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劫花开》澄石

1、便宜天马仙

　　逾辉是一匹马，一匹富有传奇色彩的马。

　　她敢说，在同类之中，她的经历绝无仅有，就算有心效仿，也无法追随她的足迹。

　　因为跑得再快的凡马，跑不到九重天去。

　　没错，昨日她还是凡间极普通的军马，今日她却已是九重天上的天马。

　　从凡马到天马，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过，这句话绝不能让花神韶华神君听见。

　　话说，逾辉本是人间丰林国朝霞公主的爱马，朝霞公主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而逾辉是顶顶少见纯种白马，浑身带着银色光泽，尾鬃比朝霞公主最最喜欢白狐围脖还漂亮。

　　公主有些刁蛮，外出打猎时，喜欢狠狠地抽打逾辉。不外出时，逾辉都是站在窗外，一边啃着草，一边听公主抚琴或念书，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某次围猎，有数名刺客混入，一箭飞向公主，幸得武状元眼疾手快，飞身空手截住利箭。

　　逾辉的命运因这一箭而改变，公主硬将她赠予即将出战的武状元，要求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将军把逾辉带上战场，见马如见她。

　　逾辉甚是不解，真是稀奇，公主是公主，她是她，怎能见她如见公主，公主有她这身漂亮的毛发么？拜这脑筋不大清楚的公主所赐，她告别悠闲生活，开始了军马生涯，驮着重重的行李，跟在战马屁股后面赶赴战场。

　　军中战马均须是太监马，逾辉由于先天原因，只能驮驮行李背背武器，据说还要时刻准备好，在非常时期英勇献身做军粮，真是悲催！

　　这场仗并不好打，过了许许多多个日出日落，军队还在边境徘徊，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士兵和战马的数量不停减少，连时常会偷偷过来看逾辉的战马疾风和追影都许久不见踪影。
　　逾辉越来越寂寞，每天被拴在营地里，无聊地听其他行李马发牢骚。

　　直到某日，逾辉惊喜万分地发现公主来了军营，虽然她装扮成小厮模样，但逾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旧主人。逾辉以为公主是来接她回去的，她早就厌恶了这个连野草都特别乏味的地方，但公主却直接进了将军的营帐，瞧都不瞧逾辉一眼。

　　圆乎乎的太阳即将升起之时，熟悉的号角声响起，将军与士兵跨上战马奔向敌方，直到日落时分仍未回来，号角声厮杀声已消失，四周静悄悄。

　　眼睛红通通的公主摆脱侍从冲出营帐，一双白皙细嫩的手颤抖着解开逾辉的缰索，驱赶逾辉朝战场方向跑去。

　　残阳下，那一片广袤的天地血流成河，两军实力相当，竟同时覆灭。

　　看着那一具具同类的尸身，逾辉竟然有了悲伤的情绪，若活着仅为了战死，又何必活着？马的一生，不是应当自由奔跑于天地之间吗？它们为何将一腔热血洒在此地？

　　逾辉还没从军马生涯的第一次深沉思索中找到答案，便被公主所震撼了。

　　公主撕心裂肺地哭着，一眼就从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中找到了将军死气沉沉的身躯，踉踉跄跄地跑到他身边，随地抽出一把刀，狠狠地往自己胸口刺去。

　　在夕阳下，朝霞公主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红妖艳的花，泪水冲花了她的脸，逾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她倒下抱住将军的那一刻，听见她说：“我爱你！等等我。”

　　这就是爱吗？好惊悚哦，逾辉不禁打了个冷战。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逾辉一个活物，她一时无所适从，因为她新旧两位主人都已经不会再吩咐她该何去何从了。

　　逾辉困惑地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个人费劲地站了起来，他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特别好看，比天上的星辰还明亮，逾辉欣喜地靠近他，屈下身子示意他上来。

　　他似乎极度悲伤地扫视四周，许久才爬上来，一上来就趴在马背上痛哭。

　　见他沉浸于悲伤之中，一时半会也不会想起要去哪里，逾辉正好有些口渴，就自作主张背着他往附近的小河边跑去。

　　忽然风云变色，狂风刮得一阵比一阵厉害，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一声声雷震雷鸣响彻天地。

