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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水漫金山 ...

  •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车顶上的响声也越发放肆。
      沪市自今年夏天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路边的排水沟已经开始积水,说不定再过一夜水就要漫过路面。许南柯拿起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消息推送上说这场暴雨是由于台风过境,至少还得再下三天。
      台风,暴雨,萧月明。
      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该死的回忆又开始汹涌。
      那天恰好也是周五,她和萧月明翘了最后一节课,从学校的梨花树翻墙出去看戏。她还记得那是程派名家李晓孟的巡演,他们俩掐着点才好不容易抢到了票。
      那天贴的戏码是《白蛇传》,李晓孟的白素贞。现场的叫好声一浪翻过一浪,谢幕之后观众还齐齐涌到了台下要求返场,□□盛情难却,硬是返场了三次才让大家满足。
      这一出戏听得实在过瘾,许南柯和萧月明的掌心都拍得发烫,散戏之后两人还意犹未尽,一起挤进后台去求了两份签名,就签在他们俩的票根上。
      今天确实是来值了,许南柯和萧月明哼着最经典的那段西皮垛板,一同出了剧场。
      当时的天幕已黑,等到他们看清了路上的场景,这才彻底傻了眼。
      刚才戏里水漫金山,现在外头也是水漫金山。
      外面这雨大得可怕,狂风将商店的雨篷卷得翻折起来,街上的积水已经漫到了小腿肚,地盘稍低一点的车辆都在水中抛了锚,被迫停在马路中央。城市中的交通基本瘫痪,他们被困在了剧场里。
      许南柯刚才那点兴奋的劲儿也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许霖铃在此时打来电话,问女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人。许南柯只能推脱是和同学出来玩,等雨小了再回去。
      许霖铃本来还想出来接她,许南柯忙说不用,现在车也走不了,就让许霖铃在木石社里先等着,她自己再想想办法。
      许南柯因为看完戏还要回家,所以背上了书包,包里只有一把小小的太阳伞。而萧月明反正周末也住校,这次出来更是什么都没带。两个人,一把伞,现在这雨都是斜着飞,哪怕有伞也起不了太大用处,两人只能暂时在剧场的檐下躲雨,心中盼望着雨能快点变小。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10点,要是再不走的话,学校宿舍11点就要关门了。看着雨势稍小了一点,许南柯拽了拽萧月明的衣袖:“我们走吧。”
      “现在走?”萧月明看了一眼屋檐上的水流如注,还有些迟疑。
      “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许南柯替他心急,说着就脱下了脚上的运动鞋,把鞋带系在一起拎在手里。那双鞋是上个月她过生日时妈妈送的礼物,她还没有穿过几次,现在也舍不得被泥水打湿了。
      许南柯让萧月明举着伞,自己把书包背在了胸前,然后拉着他冲进了雨幕。
      两个人挤在一把伞里,萧月明又尽量把伞往她这边倾,她就只能环住萧月明打伞的那只手臂,以求两人能贴得更紧,淋雨的面积也能更小一点。
      木石社离这里不算太远,许南柯认识路,便打算先趟水走过去。脚下的泥水浑浊不堪,还带着一股无法名状的腥臭味。天色太黑,路灯又太过昏暗,两人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
      一阵狂风吹翻了他们唯一的太阳伞,伞骨反曲着朝天支棱起来,样子像个大扫帚,许南柯实在没绷住,抱着萧月明的手臂笑得站不稳。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这伞!”
      萧月明生怕她摔了,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又去甩伞骨,许南柯也伸手去帮忙,两人合力才好不容易把伞重新翻了过来。
      两个少年人搀扶着对方往前走,活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总算是走出了剧院门口的前坪,才刚刚来到马路上,许南柯忽然从牙缝里抽了一口冷气。
      “嘶——”
      萧月明瞬间偏头望过来,雨声太大,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一点儿:“怎么了?”
      许南柯拧起眉,朝萧月明喊:“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之后她走路的姿势就有点跛,萧月明在路边看见了一个水泥石墩,便扶着她慢慢挪了过去。
      许南柯坐在石墩上,把脚抬起来一看才直呼完蛋。脚底因为没穿鞋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道大口子,连袜子都破了,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沁。
      她刚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坐下了痛意反倒涌了上来,那伤口一泡水真是疼得她龇牙咧嘴的。许南柯心里骂了一百遍自己是个傻x,刚才走路的时候怎么没注意着点。
      萧月明看着比她还急,守在石墩子边上给她打着伞,另一只手把书包里的纸巾拿出来先给她垫在脚心止血,然后又让她把鞋先穿上,将那把伞塞到了她的手里。
      许南柯还没反应过来,萧月明就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上来。”萧月明回过头,一双清冽的眼睛望向她。
      许南柯有些难堪:“你别这样……”
      就这么点小伤,又不是伤筋动骨,哪至于要人背啊?
      萧月明的语气愈发不容置疑:“你的脚现在碰不了水,不然会感染的!”他极少用这么急切的语气说话,雨水已经将萧月明全身都淋湿了,他没在伞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流,就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可那双眼睛还是直直望着她。
      许南柯拧不过萧月明,只能重新背好书包,攀上了他的后背。
      那一刻,许南柯的脑子都是懵的,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大脑,让她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她的双手牢牢抓着伞柄,尽力让它罩住两个人的身体,心里祈祷着它别再被台风吹翻。
      萧月明的后背算不上很宽厚,许南柯还需要努力环着他才能不往下掉。两人的衣服已经快湿透了,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当时正是仲夏,天气又热,这样的肢体接触,放在平常绝对是很难受的,可许南柯却并不反感,反倒能从两人紧贴的身体中感受到萧月明的体温。
      萧月明就这样背着她行走在深夜的暴雨中,摇摇晃晃、步履蹒跚,但许南柯趴在他的后背上就是感受到了莫名的的心安。
      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两人重叠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渺小。他们与漫天暴雨斗,与猎猎狂风斗,与脚下的污水泥泞斗,那把小伞就是他们的护身盾甲,尽管一身狼狈,仍旧斩风破浪。
      这是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兵荒马乱。

