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花明岸

95、天塌

　　越梨出事的消息，宋尘远先通知了越樱。
　　他已经做好了被打被骂的准备，在越樱接通他电话的那一刻，越樱似是有感应般，问道：“宋尘远，你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是啊，我当初答应过你，自己有事都不会让越梨有事，答应你会替你好好照顾妹妹，对不起越樱，我没有兑现给你的任何承诺，终是我今生欠你太多。
　　越樱没有告诉父母，只是说要临时出趟差，她和曹睿两人搭乘最快一班飞机，通宵赶了夜路，于第二天夜晚11点赶到了学校。
　　山里的夜冷清，灵堂更是冷清，只有宋尘远和许烟守着。她一跨进屋，就看到了妹妹的黑白照片，瞬间瘫软在地。
　　她看过越梨很多照片，都是彩色的，笑若桃李般灿烂，乍然间见到这样黑白分明的妹妹，她如何能接受。越樱无声地哭着，越哭越伤心，继而大声哭泣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在深夜的山间更显凄凉。
　　曹睿抱着妻子，默默留着泪，他该如何安慰妻子，还有家里的老人，周冀才刚去，紧跟着就是越梨，灾难一而再地光顾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心痛得难受，喉咙更是哽咽得发痛，却不敢比妻子更伤心。
　　越樱的哭泣一直持续到了凌晨时分，她似是有哭不尽的泪，泪痕干了又出现，视线已经模糊了，她昏昏沉沉靠在曹睿身上睡着了。
　　宋尘远拿来毯子给曹睿，曹睿将妻子抱到越梨生前住过的宿舍，替她盖好被子。她太累了，原本已经开了两夜通宵，又赶了一天的路，加上情绪奔溃，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她需要好好休息。
　　他出了门，外面已有天光，山区的天亮得早，日头一点点看着从山那边升起来。
　　“越樱，睡着了？”宋尘远一直等在门外。
　　“嗯，她太累了。”
　　曹睿随着宋尘远，朝学校的后山走去。他们在天大亮时走上了山顶，看到了刚刚升起的朝阳。
　　“日出太美了，可是小梨和周冀再也看不到了。”
　　曹睿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两口，然后吐了出去，似要将心肺里所有的积郁全部吐出。
　　“原来小梨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真的无法想象，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常听越樱说起支教的艰苦，却无法想象竟然是这样艰苦的环境，连……连好一点的房间都没有，她原本可以舒舒服服待在韶安，找个安慰的工作，然后幸福平安的过完一生，即使不和周冀重遇，她的一生也不该这么短暂，她……”
　　曹睿说不下了，他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怎么办，以后越家怎么办，我岳父岳母怎么办，小樱这么疼她妹妹，她要怎么接受……”
　　“对不起，我知道我再说多少次对不起都弥补不了。”宋尘远蹲下来，拍着曹睿的肩，“但请你多照顾越樱和越家，我想小梨不会想看到你们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宋尘远，你当初拒绝了越樱，却带走了她妹妹，这么多年我岳父岳母和女儿聚少离多，都是因为你，我打死你……”
　　曹睿突然间出手，一拳打在宋尘远的嘴角。
　　宋尘远没有还手，他等着曹睿第二拳，打吧，让我好受点，狠狠地打我。
　　“曹睿，住手……”
　　曹睿猛然间被拉住了，是越樱。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是他害的越家这样的……我打死他……”曹睿气不过，还想再打宋尘远。
　　“是我，领我妹妹走上这条路的人，是我，要打就打我吧。”越樱站在宋尘远面前，拦住了曹睿，“是我，当初要不是我带小梨去见宋尘远，她就不会走上支教这条路，害死小梨的是我，是我和宋尘远一起害死她的。”
　　“小樱，你……”曹睿的拳头停住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越樱，你让他打吧，我会好受些。”宋尘远要将越樱拉开。
　　“宋尘远，我今天不是要护着你，我有错，你有罪，但一切都是小梨的选择，没有我们，也会有别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这几天过得很难受吧，心痛吧，我也是。你劝慰了那么多人，许烟，那个叫小胖的孩子，曹睿，还有我，但唯独劝慰不了自己吧。其实最难受的是你，如果可以，你肯定愿意代替小梨去死是吗？”
　　宋尘远看着身前的越樱，点点头。是啊，这些天，谁都需要安慰，谁都经历着痛苦，只要他不可以，他得撑住，他得接受一切指责。
　　“我愿意代替她去死，如果可以，拿我的命去换小梨活着回来也行。”
　　“我不要你的命，我妹妹已经不在了，拿了你的命她也不会活。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再指责你，因为我也有责任，就让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自责和歉疚中，为小梨的事赎罪吧。”
　　天光大亮，照在山顶对峙的二人身上，那光温暖又疏离。
　　“好，如你所愿。”宋尘远看着越樱，点点头。
　　“曹睿，走吧，去联系车子，我要把我妹妹的遗体带回家。”
　　“小樱，这么远这么带回去啊，要不在这里火花了……带……”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爸妈见小妹最后一面，再困难，我也要把我妹妹带回去。”
　　二人行远了，再也看不见身影。宋尘远跌坐在地，一滴泪渗出，落在了草地上，接着又是一滴……
　　对不起，周冀，我没有照顾好越梨。对不起小梨，我此生都不会再幸福，此生都会生活在歉疚里，希望用我的一生来换你们的谅解。
　　越樱真的动用了所有的资源，花了很多钱，将越梨的遗体带回了韶安的家里。无论多残忍，无论多艰难，多不被人理解，她都要父母见妹妹最后一面。
　　她在飞机起飞前打了个电话给父亲，越阳山原本就奇怪女儿婿怎么突然将孩子丢下，一起去出差，他这两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隐隐总觉有什么事，打越樱和越梨的电话竟然都不通。在他接到越樱电话时，放在心上的那块石头顷刻间碎成了齑粉，落在心头的各处，堵得他心痛不止。
　　黄娟娟是在午后知道这个消息的，她刚带着自己的外甥女买菜回来，才走进大门，就听见书房里岳阳山嚎啕大哭，她瞬间好似明白什么似的，菜篮子丢在了地上，她跑进书房，看到一向健朗的丈夫哭得泣不成声……
　　黄娟娟一步步走向越阳山，她抱着侥幸，却只看到丈夫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
　　“娟娟，我们的女儿……没了……小梨没了……”
　　“什么没了，你瞎说什么，小梨好好的……”
　　“小樱带着遗体回来了，娟娟……娟娟……”
　　黄娟娟捂着心口，脸色煞白，神情痛苦，她在昏迷前一刻，看到了丈夫焦急的脸，然后再没了意识……
　　越家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