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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大概月余。

      傍晚,吴邪又在跟隔壁老板下棋,我把躺椅拖到了门口围观,他棋品极差,看了一会我就昏昏欲睡。迷糊间听见胖子的大嗓门,我们早就熟悉了,我实在懒得睁开眼跟他打招呼。

      吴邪嘱咐我说别在这睡着了,一会吹了冷风该感冒了,然后就借机赖棋跟胖子进了铺子。

      我含含糊糊的应了,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正要睡着,听着屋里我的手机响了。

      吴邪给我送出来,随口问我是谁。

      我睁开眼看了看号码,“哦。”了一声,长沙盘口打来的,“天兵天将。”

      他一下没懂,以为我睡迷糊了搁这说胡话呢。

      接起来,是大潘。

      他说这边全都处理好了,三爷有话要跟我交代,让我早点回去。我说不愧是你,办事就是利落,我马上回。
      挂了又把手机扔回给吴邪,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扯着他的衣服摇晃。“怎么了吴郎,现在舍不得我了。”

      他立刻否认,说终于要把我这尊大佛送走了,晚上去楼外楼定一桌庆祝一下。

      胖子在屋里出声打圆场,说:“天真就是嘴硬,说不定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哭了。”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向来不爱说软话。虽然吴邪不一定喜欢我,但一定习惯我了。人的习惯最是难改,他也许不会难过,但肯定要不适应一段时间了。

      第二天中午吴邪送我去机场,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用拿。

      吴邪问我电动车要不要推到我住的那个房子的楼道里,我说不用,让他留着骑吧。他接着又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问我在吴山居留的那些衣服,问我丢在那的那些杂志,问我采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件。

      看他异常的话多,我不由失笑。

      他又念了一阵子,我一边听一边静静看着道路两边飞快而去的树,复转过去看他侧脸。“乖乖,别再参与你三叔的那些事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吴邪眉头皱了起来,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但很快,他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执着和坚毅。“这已经不是我三叔的事了,有些事情我必须自己弄明白。”

      我叹了口气,手又塞进他的口袋里,把那串被我盘的锃亮的菩提放在里面。

      他只以为我冷,伸手把车上的空调拧大了点,教育我说:“又不是小孩了,照顾好自己,天冷就多穿点。”

      临别我站在二楼的登机口隔着落地玻璃看在送机大厅的吴邪,人流之中他驼色的呢子大衣很是显眼。这样的角度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只是眼前的青年和脑海里的影子很难再重叠。他成长的非常快,虽然有时候还会犯傻,但也是个可信可靠的男人了。人各有命,有些事情无法阻拦,只希望他一切顺遂。

      楼下的吴邪习惯性的把手插进口袋,很快就摸到了我那串珠子,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我对他挥手,做了个口型。

      “平平安安。”

      从杭州到长沙只要两个多小时。

      我先去了我的铺子,想看看大潘有没有给我打点好。到了发现还是大门紧闭,贴的封条已经撕了,但用锁链缠着,扣了一把拳头大的锁。推开条缝看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我的那些货,连带博古架全不见了,甚至桌子板凳都没给我剩一个。

      这是都让警调子缴了还是怎么的,大潘到底行不行了。走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说保证原样交到我手里。结果现在跟毛坯房差不多了。

      正疑惑,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伙计,笑盈盈的给我递烟,说:“娇姐您回来了,您这铺子还没搞好,之前那些雷子下手没轻重,好些东西被砸坏了,正修呢。”

      我打量了一下,记起他是吴三省手底下的人。于是咬上烟,他很有眼力劲儿的立马点着。抽了一口,吐烟盯着那个锁。“多久能好?我之前铺子里的伙计安排在哪儿了,三爷说没说?”

      “嗨,三爷也没告诉我啊,只说让我在这等您,要是您来了,让我接您去盘口。嘿嘿,这不果然让三爷猜准了。”他搓了搓手,给我指了指旁边停的车,做了个请的动作。

      车也是吴三省的,这次肯定不会有什么岔子。我点点头,迈步上车。

      到的时候大潘已经在楼下等我了,他面色铁青,显然心情不怎么好。我本想跟他抱怨关于我铺子的事,看他那表情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一路无话,气氛沉闷。我最受不了这样,上楼的时候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嘻嘻的问他。“怎么回事潘爷,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潘爷生气了?”

      潘子看了我很久,伸手抹了一把脸,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强挤了一个笑出来。“没有,先上楼吧,三爷等你呢。”

      我心里一沉,觉得这事应该跟我有关系。琢磨了一阵,我惹吴三省生气了?没有吧,我这几个月过得可是良民的生活啊,堂口的事压根没怎么沾手。难不成,我想睡他侄子的事被发现了?