      许南柯看着车窗外飞快向后倒去的画面,和不断砸在玻璃上的雨点,又想起他们小心翼翼塞在包里的那两张票根。当时两人抵达木石社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书包都能拧出水,里头的票根早就没法看,上面的字迹全都糊成了一团。
      萧月明背着她到了木石社门口,两个人都被台风吹得乱七八糟,许南柯的马尾被伞骨勾散了,打湿的头发全糊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找不出一处干的地方。萧月更是好不到那里去,牛仔裤已经被泥水染成了无法辨认的颜色,白色t恤上也全是溅上的泥点子。
      许霖铃、穆凌霄、傅晨、柳砚书本就在大门口等着,一时间全围了上来。许南柯赶紧从萧月明背后爬下去,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萧月明想伸手去扶,可傅晨已经抢先一步架住了她的手臂。
      “爸……”许南柯有点心虚,满脸通红地给长辈们介绍,“这,这是萧月明,我同学……”
      随后许南柯又转过身来,给萧月明介绍自家家长们。萧月明在看见傅晨后突然僵住了表情,瞳孔微微收紧,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那时候许南柯以为他是突然一下见到这么多家长有点宕机,就悄悄拉了他一把。
      她那点小动作怎么逃得了长辈们的法眼,大家的视线又都集中到了萧月明身上。萧月明被她一拉已经回了神,调整好表情,欠身行礼:“伯父伯母们好。”还算是礼数周到。
      柳砚书见外头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外头涨的水也没有退下去,再说学校宿舍也已经关门了,还把萧月明留下来住了一晚。
      这就是萧月明与木石社之间缘分的起点。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本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仓促一面,之后的缘分竟然会那么深。
      或者说,这缘分看似很深,其实也很浅。细细一根线,轻轻一拉就断了。

      车窗外的景物变换得越来越慢,许南柯发现车速在渐渐放缓,最终萧月明在木石社的那条街口就停了。
      许南柯倒也没想过让他再往里开一点,这几步路自己就能走过去。她抬手解开安全带,主动问了一句:“不进去看看吗?”
      萧月明呼吸一滞,都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了。”
      许南柯轻笑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只是笑自己多此一举。两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努力保持着体面,却都默契地不去触碰最敏感的那道疤。毕竟一旦戳破了,陈年的脓水崩一脸,实在是太不好看。所以只敢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寒暄上旁敲侧击,还妄图以此来猜出对方的态度。
      实在是很可笑。
      许南柯弯腰拿起雨伞,提着电脑包,正准备开车门,突然又听见一声:
      “……南柯。”
      她搭上门锁的右手停住了。
      七年了,她终于又听见了这一声唤。刹那间,她竟然分不清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他没有叫她“小许老师”,是否意味着不再跟她装陌生人?
      同样的暴雨,同一个街口,还有同样的两个人,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可是分明什么都已经不复从前。
      萧月明叫出这一声也是喉咙发紧。喉结上下滑动,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
      “对不起。”
      语气近乎忏悔,那么郑重,那么真诚。
      不论如何,他始终欠她一句道歉。
      许南柯仍旧没有转回身,手还执拗地搭在开门的把手上。她深吸一口气,让整个肺里都被氧气充满,然后再竭尽全力吐出,强行稳住颤栗的指尖。
      她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于七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把所有人拉黑,为什么此后杳无音讯,他依然没有任何解释。
      “你对不起的何止是我。”
      说完这一句,开门,下车,车门被“嘭!”的一声关上。
      许南柯独自撑伞离开。

      那辆黑色轿车还停在路口,远光灯亮起来,为她照亮前路。
      直到许南柯走进了木石社大门,那两道灯光才黯淡下去,远处响起引擎声,车辆融入浓墨般的黑夜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西皮垛板:就是很著名的那段“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朗朗上口,广为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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