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有尽头》贰鳗

1、1st dish 红糖枣栗糕

　　冬至，寒风凛冽，南街北巷的屋宅里灯火明亮，氤氲着明朗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但沈念的住宅却颇为冷清，餐桌上摆着打开的平板电脑，温柔清晰的女声传来为寒冷寂静的夜晚填了些许温度。

　　“都说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苏州人讲究冬至馄饨夏至面，不知道大家今天是不是和家人一起吃了团圆饭呢？今天我们来做一款好吃的苏式传统糕点——红糖枣栗糕。”

　　镜头里的女人没有露脸，语调不疾不徐，言笑晏晏，明黄色的毛衣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的小臂白皙莹润，像细腻无暇的羊脂玉。

　　“提到过冬美食，必不可少的就是红薯，板栗和糖葫芦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吃到香甜的板栗呢？”

　　陈酒昕一边麻利地给板栗剥皮，一边看弹幕和大家闲聊，“苏式糕团用料讲究而且应时应节，今天做的红糖枣栗糕是2019年开发的红糖枣糕系列的新款，锦糕斋的老顾客都晓得，这系列的糕点只有秋冬两季才上市。”

　　白皙修长的手指出乎意料地有力气，握住板栗的裂口猛地一捏，暖黄胖乎的板栗肉就被完整地扯了出来。用力的时候指甲泛着可爱的粉红色，一个个圆滚滚的板栗光溜溜地落入碗中。

　　【脑袋空空】：昕厨娘好像捏住了我的心窝窝！

　　【昕厨娘赛高】：今天的昕昕也是温柔的暴力厨娘~

　　【笨蛋才入爱河】：昕昕，来握住我的衣领！用力拉扯它！
　　陈酒昕和粉丝的相处比较随意，经常聊聊家常。她的直播房间叫“昕厨娘的苏式糕点”，粉丝也爱叫她“小昕昕”或者“昕厨娘”。

　　“手剥栗子皮的时候要仔细些去除干净，不过如果把栗子想象成身边作妖的小人的脸皮的话，这一步骤会十分解压又好玩哦。”陈酒昕温温柔柔地补充着。

　　【强娶霸道总裁】：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温温柔柔的暴力美学。

　　【迪迦在东北】：笑死，作妖坏事的小人就要有躺平被撕烂脸的觉悟……

　　看着五颜六色的弹幕欢快地蹦跳着“哈哈哈哈”，陈酒昕嘴角也染上笑意，转身将提前醒放拌匀好的粉料端过来熟练地过粗筛。

　　还没等她接粉丝的茬，屏幕上突然升起一束束绚烂的烟花。

　　【脑袋空空】：都让让都让让，榜一大哥来了。

　　【迪迦在东北】：榜一大哥好久不来耍了。

　　【昕厨娘赛高】：给大哥排面！

　　【笨蛋才入爱河】：神秘的土豪，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陈酒昕手下动作一僵，看着那个套着墨镜胸前抱着“匿名”的牌子的头像沉默片刻，头像旁边金光闪闪的名片明晃晃地彰显着对方榜一大哥的身份。

　　和名片一起金光灿烂的还有榜一大哥奔放的ID：【小酒昕给我个亲亲】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小酒昕，一直举着落糖筛，麒麟臂不会痛痛吗？
　　陈酒昕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工具：

　　“咳，嗯……大家刚刚有看到拌粉后会产生部分粉团，需要过筛搓散，就是“夹粉”。如果不筛好，糕点蒸的过程中就不易熟。这个夹粉的小工具行业术语称‘落糖筛’。”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小酒昕解说得当真是绝妙！鼓掌！

　　看着那一连串的鼓掌表情包，隔着弹幕都能想见一个可恶的嬉皮笑脸的嘴脸！

　　又是这样！

　　这狗比！

　　陈酒昕狠狠呼出一口气。

　　这个人，是凭借着绝对的钞能力把自己刷成榜一大哥的，不知姓甚名谁，但只要他在，直播间就飘满热情风骚的弹幕，不搭理他就一直刷礼物，搭理他俩人就和在直播间演相声一样。

　　她刚做美食直播短短半个月，就被粉丝热烈点赞打赏上热门全拜这货所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以至于现在她每次上直播就没来由的紧张，没见着他紧张他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见着他还紧张，防备着他又蹦跶出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话来。