      越想越觉得后一种可能比较大,脚步越沉重。我就算睡了,也是他侄子占便宜啊,不至于吧。而且压根没得逞,到时候吴三省要是问,我就咬死不承认。

      正想着,已经到了内堂,吴三省背着手站在窗前。听我上来,他转过身,我心里虚,赶紧叫了声:“三爷。”

      他冲我点头,从茶桌上捡起一根烟,也没点燃,就捏在手里。“我还要夹一次喇嘛。”

      我心里全是有的没的,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又要?”

      “嗯。”吴三省沉默了一会,拿起桌上的火石把烟引燃。他眉头紧锁,好像要做什么非常重要的决定,两颗石头在手里搓捻着,偶尔因为摩擦跳出小小的火花。“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看了看一旁的大潘,他也正看着我,可与我对视的时候却一下移开了目光。

      我不懂他在逃避什么,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吴三省做好的计划,我不会也不能干涉,只能问他:“要我联系人手吗?”

      “不,这次只能我亲自来办。”吴三省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走到我面前,突然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动作非常僵硬的揉动了两下。“陈娇,我知道你一直恨我。这次结束,就都结束了,我会想办法补偿你。”

      我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样,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以往,我跟吴三省一直默契的保持着一种距离,可现在他的手却放在我的发顶,这种感觉非常陌生陌生,就好像是长辈对子女的关怀和安抚。

      我的心里开始生出恐惧,不是因为这样的接触而感到害怕,而是一种刚刚得到就要失去的恐慌。

      吴三省很快收回了手背到身后,从我身侧而过要离开房间。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我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嘴唇嗫嚅。“三爷……三爷,三爷……能不能不去,求求你,别去。”

      这次他没有再训斥我,只是毫不犹豫的抽开衣服走出了门。大潘跟在他身后,经过我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只剩我自己。

      他们这次离开带走了本就没剩几个的老伙计,盘口留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全都是生面孔。我非常的焦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试图从留下的人嘴里问出点信儿,可他们全都不知道。

      又给杭州的堂口打电话,得到的答复亦是如此。心里更加慌乱,倏地反应过来什么,打了电话去吴山居。王盟接的,告诉我吴邪昨天刚刚离开,去了格尔木。

      脑子一团乱麻,几乎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都处在一种无法集中思考的状态里。等恢复正常,立刻打车去了机场,订了最近的两点飞往格尔木的机票。

      理智已经彻底消失,我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凌晨的陌生城市的街道四处狂奔,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太阳升起的时才如梦初醒,我在路边缓缓的蹲下来,点了一根烟抽,疲倦感从脚尖漫到头顶。

      我肯定是疯了。都是因为吴三省那几句话太不对劲,才会让我觉得这次告别是永别。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呢,也许只是我自己吓自己。我应该像在三亚那次一样,把心放宽些,相信他能搞定一切,相信他能绝处逢生。

      下意识的想摸手腕的串珠,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分别的时候我把他送给了吴邪。

      可能是我的脸色太差了,有晨起买早点的市民路过,问我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我叫个救护车。

      我说不用,又问这边最灵的寺庙在哪里。

      他们帮我叫车去了塔尔寺。

      我对这里的宗教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这座宏伟的寺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但还是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进了寺门,塔尔寺很大,殿宇高低错落,等我跪到大殿的蒲团之上,膝盖已经痛的麻木。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事在人为,命数全在自己手中,所谓神佛只是一种心灵上虚无的寄托。此刻我却无比希望他们真的存在于世,希望他们能听到我虔诚的祷告,保佑我心中所念接能所愿。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晚上宿在寺庙的客房,白天喇嘛们晨起扫洒时便起床回到大殿内继续跪拜。每日听着喇嘛们念的经文,内心的不安与惶惶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深层次的平静。

      我开始回想我与吴三省之间的事。

      第一次进吴三省那间在长沙的铺子,他正在打麻将,看见我进来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认出他是掀翻鱼摊坏人头子,心里含怯,小声答。“陈礁。”

      麻将搓动的声音太响了,他没听清,又问了几次。

      我这才敢放大音量,扯着嗓子喊道:“陈礁,礁石的礁。”

      牌桌上的几个人哄堂大笑,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被突然的笑声吓得缩起了脖子。

      吴三省打出一张牌,说:“小女娃怎么用这个礁,改成女字旁的那个娇。”

