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涨落》祝夜

1、医院

　　听说医院的墙见过最多的眼泪和虔诚的祈祷。

　　冰冷刺眼的白墙走廊内，病人家属都过往匆匆，人潮拥挤。

　　窗外阳光炽热，万物复苏。

　　寂静有序中又透漏着嘈杂混乱，有一种矛盾诡谲的拉扯感。

　　十八楼走廊最深处，【手术中】三个大字，让门外的几人焦灼不安，氛围压抑到了极点。

　　“初初，你别太担心了，闻副院也说救助及时，黎局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度过难关的。”

　　原本乌压压的走廊里站满了京市人民医院的高层，现如今手术两个小时过去，也被寒暄打发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鸿瑞集团的老总顾鸣鹤、黎州实的总秘书周城和刚从美国赶回来的黎家千金黎初三个人守在手术室外。

　　“黎小姐，您舟车劳顿，已经快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坐下来休憩会儿吧。”

　　周城知道黎局对这独苗宝贝疙瘩的宠溺程度，又深刻地知晓她的倔脾气，简直坐立不安，立马顺应着顾总的话规劝着。

　　度秒如年的黎初哪里静得下来。

　　从在美国耶鲁药物研究所接到国内电话的一瞬间，她就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顾不得任何，抛下所有博士实验项目订了最近最快的航班，马不停蹄地抵达京市。

　　那可是她的爸爸，从小把她视如珍宝，最温柔最爱她的男人。

　　此刻却躺在冰冷的手术室内，生死未卜。

　　“我不累。”黎初略带疲惫的眉眼低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顾叔，您先回去休息吧，爸爸这儿有我守着。”

　　难为顾鸣鹤年过半百，还亲自跟着跑上跑下的打理关系，公司那边的会议都推迟了好几次，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真说起来，沂南顾家能有如今的富饶和地位，离不开黎州实的投资与扶持。

　　早三十年前的顾鸣鹤还是个一穷二白、徒有满腹蓝图的大学毕业生。
　　无论在哪个年代，创业都离不开经济基础的夯实。而黎家在京市则早已卧伏三代，政绩盘根错节，财力颇丰，属于即便在圈子里也身居上层的世家。

　　顾鸣鹤虽说初入茅庐，但毅力可嘉。
　　继简历投了数十家公司都石沉大海之后，又推翻一切卷土重来，三天三夜写出来的企划书精准投放在各大投资者的信箱内。

　　一连两个月，杳无音信。

　　就在他即将要露宿街头，准备放弃回家继承那一亩三分地的时候，是黎州实给了他回信。
　　那是他绝望到深渊时唯一拉他的一束光，虽然信中给的回复并不确切，潦草地附加了面谈的时间地点，但也足够他踌躇满志，点燃满腔热忱。

　　直到见面，顾鸣鹤才惊讶于身居高位的黎州实，居然和他差不多年轻。

　　再后来，黎家控股的鸿瑞集团以房地产起家，乘着时代的浪潮一飞冲天，短短十年挤身华国百强，名下扩展的商业地产模式遍布全国各地。

　　这一个翻身仗，打得实在是漂亮。
　　而顾鸣鹤和黎州实，也从此成了一明一暗的至交，纵使有坚固的利益捆绑，顾家却始终似黎家养的一条忠犬，对外是精明圆滑的大亨，对内是掏心掏肺的战友。

　　那位如今突发病危，顾鸣鹤哪里睡得下。

　　三个人劝了半天，愣是谁也没劝动谁。

　　周城才是最操劳的那个，跑前跑后办理手续，寒暄各位领导大牛，到头来水都没喝上一口，还要心惊胆战公司那帮野心勃勃的老东西，一旦走漏了老板病危的消息，不知道还得变多少次天。

　　幸亏有沈箐在安恒稳着，这才没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也只是暂时。
　　董事会那帮老油条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恨不得立马瓜分了安恒。

　　正想着，静谧的走廊内响起淡淡的高跟鞋声。

　　看清来人之后，黎初长久以来的疲惫和焦灼仿佛决堤而出，抱着沈箐哭了起来。

　　“妈妈……我怕……”

