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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   夫人才刚与公子成亲便置起气来。

      起先是夫人不肯搭理公子,后来回琅园,夫人也破天荒不肯与公子乘一辆马车。便是如今,夫人也不曾让公子进院子。

      可他二人生了气,最急的竟是盈月。收拾完今日没将院子打扫干净的小丫头,盈月捧着点心进屋,瞧见宋秋还在不急不缓的制香膏,心里便更急了些:“这夫妻之间,若是常冷下去,再深的情谊也总有消磨尽的时候。夫人您何不给公子个台阶下。”

      宋秋浑然不在意一般,自顾自捻起刚刚做好的香膏冲盈月招手:“来闻闻,喜欢吗?”

      “夫人做的,奴婢自然都是喜欢的。”盈月无可奈何,却还是凑过去闻,“夫人这兰花香膏一次做的比一次好。就是您这样做下去,只怕没有半年,院子里的玉兰花都要秃了。”

      正打趣着,有侍女在外面通传:“夫人,门房来禀,说是角门外头有位姑娘求见您。她还带了信物来。”

      侍女进了屋子,小心呈上一支被红布裹着的木簪,木簪小巧精致,刻的是艳阳悬坠,鹰飞高远之态。

      宋秋几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她接过盈月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这才取过那支木簪。

      木簪粗陋,图案处刀刻并不分明,甚至常有缺角弯线,可簪身却极为圆润,想是主人摩挲过多次。

      宋秋紧了紧手中木簪,玉兰花香合着艳香的味道穿透鼻息,她问:“可有人同她一道来?”
      “没有。”

      宋秋险些气笑,她把木簪随手扔到桌上,道:“请她进来吧。”
      “是。”

      没了再瞧花膏的兴致,宋秋又唤盈月:“有些饿了,传膳吧。”

      时辰还早,尚不是午膳的时候。盈月颇为识趣的退下,她知晓外头来的那位姑娘怕是有些来历,夫人不想让她们听见不该听的话,遂出门时把守门的侍女一并唤走。

      晨起天色尚好,如今却又微沉,宋秋移步榻上,靠着软枕摆弄早上盈月刚剪进来的白玉兰。

      这会儿已不是玉兰花期,花不如春日里娇嫩,做出来的香膏也不如用春日的花做出来的品质佳。

      外间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世家自小养出来的侍女个个端庄优雅,比起普通富庶人家的小姐都要规矩体面。除了来人,满琅园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在主子卧房外间踩出脚步声的丫鬟。

      少顷,有胆怯的声音同跪在地上行礼的声音一道响起:“奴婢求见崔夫人。”

      崔夫人。
      真是个好听的称呼。

      这三个字取悦了宋秋,因四下无人而稍显出阴霾的神色全然消失。她总算扬起一抹笑,丢下手里的花,轻轻咳嗽两声,柔声道:“快进来。”

      哪怕是武阳侯府这样的世家嫡支的居所都不敢修成琅园这般,出身低微的蕊香没见过琅园这等泼天的富贵,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蕊香窘迫的低着头,努力在贵人前维持标准得当的礼节。她不敢猜测姨娘究竟是不是崔夫人,她只知晓这样的贵人她得罪不起,便不可抑制的畏惧。可她到底是被半路带回武阳侯府的,实在难以保持镇定从容。

      来之前,她已被陆邵安细细叮嘱过。

      她不敢相信死而复生这等鬼神之事,明明宋姨娘是她亲探到没了呼吸,也是她替宋姨娘入殓。她曾亲眼看着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变得疯癫,变得奄奄一息。

      蕊香的小心翼翼掺杂着对鬼神的畏惧,她踌躇着走进来,将将看到榻上女子缝着金线的裙摆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巍巍的重新见礼:“奴婢蕊香,见过夫人,问夫人安。”

      “快起来。”

      蕊香听到熟悉的声调。

      那是属于姨娘得宠时的声音,娇媚、温柔,绝不是姨娘病入膏肓疯癫后的痴狂叫喊声。

      因着这份熟悉,蕊香怯生生起身,小心翼翼的抬头。

      入目是满头珠翠,华贵明丽,就连那罕见的东珠都被镶嵌在摆在榻边的绣鞋上,仿若只是不可一提之物。眼前的女子面色红润,满身清越,活脱脱便是世家夫人的矜贵娴雅模样,比起她在陆家见过的夫人小姐也是不差的。

      蕊香一时之间踌躇难安,又惶恐的低下头,不敢直视。

      可面前夫人却越发柔和:“怕什么,过来呀。”

      蕊香不由自主又抬起头,却正瞧见宋秋眼尾泛起红色,她心神一震,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高贵的夫人俯身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到榻边,蕊香的神思几乎停滞,呆呆的被夫人抱住:“打从我被公子救下,便总是惦记你,怕你在侯府过得不好。只是到底是怕公子厌弃我,不敢轻易要你,你可会怨我。”

      蕊香连忙解释:“怎么会,姨娘……不,夫人,能看到夫人如今还好好的,奴婢就很开心了。”

      “好蕊香……好蕊香。”宋秋声音微微哽咽,她松开蕊香,细细打量蕊香的模样,“不知你可受了苦。世子派你来是何意,可是愿意留你在我身边?”