      奶奶说过,我是从湘江的碎石摊上捡来的,她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渔家女,说我从碎礁石滩上得,就随她姓叫做陈礁。

      可我不敢反驳,在铺子的角落缩成一团,听着轰隆隆洗牌的声音睡着。

      他打牌赢了钱,让伙计带我去吃肯德基,那时候中山亭的肯德基刚开没几年,人多的要死。我跟那伙计蹲在路边用手捧着吃,那是我第一次吃汉堡,我当时觉得这肯定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接下来我贫瘠的世界观一次次被打破,得到越来越多的,我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好东西。那伙计说,我跟着三爷不能给三爷掉面。穿的用的全都是当时少见的牌子货。

      那时候我对他有恨吗?没有的。我承认自己不是好东西,我只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原来好,永远不想再回到那个又脏又破又腥的家。

      后来开始上学,初一的时候,同学见每次来接送我的都是不同的伙计,说我家是黑a社a会的,搞孤立。那些推倒课桌或是扔掉书包的小手段他们好像玩不腻似的,我本身人就孤僻,面对这样的事只会默默受着。

      一次在卫生间,讨厌我的女同学用涮拖把的桶接满了水,几个人按着我劈头浇下来。回到家的时候吴三省吓一跳,问我怎么跟水鬼似的。我冻得直打牙碜,结结巴巴。“同学,说我家,我家黑a社a会。”

      吴三省嗤嗤直笑,也不知道乐啥。他让伙计领我换身衣服又把我送回学校,放学的时候居然亲自来接的我,拽着我胳膊让我挨个指认。他一个大人,薅着几个半大小子的脖领子,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直接开揍,保安都拦不住。他边打边骂。“知道黑a社a会还敢惹,你爷爷的,再敢欺负我家女娃我连你爹一块揍。”

      我真实的体会到了哮天犬的快乐,狗仗人势的感觉真好。

      托他的福,坐实了我家是黑a社a会的这件事。可能校长也怕,关于打人,只是给我发了5000字的检讨。周一升旗,我在全校师生面前磕磕巴巴的读,没有一个人敢笑。

      那时候我恨吴三省吗?也没有。我觉得自己是所谓的人上人,可以挺直了腰板活。

      到了叛逆期,我压根不想好好读书,初中的事到高中还有人传,老师根本不敢找家长。我彻底放飞自我,学了抽烟,每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觉得自己跟吴三省一样,早晚能混出自己的圈子。

      结果我那些藏在吴三省书柜下面个位数的卷子被打扫出来,他罚我跪。

      旁边的伙计笑嘻嘻的替我说话。“没必要吧三爷,咱们都没啥学历,现在不照样风生水起。”

      吴三省抬腿就是一脚,踹的他一个踉跄。“滚蛋,她一个女娃,不好好学习就算了。真特娘以为自己混上社会了,她那些朋友狗粪都不如。”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狂怒,当时看的港片全是爱恨情仇,我有样学样,冲着他大吼。“我用不着你管我,吴三省,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一愣,接着被我的样子逗的大笑。

      我更觉得他是看不起我,站起身夺门而出。一路跑进附近的派出所,民警看我哭的眼泪鼻涕一脸,以为我是被坏人欺负了,柔声柔气的安慰我。

      我张口就说:“我举报,举报黑恶势力团伙。”

      后来我被他的伙计抓到,拖到他面前去。他说:“陈娇,我没想到我养的是匹白眼狼啊,你真有胆。”

      我看他脚上打着石膏,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已经开始后悔。

      吴三省冷笑一声,“想特娘的混社会是吧,好,好,让我看看你这只狼羔子敢不敢对着外人呲牙。”

      他真的开始带我接触他的圈子,我才明白,原来我跟朋友的那种混,真的就是小打小闹。但心里卯着劲儿,即使害怕也憋在心里,更不敢表现出退意。可能是初中他替我出头的时候形象过于伟岸,我总是希冀自己能像他一样。他交代的事,我无论如何都做到最好。

      我成了一把刀,一把吴三省亲自锻的刀。千锤百炼的苦我吃了十成,都是打碎了牙混着血咽进肚子里。

      我恨过吴三省吗?从来没有。近二十年里,我吃穿不愁,甚至很少从他那里受到委屈。所因成所果,我走的路全是自己选的,是我让我成为了今天的陈娇。

      我看着那些或住在近处,或远道而来的香客。

      每个人所求不同,脸上却带着相同的希冀。跪在这殿前的,不是全都坚信世间有神明。原来有时人真的需要一个虚无寄托,好让自己身处黑暗的时候可以继续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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