　　逾辉最怕打雷！她吓得失去方向，发足狂奔，只觉得不管跑到哪里都躲不开这顶顶恐怖的雷声，那种恐惧真是无法形容。

　　跑着跑着，忽然一脚踏空，逾辉很倒霉地摔下山崖，她背上的那个倒霉蛋也一同坠落，呜呼，她晕过去了。

　　等逾辉清醒过来时，她以为自己很不清醒，请别误会她表达不清，任谁见到自己的蹄子变成了手脚都会以为自己不清醒。

　　此时逾辉正用双脚站立在云雾缭绕的地方，面前竖着一块玉碑，碑上写着九重天，难不成一匹马也能做如此匪夷所思的梦？

　　正在疑惑之际，听得背后有交谈声，逾辉浑身一激灵，警觉倾听。

　　“奇怪，怎么多出来一个？这时辰凡尘历劫归位的应该只有流洛神君与韶华神君啊！”

　　“切，收起你的好奇心，你我均是职位低微的巡逻天兵，把她抓去凌霄殿就行。”

　　哎呀呀，不得了啦，不知要把她抓去何处！

　　逾辉眼角一瞄，吓了一大跳，只见那浓浓的云雾中凭空出现了两只手。

　　在这危急关头，逾辉忽然想起曾在公主府上看到一幅极为可怕的画像，画的是马族中的异类——马面兄，他在地府当差的，常常仗着自己恐怖的外表，惊吓意图逃跑的鬼魂。

　　他也是有手有脚，那么她现在不就是变成他那副鬼样了？

　　不不不！快还她赛雪欺霜的白毛和灵巧可爱的蹄子！逾辉快抓狂啦！

　　谁知一激动，竟然真的变回了原形，哈哈，背后那两只手碰巧抓住了她的两只后蹄。

　　逾辉心情愉悦地蹬蹬蹄子，刚好把那两人撂趴在地上，她甩甩尾巴，转身得意洋洋地瞅着他们。
　　他们衣着像将军大人的部下，脸色像经常被她蹬得满面尘土的将军大人。

　　这两个脸色阴沉的小兵，二话不说就揪着逾辉的宝贝尾巴疾奔，为了保住漂亮的尾巴，她被迫倒退着跑，钻过金光闪闪的牌坊，经过弯弯绕绕的碧玉回廊，穿过数间气势雄伟的宫殿，她两眼发昏地趴在如水镜般光亮的大殿上。

　　还没喘过气来，就听见极为冷厉无情的嗓音响起，“大胆孽畜，竟敢用屁股对着天帝陛下！”
　　逾辉讨厌他！

　　她气愤地站起身，用力甩甩尾巴扭扭屁股，循声转向骂她孽畜的那冷面俊俏男子，挑衅地朝他翻白眼。
　　他本来不算白皙的脸唰地变得比锅底还黑，微微上挑的眼尾几乎要喷出火来，单手一扬，竟有一道闪电从他掌心飞出，直冲冲地劈向逾辉。

　　妈呀，她最怕电闪雷鸣啦！闪电来了，雷声也不远了，呜呼！

　　逾辉吓得转身就想跑，却没想到这一动就把后背暴露在那黑面神眼前，只觉得尾部一热，她扭头一看，霎时两眼泪汪汪，她那洁白如雪的尾巴竟变得焦黑如炭！

　　最最气愤的是，整个大殿的人都从她的悲痛中体验到了极致的快乐，哗然大笑。

　　她耳尖，听见在这繁杂的笑声中夹着几声咳嗽，有些像公主她父皇故作威严时的习惯性假咳。
　　她好奇望去，发现有一威严男子端坐在主位上，这位子颇为气派，设在了九九八十一层台阶之上。咴咴，他就不怕一个不稳摔了下来吗？若是摔歪了那把乌亮飘逸的胡子该咋办？

　　他清咳完毕便道：“雷震神君稍安勿躁，这小白马并非有意无礼。”

　　老实说，逾辉还真是有意对这名号甚是霹雳的神君无礼！神君？天帝？莫非真是神仙？公主平日喜欢听书，招了一名说书客到府上为她说书，逾辉在旁也听过不少，大约知道九重天上有一群神仙，有事没事喜欢下凡历劫，凡间也有不少苦心修仙的人，只是逾辉从未有意修仙，不知为何竟到了天庭。

　　天帝陛下一开口，那雷震神君便不再与逾辉计较，只是不忘愤愤瞪她一眼。切，神仙不该是清心寡欲的么，他这般暴躁易怒，真不知当初是如何修得仙位，莫非是买来的？

　　天帝陛下一挥手，那两小兵便恭恭敬敬告退。

　　偌大的殿堂，众仙均分两侧肃穆静立，剩下逾辉孤零零站在正中央。见形势不对，她慌忙在左列挑了个空位插了进去。

　　一白胡子老头道：“天帝陛下，仙佛会于下月初七在天界举行，届时西天诸佛将前来论佛法，四海八荒各路神仙也将共赴盛会，小神已炼好仙丹，可供会上食用。”