　　沈箐显然是刚从公司赶来，各种暗道传闻和琐事已经折腾得她沧桑不少。
　　但此刻见到了一年未见的女儿，也勉强振作起来拍拍她后背：

　　“好了不哭，妈妈在呢，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她的仪态举止都彰显着大家闺秀的模样。
　　沈家是京圈有名的学术世家，沈老爷子早年开垦了华国热武器领域的荒瘠，功勋满肩。沈家家训严苛，到了下一辈更是在各个领域内出类拔萃。

　　沈家二脉，也就是沈箐父亲，则是主攻生物医学，在国际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常青藤名校和医疗机构抛出不少薪资不菲的条件，愣是没把这位清华教授挖走，如今仍兢兢业业地教书科研，日子过得淡然雅俗。

　　黎沈两家联姻，也算是京圈内的一大美谈。
　　有人说沈家高攀了黎家，后者财大气粗，政绩斐然，前者资产远不及他。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沈家这样的功勋学术大家，是多少黄金也买不来的正红旗子，倒显得财力雄厚的黎家过于庸俗了。

　　圈内各持己见，咬了几个回合也没分出胜负。
　　不过有一点是达成一致的，就是这次联姻乃强强联合，将两家又往上拔高了一个纬度。

　　乃至于黎沈两家唯一的宝贝独苗黎初，更是流传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都不为过。

　　但只有金汤匙本人知道，她的肩膀上承载了过于厚重的期望，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醉纸迷金，甚至因为红色家庭因素，可以称得上勤俭持家。

　　她可以手上戴着价值七位数的绞丝镯，也会为买到十几块一根的雪糕而肉疼。

　　*

　　绞丝镯安静地躺在她细腻白皙的手腕上，那是黎州实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精心挑选的礼物，黎初一直贴身戴着，喜欢的不得了。

　　“不哭了，一会儿让你爸看见这副样子，不得心疼死。”
　　沈箐抱着怀里啜泣的女儿，先一步心疼得一塌糊涂。

　　果然这招对黎初来说很管用，决堤不止的泪滴缓和下来，但还是抱着沈箐不撒手，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慰藉。

　　她只是压抑太久，接近二十多个小时紧绷着一根弦，连夜赶回彻夜未眠，此刻放松下来仿佛浮萍一叶，幸好还有妈妈可以依靠。

　　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爸爸担心。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满车的器械往外走，紧随其后的还有好几波身着手术衣的医生。

　　几人连忙上去询问结果。

　　“没什么大碍，得亏送医及时，脑梗的范围微不足道，更何况闻主任亲自操刀，手术很成功。”

　　沈箐长呼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是放下。周城忙着道谢，几人这两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又呼呼啦啦地来了几位护士，推着轮床上还在麻醉期间的黎州实出来。

　　黎初心切地追上前去探望，跟着大部队往单人病房走。

　　没注意到最后和几位教授谈话，姗姗而出的闻渊。

　　走廊内空荡荡的，只剩下沈箐一个人在外等候。

　　几位老主任看到这副场景，也纷纷寒暄而去，还不忘提醒闻渊参加下周的谭州肿瘤学术会议。

　　闻渊慵懒松散地抬了抬下巴表示知晓。
　　等人都走光了，才缓缓脱了手术帽，干净冷峻的大背头散落几根碎发，更加显得眉眼英俊不羁。

　　即便是戴着口罩，也能从人群中出类拔萃的存在。浑身的气场雍容华贵，身姿挺拔清隽，温文尔雅中又自带着上位圈的疏离感。

　　闻家，果然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睥睨万物的存在。

　　“闻副院，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沈箐即便身为长辈，态度也十分虔诚。

　　不只是因为眼前人正掌舵着闻家这艘商业巨轮，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如果没有他的实力和人脉，手术不可能进行的如此迅速又顺利。
　　脑梗死，多耽误一秒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逆转的危害。

　　“沈阿姨这么说就见外了。”
　　闻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亲切，“黎叔没什么大碍，需要在医院多观察几日，用药和查房我会亲自跟进。”

　　说罢，似乎还有些调侃的趣味在里面，“就是以后得少喝点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