　　不过，也感谢这位大哥的倾情栽培，她成功挖掘了自己的潜力，现在的心理素质和怼人技能可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那真是感谢您赏脸鼓掌了榜一大哥，冬至馄饨好吃吗？”

　　陈酒昕看着直播间升起的斑斓烟火，努力忽视粉丝弹幕飘来的调侃和“哈哈哈”，一边给小竹笼垫上油纸，一边职业假笑。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没有馄饨吃哦。
　　有些意外的正经，却平白透着些委屈，弹幕刷得很欢快：

　　【笨蛋才入爱河】：榜一大哥的冬至有些单调了。

　　【强娶霸道总裁】：你说巧不巧，我刚吃完冬至饺子。

　　【左拥沈念右抱泽一】：我们这边吃汤圆哈哈哈……

　　【沈美人放下你的清高】：喂，前面那个，你的ID晃瞎我的钛合金狗眼了。

　　陈酒昕看着网友的弹幕笑了笑，利索地为小竹笼的四周刷好油，把糕粉装满刮平:

　　“这个时候需要用细筛均匀筛上一层细糕粉，再放上栗子仁点缀。之后放进足气蒸箱蒸制20分钟取出脱笼。”

　　说着不忘回复今天有些异常安分的榜一大哥：“那大哥今晚吃的什么？”

　　榜一大哥的专属土豪金弹幕弹得很快，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没饭吃哦。不知道会不会有心软的小昕昕给我寄份爱心晚餐。

　　陈酒昕：“……那真是不巧了，我心硬。”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啊，你好狠毒好冷酷啊，一下子就把我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陈酒昕：……

　　怎么不把你脑袋捅个对穿呢？正好掰开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沈美人放下你的清高】：来了来了，还是熟悉的配方。

　　【笨蛋才入爱河】：记下来记下来，说不定追女神能用上。

　　【左拥沈念右抱泽一】：那个笨蛋，你不是不入爱河吗？

　　陈酒昕在一片【哈哈哈】和【大哥太惨了】的弹幕中叹息地准备迎接榜一大哥的第二波输出。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小酒昕，你是什么牌子的麻袋，这么能装？

　　“我装？”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小酒昕呐，其实哥哥都懂，在哥哥这里不用欲擒故纵，要大胆地上！

　　【强娶霸道总裁】：笑死，今天榜一大哥依旧稳定发挥。
　　“……”这人真是说起话来真是一套里面还有一套，陈酒昕脸都憋红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播间一时间有些冷场。
　　【小酒昕给我个亲亲】:太伤心了，小酒昕竟然犹豫了，成年人的崩溃都发生在一声声咕噜里，所以能给我来份红糖枣栗糕吗？当然你给两份我也没意见。

　　陈酒昕冷笑:“心脏被捅得对穿的人还能塞得下两份红糖枣栗糕？”
　　对方回复得不紧不慢:
　　心脏早就被捅得千疮百孔了，不过胃竟然在你这奇迹般得恢复了，它破天荒地喊饿。

　　陈酒昕无语扶额，估计这狗比一张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抬手熟练地把他甩进了小黑屋。

　　世界清静了。

　　【笨蛋才入爱河】：今天大哥进小黑屋的速度额外的快啊……

　　【康师傅在逃牛肉】：失算了，我立志要在大哥进小黑屋前做完英语作业的，现在只抄，啊不做完了一半。

　　【沈美人的睡前故事】：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边看直播边补作业呢哈哈哈。

　　陈酒昕：“……作业要认真写啊，不要被某些人带坏了。”
　　可能是糕点的香味越来越浓，原本在一边打盹的灿灿耸着鼻子爬了起来，围着锅转来转去的“喵”个不停，扭着橘猫特有的肥臀在镜头前垂涎欲滴。

　　【脑袋空空】：怎么感觉灿灿越来越圆润了。

　　粉丝们的注意力很快被灿灿吸引，话题也慢慢转移到自家宠物上面，很快陈酒昕的红糖枣栗糕做好了。

　　陈酒昕将红糖枣栗糕放在白瓷盘子上摆好，色泽是诱人的金黄，拿起一个轻轻掰开，软糯Q弹，轻咬一口，大枣和红糖的香味紧紧拴牢味蕾。

　　“红枣搭配香糯板栗，清甜的滋味就能立刻在舌尖炸开，软糯焦香四溢。”陈酒昕说着拿出一个小酒杯，润白色的液体注入杯子里，细小的桂花花瓣在酒中浮沉：

　　“老苏州常说，有钱吃一夜，无钱冻一夜。意思就是冬至要是不喝冬酿酒怕是要挨一整夜冻的。甜甜的红糖枣栗糕配上苏州的冬酿酒简直不要太幸福啊。”