　　天帝陛下点头赞许道：“太上老君做事果然利索，仙佛会事关天界颜面，诸位神君各司其责，不得马虎。”

　　逾辉听得甚是无趣，仙佛会？不关她事。百无聊赖之际，她盯着前面这位花袍神仙的衣袍发呆，咴咴，这位仙君穿得比公主还花俏。

　　眼前一动，花袍神仙出列，朗声道：“天帝陛下，韶华从凡间归来，不知该作何准备？”

　　天帝陛下沉思片刻，道：“韶华神君须多费心思，为仙佛会准备好各色花果，切莫让西方诸佛以为天界百花均为俗物。”

　　天帝陛下视线落在逾辉身后的白衣神仙身上，道：“另外劳烦流洛神君准备些雪池水。”

　　逾辉后面那位惜字如金的白衣神仙架子不小，竟不应一声，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

　　天帝陛下好涵养，被这流洛神君如此无视，仍能扯出一抹淡笑。

　　众人视线投向这两位，位于他们之间的逾辉顺带成了焦点。

　　诚然，大殿之上均是仙风道骨的神仙，唯独逾辉是用四只蹄子走路的兽类，想不出众也难。
　　不出逾辉所料，又有仙君惦记上了她。

　　位于雷震神君身旁的青衣女仙颇为不屑地瞥了逾辉一眼，道：“这畜生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乱闯凌霄殿，看来李天王与二郎神君要费些心思管束手下的天兵天将了。”

　　真是天大的冤屈，她明明是被硬抓来的，这破殿连根草都寻不着，稀罕个毛？

　　这女仙青丝如墨，眉目如画，长得甚是聪明伶俐，可惜却染上了胡言乱语的坏毛病。

　　大殿右列为首的神仙颇为沉稳，一手托着金光闪闪的宝塔，只冷冷看了青衣女仙一眼。

　　他后头那位三眼神君可没那么好说话，霍地瞪向青衣女仙，道：“须弥元君是否因过于关注两位神君在凡间的历练而疏于清修，竟连是妖是仙都分辨不清，这小白马虽来历颇为蹊跷，但却自带一股灵澈仙气，何来妖孽之说？”

　　须弥元君一时语塞，狠狠瞪了逾辉一眼。

　　眼睛多就是不一般，竟能从凡俗之身看到灵澈仙气，真真稀奇!

　　一直神游在外的流洛神君清清冷冷地看了看逾辉焦黑的尾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马来自凡间。”

　　流洛神君一身飘逸白袍，更显得肌肤莹白如玉，漆黑的眼眸如深潭般看不见底，眉宇间如凝聚万年冰霜般清冷，凡间最俊俏的男子也比不上他的一根头发丝，她没缘由地瞅着他眼熟。

　　韶华神君蹙眉打量逾辉许久，恍然道：“哦，是驮着本神君跳崖的笨马！看来是吸收了本神君灵体归位的仙气，捡了个便宜。”

　　语毕便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那双乌亮乌亮的眼眸满是期待地瞅着逾辉，似乎等着看她感激涕零的表情。

　　早就觉得这双眼睛很是熟悉，原来是沙场死剩那位，切，他当时只剩半口气，就算没有跌下山崖，也离死不远了。

　　天帝陛下摸了两把须，再开尊口，“既有仙缘，便留在九重天上清修，待到脱离原形幻化仙体之时再封仙职。”

　　他长叹一声，又道：“人间妖狐作乱已久，掌管仙兽的灵君下了凡间收妖，暂时也寻不着好去处，该如何是好？”

　　流洛神君衣衫一动，神色犹豫，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韶华神君抢了先。

　　韶华神君浅笑吟吟，用力扯扯她的耳朵，“天帝陛下，这笨马既是因本神君而飞升，就让她暂居芳草殿吧，恰巧本神君缺一坐骑。”

　　他顺顺她长长的鬃毛，星目半眯，促狭一笑，“虽无仙职，也需起个名字，这一身细细长长的鬃毛甚是可爱，不如就叫你长毛吧！”

　　咴咴！长毛？什么破名字？以前他们都唤她逾辉，这神仙咋这般没学识啊！殿上有几位老神仙均是白发白眉白胡子，怎不见你唤他们白毛？另几位的白胡子里头混杂几撮黑胡子，难不成要叫老杂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