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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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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香坐在床脚,紧紧握着宋秋的手。她已两天没有合过眼,生怕宋秋有个什么差池。她害怕,害怕她没握住宋秋的手,宋秋的生气便从这后宅中渐渐消去。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低声啜泣。
哭了不知多久,她突然觉得握着的手颤了颤。蕊香顿了下,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抬起头,想要去看一眼宋秋,却见宋秋盈盈如水的眸子望着她,里头盛满了温柔:“别哭了。”
好几日未曾开口,她的嗓子沙哑,蕊香一下子坐直,刚刚哭着的泪还在眼中悬而未落,她慌乱的松开宋秋的手,站起身来:“奴婢,奴婢去给姨娘倒水。”
“不用……咳咳咳咳。”
她一开口,就是一串抑制不住的咳嗽,直咳得仿若心肺崩裂。蕊香连忙把水递上:“姨娘,您没事就好,大夫来看过了,说您若是好生调理,也是可以恢复至从前的。”
至于大夫那些希望渺茫,好生调理也未必能活几年,况还需要珍稀药草、需要营养得当的话,蕊香一点也不准备告诉宋秋。
怎么可以呢?她这么好的姨娘,肯定不会死的。
宋秋却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词:“大夫?你去求夫人了?”
蕊香一时失语,她“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奴婢错了,可是姨娘当时……当时快要没命了,奴婢不能再听您的话了,奴婢去求夫人,恰遇上了侯爷他们一道出宫回来,侯爷训斥了夫人,给您请了大夫。姨娘放心,奴婢没有随便攀咬,只是求侯爷夫人给您请大夫。”
宋秋叹了一声,她没力气扶蕊香,只能温声道:“快起来,不怪你。咳咳……若是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蕊香脸上全是泪痕,她站起身,又走几步跪到宋秋床边,轻轻握住宋秋的手:“您别说这样的话,姨娘福大命大,往后还有好日子。”
宋秋摇摇头,她支用全身力气,从被子里抬起左手来,她未遮床幔,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床上,洒在她苍白枯瘦的手指上。她突然发现,那些曾经常年干粗活留下的茧,原来难以随时间消弭,就这样长久的停留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双手曾经细嫩纤细,莹白如玉。她隐约记得,有人曾攥着她的手,替她细细擦过桂花油,同她说她以后一定会幸福。
“蕊香,若是我不在了,你……”
“姨娘!”小姑娘惊呼,拦住她要说的话,“您会长命百岁的。”
宋秋失笑:“会的。”
*
有大夫照看,又有魏氏的松口,没了那许多苛待,宋秋好歹是能下床走动些,她甫一能下地,就非要去竹回苑亲自向魏氏请安。蕊香拗不过她,只好扶了她去。
外头的雨下得小,也并不很冷,但宋秋畏冷,蕊香不敢大意,还是给宋秋捂了袄子。袄子已是前年的款式,如今穿着略有些大,好在很是保暖。
他们住的院子偏僻,走到竹回苑时,宋秋一身力气都要用尽,只能暗暗将浑身的重量倚在蕊香身上佯装无事。
竹回苑的丫头见是宋秋,连忙进院子里通禀。高门大户的丫鬟知礼数,眼里只有主奴之分,若非得了授意,自然会规矩体面。况且在丫头们眼里,那日侯爷可是实打实为了宋秋和夫人大吵一架,自然不敢怠慢。
很快,丫头出来,引宋秋二人进去。
这时辰,妾室们还没来请安,魏氏坐在桌案旁,手里翻着账册,正在理事,几个管事嬷嬷束手而立。见宋秋进来,魏氏挥了挥手,让管事嬷嬷们退下。
宋秋连忙扶着蕊香,跪到了堂屋中央,叩首行礼:“奴婢谢夫人救命之恩。”