　　陈酒昕坐下来，调试了一下镜头，镜头里的姑娘肤色雪白细腻，柳眉秀目，姿形秀丽，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是带着古典书香气质的大家闺秀，不过，略微有些婴儿肥的面颊中和了冷然的气质，显得有些可爱娇憨，惹人亲近。

　　她一边小口酌酒，一边和大家闲聊：

　　“苏帮菜讲究不时不食，苏式糕点更是如此。大家都知道，苏州人对糕团情有独钟，过年要吃年糕，给老人祝寿要吃寿糕，姑娘出嫁要吃蜜糕，新屋上梁要吃定胜糕……大家如果喜欢，来苏州水团巷的锦糕斋尝尝百年老手艺，一年中月月都有应市糕团上市。”

　　【脑袋空空】：久闻锦糕斋大名，早就想尝尝啦。

　　【强娶霸道总裁】：听闻锦糕斋的老手艺几十年来传男不传女啊，主播是真的传承人吗？

　　【元气少妇】：这有啥？大清早亡了，现在是男女平等的社会。

　　虽然有部分粉丝的维护，但还是掀起了一小波好奇的讨论。

　　陈酒昕看着网友的讨论，一直上扬开朗的嘴角变得迟疑沉重，抿着嘴沉默了一瞬后还是简单回答了粉丝的问题：

　　“陈家三代单传，我是家中独生女，自小就跟着爷爷和爸爸学做苏式糕点了，绝对传承地道老手艺。”

　　陈酒昕说得严肃认真，繁杂心绪却已被激起，像一地纷纷杂杂的鸡毛缠绕堵塞在心口。

　　【牵着沈念去旅行】：主播有福啊，幸好是独生女，万一有个弟弟……

　　再细想下去，很容易就勾起一些不太舒服的回忆，陈酒昕没再纠结这些问题，重新扬起笑脸解答一些粉丝对苏式糕点的好奇。

　　一旁的灿灿眼里透着光，跃跃欲试想窜上料理台调走甜点，被陈酒昕眼疾手快地按住：“小猫咪不能吃这个。”

　　【沈美人放下你的清高】：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它只是想吃点心罢了。

　　【保护我方昕昕】：我觉得昕昕这个点心做得不是很好吃，不如寄给我我替你们尝尝。

　　【姓菜名到家】：前面那位你的算盘珠子蹦到我脸了

　　……

　　“好啦，那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陈酒昕按住拼命挣扎的灿灿，笑着和大家说着结束语，“我们下次再见哦。”

　　陈酒昕下了直播去给喵喵乱叫的灿灿拿了些小零食，教育它：“这个是甜点，小猫咪不能吃啊，你见着谁家小猫咪吃这个的？”

　　看着灿灿安静下来吃小鱼干，陈酒昕站起来，深深地把一口气吸进肺里，又长长地呼出来，紧皱的眉头却没舒缓。

　　正准备收拾一下厨房，手机里弹出一条私信提醒，看着那熟悉的戴着墨镜的头像，陈酒昕一边点开聊天界面一边腹诽他是不是又要作妖，读完消息她却感到有些意外：

　　【最幸运的应该是小酒昕完美地避开了这传男不传女的秃头基因。】

　　陈酒昕下意识地回想起自家爷爷和爸爸亮晶晶的光秃脑门，抿着嘴想笑，郁结的情绪倒是因这插科打诨而一扫而空。

　　【您认识我爷爷和爸爸？】陈酒昕有些好奇。

　　【算是你们店的老客户吧。】

　　这倒是有些意外了，难不成是熟人？

　　陈酒昕的大脑开始飞速回想有钱又嘴贱经常光顾店铺的客人，皱着眉思索了一圈也没有头绪。

　　忽然想到了什么，陈酒昕纠结许久，回了条私信:

