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感》张子初

1、第一章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临安24小时新闻快线直播间，我是主持人鹏海户。现在我位于临安市、西海区、广抚街道路段，大家可以看到附近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前面是车祸现场。”

　　随着镜头转移，可以看到往日昏黄的街道此刻灯火通明。
　　警车和救护车已然到了现场，警察在保护现场和维持秩序，以及疏通道路，方便救护车返程。
　　地面上一摊血迹猩红醒目，不远处是稍稍有些变形的肇事车辆。
　　围观的人很多，手机拍个不停，也有录视频的，现场沸沸扬扬。

　　画面回转主持人身上，他沉重道：“根据目击者言论，此次事故发生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受害者为一名老人，同行的还有一个智力存在缺陷的青年。车主是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现场并未发现明显违规驾驶状况。”
　　“目前伤者状况尚未知悉，肇事原因也有待进一步查明。”
　　“主持人将会为大家持续追踪，赶赴新闻第一线，直至这次事故水落石出。”
　　“欢迎大家持续观看。”

　　画面再次转向现场，主持人上前询问情况。

　　“肯定是富二代违规驾驶把人给撞了。”
　　“TM的，有钱就是任性。”
　　“卧槽，那辆车是M厂牌限量款，起码七位数以上。”
　　“人没事吧？看着出血量不小。”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出生就是牛马。”
　　“知道我爸是谁吗？我爸是***”
　　“有钱又怎样？还不是要吃牢饭。”
　　“我靠，一个个这么仇富的嘛，还好老子天天啃馒头。”
　　“没准是碰瓷呢，老人变坏可不是说说而已。”
　　“碰瓷碰上了个铁头娃，缘分妙不可言。”
　　“只有我关心那个智力有缺陷的人吗？”
　　……
　　直播间弹幕一条连着一条，布满了整个屏幕。

　　眼看事情暂告一段落，屏幕再次回转主持人身上。
　　“根据最新了解，附近安装有摄像头，车上也有车前行车记录仪等物证可以调查取证，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观众朋友们请不要过多猜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请相信公安部门可以给我们一个公平公正的事实。”
　　“下面让我们转回临安市夜景，如果有新一步的进展，主持人将第一时间给大家转播。”
　　“感谢大家收看。”

　　西海区彭远公安局。

　　“艹！我TM都说了，不关老子事，是那老不死的自己撞上来的！真TM晦气。你们快给老子把这玩意弄开，一看就是打算讹上我的，MD。”

　　说话的是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人。他一脸烦躁，硬朗的线条平添几分戾气。左耳戴着一枚黑色圆形耳钉，脖颈处有一条银色项链，气质张扬。
　　身上穿的白色纯棉长袖T恤，沾着好几处血迹，黑色的休闲裤上也有一片泛着猩红。

　　“TM的给老子放开，信不信老子一脚踹死你。”

　　他右手边蜷缩着一道削瘦的身影，牢牢抱着他的手，任他如何动作都没放松分毫，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面对他的咆哮，那道身影只是默默哭着。
　　寸长的头发下，一张明显带着稚气的小脸惨白。

　　“艹！”邵子峰空出的手重重砸在桌子上。
　　录口供的警察杨正呵斥道：“邵子峰同志，这里是警察局，麻烦你注意下自己的言行。”
　　“我TM也想好好说话，你们倒是把这玩意给老子弄开啊。”打从撞上那老不死的之后，这家伙就一直赖他身上，简直了！
　　在场的女警察穆文雅深吸口气道：“你先平复下心情，你这样吓到他了，我们也不好进行劝解。
　　若不是穿着身警服，她早动手打人了。
　　“快点。”邵子峰不情不愿道。

　　调整好表情，穆文雅拿了根棒棒糖笑道：“平安小朋友，别害怕，姐姐是警察，专门抓坏人的警察哦。喏，我们把手放开，姐姐请你吃棒棒糖，很甜很好吃的。”
　　信平安摇头。
　　穆文雅没有气馁：“那可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要抓着这位哥哥不放吗？”
　　“奶奶。”
　　“你是说他伤害了你奶奶，所以要抓住他。”
　　“我说了，是那老不死撞的我。”邵子峰当场又炸了。
　　穆文雅皱眉道：“你还想不想他松手了，你要一直这样，就别怪我们不作为。”
　　邵子峰扭过头去。

　　穆文雅当即又重复了一遍。
　　信平安还是摇头。
　　“那是为什么啊？”
　　“奶奶。”
　　“是奶奶跟你说什么了吗？”
　　信平安点头。
　　“那奶奶跟你说了什么啊？”
　　信平安摇头。
　　“现在没事了，有哥哥姐姐在，我们把人放开好不好。”
　　信平安摇头。
　　……

　　一段时间过去，交涉无果。不管引诱也好，劝解也罢，一旦要他松手，他一律摇头。
　　邵子峰忍无可忍：“我说你TM有完没完，你既然这么听你奶奶的话，你倒是去守着她啊，抓着老子干嘛。”
　　信平安摇头。
　　“艹！”

