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有尽头》贰鳗

2、2nd dish 虾仁豆腐蒸蛋&红糖桂圆饮

　　如果说苏式糕点是人间天堂的匠人手作，那么自清乾隆年间始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的水团巷锦糕斋的匠人老手艺可以说是这人间天堂的典型代表了，陈家祖祖辈辈传承老一辈技艺，追求极致，应时令供应，没有分店，仅此一家。

　　不过，大家很快发现，苏州老字号苏式糕点锦糕斋前不久新换了老板，是个娇娇滴滴的小姑娘。

　　“哎，不是说陈家这手艺自清朝那时起就传男不传女了？一个小姑娘能撑得起这百年糕点铺？别是砸了陈家祖宗的招牌。”

　　“老陈就生了这么一个闺女，不传给她传给谁啊？”

　　“早和老陈说再抱个男娃，经营店铺压力怪大的，女孩子要吃不消的。这将来结了婚这百年老店还不是要给外人姓？”

　　陈酒昕低着头陆续把刚出炉的双色米糕、千层油糕和方糕端出来，很轻易地就听到了这些不大不小熟悉的议论声，虽然已经要习惯了，还是下意识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换了老板大家有质疑声是很正常的。

　　见着陈酒昕出来了，柜台边侯着的大爷大妈们赶紧住了声，一边挑选糕点一边和陈酒昕寒暄。

　　“昕昕啊，你爷爷身体怎样？”

　　“蛮好的。”

　　“这几天怎么没看到老陈来呢？”

　　“我爸爸前段时间血压偏高，许是年纪大累着了，回家休息静养去了。”

　　“难得你爸爸能闲下来？你这是正式接手店铺了？”

　　“是啊。”陈酒昕笑笑，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白爷爷，陈奶奶，来尝尝这款方糕，绵白糖换成了海藻糖，甜质更加温和爽口，保健养生，很适合您。”

　　“这好啊，我也买些。”

　　“陈家姑娘，也给我装些。”

　　等陈酒昕包好糕点送走这波午饭后出来晃悠买糕点解嘴馋的老小孩们，林牧端着一大托盘的桂花拉糕从厨房转出来。

　　“真是，一群老顽固。”林牧头上戴着厨房头套，透明口罩下嘴角不屑地撅起，不清不楚地骂了一句。

　　陈酒昕叹气，不欲再说这个。

　　倚着柜台看着林牧进进出出的身影，有些好奇地问:

　　“今早落霜打电话和我说得了重感冒要请假，好端端的，怎么就感冒了呢？”

　　这回轮到林牧不好意思了，她有些燥热地把卫衣袖子捋了上去，比大多数姑娘都强壮的手臂是健康的小麦色：“啊，昨晚我约她去外面打球……”

　　“昨天那么冷你们去外面打球？”陈酒昕瞪圆了眼，“就落霜那小身板，吹个风就倒。”

　　“昨天我俩在家都没事做，就想带她锻炼锻炼，也没想到她体质那么差嘛。”

　　林牧噘嘴，内心的愧疚感再次升腾起来，“可能真是冻着了，落霜这感冒来势汹汹，今早起来也没什么胃口，估计现在也没吃什么。”

　　林牧和落霜共同租了间房子，两人也算是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

　　“病来如山倒，我待会给她做些吃的你带回去。”陈酒昕一边处理订单一边思考给重感冒患者做些什么。

　　“好啊，你做的她一定喜欢吃。”林牧满口答应，呲着牙笑得爽朗。

　　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桕细碎地洒进来，雀跃地跳跃在林牧张扬热烈的红色短发上，在发梢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晕，偏中性帅气的打扮惹得几个刚刚进店选购糕点的姑娘频频抬头打量。

　　像是早已习惯这样不掩好奇的审视，林牧修长的手指依旧勤快麻利地给客人们挑选好的糕点用油纸包包裹好，身后厨房里刚出炉的点心香味扑鼻。

　　如果忽略前台桌面上拼命吐外卖单子的打印机的话，这应当是一个美丽祥和的午后。

　　锦糕斋不算很大，但是很敞亮，一色的黄花梨木柜台桌椅，木质纹理细腻，保养得当，红檀香木地板默默地撑起整个店铺的古韵和奢华，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用金玉镶嵌的字，笔力雄浑，力透纸背。

　　上面还有个小阁楼，本来留着放些杂物，趁着前段时日闭店翻修，被陈酒昕收拾了出来，装成了舒适的小卧室，以便累的时候在上面休息，安全起见楼梯间的门和楼梯两侧都设计成了书架，摆满了书，门也一直锁着，如果不仔细留意很难发现这是通往阁楼的地方。

　　推开小店后面的玻璃门，有个后院，陈酒昕还专门找人设计了葡萄架，兴致勃勃地打算种些蔬菜水果，脑海里畅想着在小院里喝茶晒太阳的美妙生活。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骨感的硌牙。别说晒太阳喝茶了，忙起来的时候睡觉都有些奢侈，所以小院里现在还生机勃勃地生长着的可能就剩下杂草了。