　　【榜一大哥，如果您不介意，我做些速冻馄饨寄给您吧。】

　　过了一会，榜一大哥戴着墨镜的匿名头像闪动：“我就知道小昕昕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哭哭，今天遇到了心软的神。”

　　陈酒昕表情空白了一瞬，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顾显然已经没有撤回的时间了，对方生怕她跑了似的火速发了一串地址。

　　陈酒昕一看，豁，和榜一大哥还是同城的。

　　这世界还真不大啊。
　　※

　　沈念低头发完消息，对着蒸锅里黑乎乎一团的不明物体皱了皱眉，空落落的胃部隐隐作痛，自己的胃叫嚣着要摄取食物，却没有任何食欲。

　　“滴滴—滴滴—”

　　微信消息连环作响，对方似乎嫌发消息太慢，紧接着弹了视频过来。

　　“哟。”沈念对着对方挤在屏幕前的胖脸慢吞吞地打了个招呼，从冰箱里拎出来一听苏打水。

　　“哟什么哟，新歌写好了吗？下周可就要开始录了。”作为沈念的经纪人，安可看着那张妖孽漂亮的脸发不出脾气，只能心塞地揪住了自己不太茂密的额发。

　　“嗯……”

　　“写完了？”

　　“没有。”

　　“……”

　　“我说老板，你长点心吧，演唱会已经开始筹办了，年后就得开了啊！”安可再次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知道了，没状态。”沈念的情绪一直没什么波动，不过他的眼神施舍了一些在安可的头发上：

　　“你要秃了。”

　　……
　　安可接受事实般叹了口气，小肥手从头发上放下来搓了把脸：“看你这脸色，又没吃饭吧？你是不是厌食症犯了。”

　　沈念的胃因为常年减肥留下了些老毛病，如果不吃饭或者饮食不规律就会抽痛。

　　“还好。”沈念略微冷淡地应了声，依旧没什么表情。

　　安可再次叹了口气，又搓了把脸：“人是铁，饭是钢。我给你送些馄饨去。”

　　“不想吃。”沈念皱眉。

　　“那喝粥吗？”

　　“太稀。”

　　“给你订个拌面？”

　　“太干。”

　　……
　　安可有时候觉得自己带了个公主，还是娇气那一挂的：“那尊敬的公主殿下，您想吃点什么？”

　　“红糖枣栗糕。”

　　“啊？”

　　沈念郁郁地皱眉，喝了口苏打水感觉胃翻腾地更厉害了，看了看锅里糊住的一团，又补上一句：

　　“水团巷锦糕斋的红糖枣栗糕。”

　　“啥玩意儿？”背景太过嘈杂安可没听清，“等等我接个电话。”
　　室内再次恢复平静。

　　沈念被刚刚一通电话扰得有些烦乱，胃又抽痛起来，他起身刚准备把锅刷了，门
　　厅处的对讲电话又响了，有些烦躁地接起来，是门卫。

　　“沈先生您好，有您的一份快递，是一个叫昕厨娘的人寄来的，要给您送上去吗？”

　　十分钟后，沈念拆开快递盒，里面包装精致地摆放着两个手掌大小的红糖枣栗糕，和他几分钟前在直播间看到的一模一样。旁边还有一个粉嫩的饭盒，上面贴着便签：

　　To 榜一大哥：
　　包了些鲜肉馄饨，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冬至馄饨，吃掉混沌~
　　昕厨娘

　　打开饭盒，一个个圆润晶莹的小馄饨挺着小肚肚热气腾腾地看着他，氤氲着他悄然间变得柔和带笑的眉眼。

　　鲜香的汤汁引诱的肠胃十分应景地叫了起来，早就被自己不知道遗弃到哪里的食欲被香气勾了起来。

　　沈念迫不及待地夹了馄饨塞进嘴巴里，鲜香的汁水充盈口腔，一个吃完后内心熨帖地叹了口气，久违地对食物产生了意犹未尽的感受，一直作妖的胃此时也安静舒服了许多。

　　安可拎着打包好晚饭进来的时候，沈念已经吃完了一小碗馄饨在吃红糖枣栗糕，屋子里馄饨和糕团的香味竟让清冷的居所多了些人气，和安可想象中沈念一个人坐在孤单冷清的客厅里寂寞痛苦地捂着胃的凄凉场景大相径庭。

　　“沈念。”安可看着在餐桌边吃得不亦乐乎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你是真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