魏氏眯了眯眼,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女人,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快起来,瞧着倒是好了一点,跪着易寒气入体,我可担不起宋姨娘的这条命。”
宋秋直起上身,却仍旧跪在那里:“自入侯府,夫人恩德,奴婢不敢忘。反倒是奴婢,身子不争气,不能日日侍奉主母,是奴婢之错,还请夫人责罚。”
魏氏这下撂了笔,命身边的嬷嬷扶她起身,让她坐到一旁:“我身边不缺人侍奉,你身为侯爷妾室,侍奉好侯爷才是最本分的事。”
是啊,魏氏犹疑一瞬。
她出身大族,自小习宗妇之道,及笄之后就嫁进陆家,不嫉不妒,武阳侯的头两房妾室,是她主动开脸,后头的妾室,她也一一点头,自问虽不算待妾室如姐妹,但也算仁厚。高门宗妇身份尊贵,嫡妻贵重,自然不会与一群威胁不到她地位的奴婢较劲。
可她为什么偏偏明里暗里苛待了宋秋呢?是因为她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可府里不乏年轻貌美的通房。是因为她是二嫁之身却还是被侯爷带回了府里宠爱有加?可男人的宠爱最不值钱,宋秋的花期也不过短短一年有余。
她不愿承认,但她心里明白,她究竟是在厌恶什么。
想到这,魏氏按了按眉心,不由叹气。
儿子回来了,她不想弄得家宅不宁,这宋秋也的确温顺安分,何必与之置气。
“夫人,世子来请安了。”
魏氏刚要同宋秋说话,听仆妇进来通禀,她便收了话头:“让世子进来吧。”
仆妇刚回身去请,魏氏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变了心意,招手叫回仆妇:“等下,世子今儿出去访友难免辛苦,先回去歇息,我与宋姨娘说说话,让他明儿再来吧。”
仆妇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退下。
魏氏暗暗松了口气,再对上宋秋,脸上甚至有了难得的笑意:“前几日我刚打了几套头面,你来选一套,也算是为着你好转博个好彩头。”
宋秋受宠若惊,她几时受过魏氏这等好脸色,又要她挑首饰,她连忙就要起身给魏氏行礼,魏氏连忙摆手:“快别起来。”
魏氏让人将几套头面送进来,她定的首饰大多贵重端庄,打眼一瞧便不是妾室能用的规制,宋秋不敢要,魏氏却硬要她仔细挑一挑。
宋秋不好推辞,便从里头指了一套翡翠头面,魏氏竟立刻要让丫鬟替她拆了发髻,让她立时戴上试试。
宋秋这回也不等阻拦,直挺挺跪到地上:“奴婢哪敢用夫人的东西在府里招摇,回了自己院子,奴婢戴着瞧瞧就是夫人恩赐了。”
魏氏瞧了眼外头院子,眯眯眼,和善的笑:“瞧着能看出什么来,都试试。”
说罢,她又交代:“去给各院传个话,今儿都不用来请安了,吵吵嚷嚷的。”
她这样说话,宋秋不能拒绝,她被嬷嬷扶起来进了内室,替她挽发,替她梳妆,替她戴上了那几套精致的头面。
魏氏拍着她的手,像看着自己的亲女儿,一样一样的夸好看,又最终还是给了她那套翡翠头面。
宋秋坐在凳子上,铜镜里那梳妆打扮后漂亮的璀璨的女人仿若不是她一般。
好久没有这样梳妆过。病了以后气色渐差,更是没有心思打扮。女为悦己者容,她甚至不知,强撑着身子起身,究竟还能漂亮给谁看。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脂,胸口沉闷的很,她难耐的咳出声来,魏氏瞧了眼外头黑沉的天色,和颜悦色道:“回去吧,瞧你病的还是厉害,仔细将养着,你还年轻,还有许多年要活。”
魏氏话里隐隐含着的宽慰和暗示让宋秋垂下眼莞尔:“奴婢身份卑贱,蒙侯爷恩典入府,夫人宽厚安置,奴婢感激不尽,日后也必定恪守本分,做牛做马报答侯爷与夫人。”
这样的话魏氏听过不知凡几,她也不稀罕一个低贱的妾室的承诺,只要这妾安分守己便是。
瞧着那主仆二人离去,魏氏渐渐沉下脸色。
她忧心什么,疑思什么,她心里清楚明白,与宋秋无关,但宋秋,终究是个隐患。
想的深了,她回过神,让身边嬷嬷过来:“吩咐那大夫,让他告诫宋氏安心养病,不要出院子。”
嬷嬷跟随魏氏多年,自然知晓魏氏的心病是什么,她躬身行礼,脚步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