　　等两人把订单忙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天也慢慢暗了下来，林牧开始着手收拾店里的卫生，边擦桌子边找话和陈酒昕聊：“咱们前面那条北山街上的写字楼经常订咱家的外卖，今天下午竟然订了20个竹编桶的“敬颂冬绥”的礼盒。”

　　林牧说的北山街在自家茶饮店两条街以外，远离了南边这一片的热闹繁华地，闹中取静，不过商业街下面也有不少的咖啡店、奶茶店，听说前不久还刚刚开张一家甜品店，光接传单她就接到了好几次。

　　陈酒昕正趴在冰箱里翻找食材，闻言突然想起之前开直播的时候有粉丝说想每种糕点都尝一尝，她就设计做了“敬颂冬绥”礼盒，装入冬季应时应令的糕点，特地请人手工编织竹桶，贴上锦糕斋的红签纸，外面用火红色绸布打包系好，喜庆又讨喜，她依稀记得做好后再次直播时提过一嘴，当时不在店里，也没有拿出来给粉丝们展示。

　　“说不定是我的超级粉丝。”陈酒昕有些臭屁。

　　林牧斜着眼“嘁”了一声，打开了店里面的电视。

　　陈酒昕从冰箱里拿了鸡蛋、豆腐、西蓝花和虾仁，打算做个蒸蛋给可怜兮兮瘫在床上的落霜补补。

　　熟练地处理好虾仁，把豆腐切好码在碗里。

　　换了个小碗打鸡蛋，用半个鸡蛋壳加六次清水后打散加入适量的盐倒入豆腐里，细心地摆上虾仁和西蓝花。

　　把鸡蛋羹放进蒸锅里后，陈酒昕想着再给落霜做个红糖桂圆饮，刚把水煮开，就听到林牧夸张地赞叹了一声：“这不是落霜的超级偶像吗？”

　　陈酒昕抬头，屏幕里的沈念就撞进了她的眼里。正在机场，身高腿长的男人在人群中非常扎眼，沈念裹着很厚的黑色羽绒服，戴了个黑色鸭舌帽，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皮肤是冷冷的白，在机场大厅灯光下几乎白得发光。

　　周围认出他的粉丝很多，虽然激动不过大家都挺有礼貌，沈念看见粉丝也是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走进通道，闲适又随意，完全没有身为明星人物的自觉。

　　“哎，该说不说这男人真好看，怪不得都叫他沈美人。”林牧倚靠在陈酒昕旁边的吧台桌上，四下看看确认店里客人都已经离开后，掏出电子烟吸了一口，“你不也是他的粘豆包？”

　　陈酒昕乐了，粘豆包是沈念的粉丝名字，大方承认：“是啊，我可是从高中时就粉上了这美人儿。”

　　“不仅人长得好看，歌也很好听。”

　　提起自己的偶像陈酒昕越说越兴奋，索性掏出手机放歌，店里的音响传出柔和的歌曲前奏：“你听过他唱得那首《古城》吗？”

　　林牧很配合地摇头：“没有。”

　　一口烟吸进去还没吐出来，店铺门被推开，寒风打着旋吹进来，冷冽的空气侵入温暖带着甜香的茶饮店，林牧下意识地把烟收进兜里，抬眼看见来人愣了半晌，僵硬地转着脖子看了看电视屏幕又看了看来人，长大了嘴巴。

　　厨房里陈酒昕仍然扯着大嗓门滔滔不绝：“那你必须得听一下，真的，我虽然不怎么懂音乐，但是沈美人儿这歌好听到爆！就是因为这首歌我大学毕业还跑去湖南凤凰古城……”

　　陈酒昕把做好的蒸蛋和茶饮端出来准备打包，掀开帘子继续叭叭：“这男人真是该死的……”

　　看到店里突然出现的男人，陈酒昕像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停得太突然，剩下“甜美”两个字被她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这是……沈念？

　　鲜活的、帅气的、热气腾腾的沈念？

　　陈酒昕烧糊了的cpu艰涩地转了转，也没想明白刚刚还出现在电视里的人怎么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店里。

　　站在门口的男人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有些低，戴着黑色口罩，这么冷的天，上身也只套了一件黑色卫衣，身形清俊挺拔。可能是一进门就听到她乐此不疲的疯狂安利，脚步迟疑地顿了一下。

　　抬头看见走出来傻愣愣看着自己的女孩，可能是陈酒昕的表情太过有趣，沈念原本紧皱的眉头竟然放松了下来，冲着石化了的陈酒昕笑了一下：“打扰了。”

　　“啊……不不不，欢迎光临！”陈酒昕有些丢脸的伸手捂了捂泛红的耳尖，又伸出一只手压了下因为见到偶像而疯狂蹦迪的心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勉强找回点自己的理智，“沈……”

　　沈念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酒昕大脑里的cpu再次燃烧报废，她舌头抵住上牙，望着那幽冷深邃的黑眸，舌头往下一压，慢了大半拍接上：“——美人儿。”

　　这边林牧找回了自己下巴，尴尬地捂了捂眼，跑去开窗通风。

　　周围安静下来，电视机里的声音有些过分的大。

　　在这好似被谁按下了暂停键的一瞬间，陈酒昕似乎看到沈念口罩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嗯……？