　　一名警察走了过来，通知道：“刚才医院来电告知，伤者抢救无效身亡。另外，死者死前曾确诊过恶性脑瘤。”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信平安默默哭着好似没什么反应，穆文雅红着眼帮他擦眼泪。
　　邵子峰也没了声响，紧握的左手微微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调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老人家自己撞上去的，车辆并未有违规驾驶行为。
　　到了现在，案情已然十分明显。死者是眼看自己活不下去，便为自己的孙子做出了这种不理智的谋划。
　　负责审讯的几个警察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凡事讲究证据，尽管某人很可恶，也得实事求是。

　　“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吧。”邵子峰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穆文雅眉头紧缩：“事情还没解决，你不能走。”转而看向自己同事：“能联系到他亲人吗？”
　　杨正摇头，低声道：“他没有亲人了，施启芳老人中年丧偶，没有子女。信平安是她十四年前捡到收养的，那会他大概四五岁，被人遗弃在街上。”

　　“关系远一点的亲戚呢？”
　　“邻居说，祖孙俩一直相依为命，没见过有什么亲戚来往。他们那个年代，户口管理松散，想要排查有点困难。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会认。”
　　这种情况想想也知道，自是能有多远离多远。

　　邵子峰耐心听了半天，结果就这：“所以说没人认领了？！”
　　杨正点了点头：“很大可能。”
　　邵子峰深吸口气道：“我不管他表的舅的，我自认倒霉，我赔钱，你找人过来把他带走。”
　　“给老子松开！”
　　不出意料的又是一次无用的尝试。

　　相关手续办好，赔偿事宜得等找到人了才能谈，眼下是关于信平安的安置问题。也不能一直安置在所里，局长拍板把人送残疾人收养院安先顿着。
　　可信平安始终不肯松开邵子峰。
　　无奈之下，只能使用蛮力了。

　　“不要~”被人抱着拉开，信平安清楚地意识到什么，不由大声哭喊起来。
　　“奶奶~不要~”泪水更加汹涌。
　　邵子峰梗着脖子，看向一边：“我不是你奶奶。”
　　信平安不管不顾地哭喊着，声嘶力竭。
　　小小的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众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掰开。

　　拉开瞬间，他本就惨白的小脸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挣扎着一双手向邵子峰伸去。
　　邵子峰给了自己一巴掌：“MD，让他先跟着我吧。”
　　在场的警察也都十分不忍，不少男警察都红了眼眶。见邵子峰松口，都松了口气。

　　没人拦着，信平安立刻跑向邵子峰，死死的抱着他的手。
　　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邵子峰骂道：“别哭了，再哭把你扔这里。”
　　垂着头的身影闻言一僵，停止了哭泣，也停止了颤抖。
　　事情处理好，已然大半夜过去。
　　邵子峰在警局凑活了半宿，睁着眼睛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身边的信平安很是乖巧，不哭也不闹。

　　破晓时分，邵子峰要求回家。

　　穆文雅也不好阻拦，反复叮嘱道：“在找到他亲人之前，你必须得保证他的健康和安全，不能随意打骂，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在牢里陪他。还有，我们会不定时上门抽查，希望你好自为之。”
　　“对了，手机要二十四小时保持通讯，我好方便找你。你如果有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听这么麻烦，邵子峰顿时后悔了：“你们还是把人拉走吧。”
　　信平安不安地抱紧他的手，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邵子峰没好气道：“行了，我知道了。晦气。能走了吧？”
　　穆文雅这会才有了些许笑意：“在这签个名就可以走了。”
　　邵子峰笔走龙蛇签了自己的大名，穆文雅发现，那字意外地好看，态度不由又缓和了几分：“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我可不想被当成罪犯。”
　　呵，果然好感什么的，都是错觉。

　　车被扣了，旁边又多了个挂件，邵子峰只能憋屈地叫车。
　　上车的时候，邵子峰才发现身边挂了个人有多不方便，本来想张口骂人，但几个警察一直盯着，只能忍了：“松开点，我不跑。”
　　信平安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松了松。
　　邵子峰挑眉：“还是能听懂人话的嘛。”

　　两人上车坐好后，邵子峰道：“盛阳公寓。”
　　司机往后视镜瞧了一眼‘黏糊’的俩人，笑得一脸暧昧：“小年轻挺会玩啊。”
　　载的客人多了，老司机便名副其实了。
　　邵子峰通过后视镜瞪了他一眼道：“没看见这是个傻子啊，会不会说话！”
　　司机：……彼此彼此。

　　有了这一出，司机没好意思再开口，信平安乖乖的不出声，邵子峰看着窗外的景色直出神。
　　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扫码支付后，邵子峰带着信平安艰难下了车，刚平复的心情差点又飙起来。

　　邵子峰没好气道：“走吧，带你回家。”
　　信平安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