

　　闻淮懒散地比了个手势，表示清楚。

　　“小樱桃，我走了。”

　　他的语调平稳，却又蕴含一丝不舍。

　　黎初的耳朵早就红透了，只靠着沈柠的肩膀露出一双清澈又微微上挑的眼睛。

　　“好……那你加油。”

　　沈柠：“赶紧走，付泽林他们都等着呢。”

　　大庭广众之下，和谁摇尾巴呢，不守一点男德。

　　闻淮嗯了一声，往台阶下走了几步。

　　又蓦地转过身，少年独有的莽撞尽显淋漓。

　　他从侧面轻轻捏住黎初的后颈脖，将她往怀里带。

　　看台学上的生陆续进场，整个体育馆人山人海，刚刚的隔空喊话让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这边。

　　闻淮顾不得别人的看法，只是温柔又克制地低头道：

　　“不准给其他人加油，听到了吗？”

　　这是他的小樱桃。

　　是只属于闻淮一个人的。

　　*

　　“耶鲁硕博连读出来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几句话就能总结出这么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说是吧，外甥女？”

　　敞亮的病房内，闻渊嘴角噙着笑，说话的语气也像逗小孩似的，只是那笑意却深不达眼底。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尽显薄凉，仿佛世间的一切情绪都不为所动。

　　和他的眼睛太像了，又太不像了。

　　闻淮从未用这种高高在上又疏离的眼光看过她。

　　“那倒是不及您哈佛医学与金融双学位硕博连读优秀，还没毕业就能只手遮天闻家商业帝国。

　　您说是吧，舅舅？”

　　黎初目光平静，甚至时隔多年以后，能把剑跋扈张的家族内斗如此清新脱俗地表达出来。

　　吓得周城大气也不敢喘。

　　跟着各路老板混多了，他对于京圈里的各种不成文规矩都摸得大差不差。

　　自古抗衡之道，延续千年，无往不利。但却要排除一种情况在内。

　　大多数财阀世家奉行着不知何时流传下来的、能使利益最大化的规矩——

　　养大不养小。

　　意思是，倘若出现了两位继承人，即便家族再豪缠万贯，也只会精心栽培第一顺位。

　　同时放养第二顺位继承人。

　　为的是避免未来兄弟二人手足相残，剑跋扈张。

　　闻家两位少爷相差八岁，在闻渊能留学专攻经济领域、逐渐接手家族事务的时候，闻淮也才刚上小学。

　　当培养目的完全不一样的时候，天赋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闻家三脉拼尽资源精心扶持闻渊，将所有的豪赌都压在了他身上。

　　好在闻渊也确实能堪大任，能力与手段过于雷厉风行，投资的项目每次都赚的盆满钵满，那些挂名吃油水的董事会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这才坐稳了闻家经济命脉太子爷的位置。

　　-

　　黎州实听了差点一口气没噎过去，哪有这样当面不给人台阶下的。

　　不过谁让这是他自己的崽，就算是天塌了也有他这个老东西给顶着。

　　他决定先一步唱黑脸。

　　“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给闻副院道歉！”

　　周城立马反应过来，跟着老板一起唱白脸：

　　“闻主任，黎小姐还小，性子是直了点，但心肠软的很，还望您多多包涵。”

　　黎初其实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当面戳人痛处，更何况他是闻淮的哥哥。

　　不论新闻媒体写得有多夸大，也不论那场商战的幕后是否有他浑水参与。

　　他确实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实质性地伤害过闻淮。

　　“逗小姑娘玩儿呢。”

　　闻渊啪的一声合上处方单，京腔味儿十足，“怎么还唱起曲儿来了。”

　　黎初：“……”

　　不愧是万恶的资本官僚，观察推理能力也恐怖如斯，两三句就打破了僵局。

　　不等众人开口，他低头看了一眼表，先一步交待完剩下的事宜：

　　“黎叔记得别喝酒啊，血脂血压都高着，酒肉饭局注意点。过会儿晚上有个线上会议要开，就先不奉陪了。”

　　末了，又把目光转向某人。

　　“小外甥女，有空到舅舅家吃饭。”

　　黎初：“……”

　　“舅舅教你怎么——”

　　闻渊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什么语气表达。

　　最后还是拖长尾音。

　　“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