　　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沈……

　　哦，沈美人。

　　我擦。

　　沈美人儿？

　　卧槽。

　　怎么还带个挑逗的儿化音？

　　陈酒昕有那么几秒钟好想被瞬移到喜马拉雅山顶上，在猎猎狂风中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

　　沈美人儿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虽然很丢人，生意还是要做的。

　　不过这时候如果有个地缝，陈酒昕也是很乐意钻进去的。

　　“请……请问您想要些什么？”陈酒昕有些气虚地弱弱开口，差点咬到舌头，也没敢抬头，把冬时令的糕点单往前递了递。

　　沈念轻咳了声，几不可见地弯了弯眼角，周身的寒意也消了大半。

　　垂眼接过前台的菜单礼貌地微微颌首。

　　店里的光有些昏暗，音响里温柔的男声和面前的人奇异地在这个叫陈酒昕的女孩子的空间里融合在了一起，做梦一样。

　　陈酒昕小心抬头，望着男人垂下的眼睑发着呆，这是自己从高中时就喜欢的歌手。

　　音乐鬼才沈念，年纪轻轻就凭借一流的创作能力和非凡的唱功横扫一众音乐大奖。因为长得不近人情的漂亮和性情过于冷淡矜傲，加上声域广阔，靠绝对实力轻松驾驭各种曲风叱咤乐坛多年，江湖人称“人间绝唱沈美人”。

　　不过，此时脱去了舞台上凌厉锋芒的沈念，神情间满是温和的淡漠。

　　真人似乎比电视上更瘦一些，没有化任何的妆，雪肤鸦发，眉骨并不锋利，眼角微微上扬，内双沉默而内敛，显得眉眼精致而柔和，下半张脸虽然裹在口罩下，不过面部线条优美漂亮。

　　一句话，名不虚传的矜贵与冷艳。

　　说是美人，也是实至名归。陈酒昕暗戳戳地想。

　　沈念看了一会儿菜单，就被陈酒昕随手放在前台桌子上的蒸蛋勾得饥肠辘辘。

　　他抬眼看了看女孩，女孩上挑的杏眼里目光太过热情殷切，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咳……嗯，这是？”

　　沈念想问这个为什么菜单上没有，不过嗓子太过沙哑，说出口的话像是在疯狂残忍地拉扯一个风烛残年的破风箱，耳不忍闻。

　　陈酒昕这才察觉到沈念有些不舒服，试探地问：“您是感冒了？”

　　沈念不大舒服地咳了两声，沉默地点了点头，这次能听出来他在重感冒。

　　陈酒昕皱眉，重感冒又穿这么少，他怕不是想要和发烧来场缠绵悱恻的约会，美人生病什么的，可太让人心痛了。

　　看见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着蒸蛋，陈酒昕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刚刚做好的虾仁豆腐蒸蛋和红糖桂圆饮。”陈酒昕温和地笑了笑，“非常适合重感冒患者。”

　　沈念又期待又不好意思地看着陈酒昕熟练地打包好食物，掏出手机要付钱的时候陈酒昕摆了摆手。

　　他不肯，沙哑着嗓子执意要按照市场价付钱给陈酒昕，陈酒昕看着面前扯着破锣嗓子和她掰扯推让，不肯占粉丝便宜的“沈氏唐老鸭”，不禁感动了，突然伸出手指按住沈念的手机：“我的蒸蛋可是感冒特效药，无价的哟。”

　　沈念看着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多转了一个零，陈酒昕看着手机上弹出的收款信息，双方再度陷入沉默。

　　“我把钱退给您。”陈酒昕反应挺快。

　　“哦。”沈念用力咳了一声，奋力清了清自己的破风箱似的嗓子，故作潇洒地把手机塞进裤兜，拒不承认自己刚刚的失误，“给我存着吧，下次再来。”

　　林牧在厕所抽了一支烟出来的时候沈念已经走了，而陈酒昕正看着蒸锅上新放上的豆腐虾仁蒸蛋，捂着脸沉浸在沈念的“下次再来”里，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怎么，美人儿走了？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林牧坐在吧台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下巴掉地上的样子，“不就是个男人。”

　　“不，是个美丽的男人。”陈酒昕捂住胸口，45°角仰望天空。

　　“你要合影还是签名了？”林牧白了她一眼。

　　“啧，木木，做人不要这么贪心。”

　　“……”

　　“我们已经看到活着的美人儿了，做人要知足。”

　　“……”

　　林牧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在厨房里忙活，奇怪道：“蒸蛋不是做好了吗？怎么又做了一遍。”

　　“因为我重色轻友呀~”

　　“什么？”林牧迷茫地掏了掏耳朵。

　　陈酒昕娇羞地望了她一眼，眼波流传间抛了个媚眼：“讨厌啦。”

　　林牧费了好大劲才忍耐住抽她的手，浑身鸡皮疙瘩地缩了缩脖子，看着外面已经擦黑的天，感觉从沈念进这个门开始，这个世界就玄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