      “是……”蕊香喏喏应声,又有些希冀,“世子,世子只说您如今在这里,让奴婢来寻您,若您愿意留下奴婢,便差人将奴婢的身契给您,若您不愿留下奴婢,奴婢便再回去侯府便是。”

      宋秋捏了捏手心,感受到手心的冰凉,不由笑出声来。

      陆邵安那日不敢问出口来,如今却还要送个丫鬟来试探她。

      想着,话语间不觉冷了三分:“我自然是恨不得留你的,他可说了什么时候拿来身契。”

      蕊香没有留意到宋秋的冷淡,她不觉鼻尖酸涩,小心翼翼道:“世子说,来送身契的人便候在外头,您让暗卫放行便是。”

      见与不见,皆在她一念之间。

      宋秋沉吟片刻,唤来盈月吩咐:“好生安置蕊香姑娘。”

      又冲蕊香温柔道:“放别府人进来这事,我一人做不了主。你且别急,安心住下,我会妥善处理好这些的。”

      一直在屋里的蕊香没瞧出宋秋的迟疑,刚进来的盈月却已明白了自家夫人的意思。

      她冲蕊香伸手作出“请”的姿势:“蕊香姑娘随我来。”

      宋秋目送盈月带走蕊香,便微微侧目看向四方的院中圈起来的风平浪静的天空。

      陆邵安派来的人想必不会轻易进来,却也不会随便离开。

      他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做宋姨娘时不放过,做谢令殊,他也不肯放过。

      他眼里只有他的陆氏、他的权柄,他是个再刻板不过的人,从不因为儿女私情影响决断。反倒显得她、甚至崔行周,太过优柔寡断。

      宋秋摩挲着手中木簪。

      木簪并非金贵之物,可这样式,却是在北境的不知第几年,阿兄送她的银钗的模样。

      她最风光的时候,最时兴的金钗步摇、最名贵的玉器摆件,哪样都不缺。可北境的风雪里,她蔽体尚是艰难。

      不知是哪次的高热,她在营帐中浮沉不醒,兵卒不在意营妓的生死,她昏昏沉沉却不得解脱,重压让她喘不过气来。

      到晨光熹微,阿兄不知如何避开看守的兵卒,偷偷将一块浸在雪里冷过的布贴到她额上。他在采石场做苦力,与她们营妓的营帐隔得太远,军营里无兄妹,营妓与人私相授受是大忌,她已许久不曾见过阿兄。

      一块冰着的布让她清醒几分,烧的奄奄一息的身子让她下意识往跟前那从冰天雪地里进来的人的身上攀。

      阿兄低低唤她,怕她睡着,又怕外头人发现。她勉强应声,阿兄便从怀里掏出这样一个银簪。

      他许久不笑了。开朗外向的少年将军现下连个哄人的笑都露得艰难,他努力传渡自己的寒意给谢令殊,那滚烫的身子略一靠近便发出激烈的颤抖。

      不仅是因她身上的伤痕触碰到粗糙的衣物而疼的战栗,更因她对男性亲密的靠近本能的害怕。

      于是他用那簪子哄她,他说:“这是阿兄亲手给阿殊做的。阿殊是最漂亮的姑娘。”

      他说:“阿殊,别怕,再等等,阿兄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的,往后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那几年,他总对她说别怕。

      她其实不怕。

      她不知道一个做苦力的奴隶,如何才能在贫瘠的地方背着所有的看守获得一块银料,还能做出一根锃亮的银簪。

      但她知晓有亲人在乎她。哪怕家破人亡,她有辱门楣、苟延残喘,可还有人爱她。

      所以在侯府之时,将死之际,她哪怕那样恨着谢怀,却还是趴在床边,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木头刻出那个北境时曾属于她的银簪。

      艳阳悬坠,鹰飞高远。

      她不知那是阿兄对她的承诺,还是他自己的理想。

      既然注定有人于夕阳垂坠时陨落,那便让她去死,放应远走之人高飞。

      木簪被越捏越紧。

      她曾在意识不清时握着这支木簪说不着调的疯话。

      如今也被木簪止住看似走向安逸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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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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