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兰章（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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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原身的前世，本也没有那么惨的。
她是此间很有名望的修仙宗派百草潭宗主齐修远的独女，爹娘爱宠，自是宗派中人人呵护的角色，修炼用的天材地宝，也自来不缺。
因此她虽懒怠了些，可修为也是很过得去的。
可事情坏在——有一天，她爹突然带了个少年回来，说是自己的儿子。
初来大家自然是不大亲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公子，究竟他娘身份不明，怎么比得上兰章的母亲——她可是大宗派出身的贵女，非得是这样的夫人，才配得上师娘的角色呢。
至于宗主外头的野女人，即便有了孩子又怎样？一样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可是宗主毕竟是知道轻重的，他没把那个相好带回来。
而这少年几乎有些害羞的样子，也叫人实在没法长久地讨厌他。
便是原身自己，一开始恨不得偷偷杀掉他，可日子久了，也觉得这位“弟弟”其实是个不坏的人。
她甚至还为他劝说过自己的母亲呢：“阿娘，弟弟虽然资质不佳，可人实在不坏，你不若也给他个好脸色罢——他又不能选择生在谁的肚皮里！”
那会儿，原身的娘就冷笑一声。
“一颗次等的种子能结出什么灵果儿来？”
原身就不再和她娘争了，想着到底她娘亲是恨极了弟弟的母亲，所以不肯原谅那孩子，甚至还主张给他改了名：他本叫齐思，叫她娘给改做了“齐忌”。
不是什么好意思——就像他本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样。
那一天，她爹与其他宗派的宗主一同去猎捕妖兽，却不知因何受了重伤，待回了宗派，只剩下一口气在。兰章哭得好生恐惧，一时竟不曾察觉此事异样。
而她的“弟弟”，很是顺利地站在了宗主的位置上，又命人追杀她们母女二人。
她娘为了救她，独力与数十个背叛了她们的弟子战斗，终是重伤不治。
死前便将她托付给了一个刚要从军中归乡的年轻军士，他没有修为，只是个寻常平民，可是，做娘的就是想要这么一个不懂修炼的人来，带着她唯一的女儿，逃去一处她所知的福地。
那里灵气丰沛，很利于修炼。兰章若是能修出个名堂而能为她报仇，自然是好，便是修不出什么能耐，可还能自保，那也就还不错。
——如果这位年轻的军士当真是个仗义的男人，带原身逃去那地方后就离开，那么，原身的命运总是还不错的。
可原身实在是个怀春的少女，而那位军士也不算个无心女色的好汉子。
他们二人相携而行，不到半月，便彼此倾心。于是他带她去了自己的家乡龙萤村，隐居起来。
然后，他又被朝廷征发去打仗了。
原主十分担心丈夫的性命，又听信了他“今后我来为你母亲报仇”的豪言壮语，便将自己的一身修为都渡给了他，还教他修炼，方眼泪汪汪地把他送走。
哪知不消半年，便听闻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她疯了一般嘶吼：“不会的，不会的！我教他修炼了，寻常人怎么能杀得了修士？”
村中几个妇人，用了全部力气才按住了她：“那敌军里或许也有修士的。”
“说不定也不是战死，是不小心跌落悬崖、或是落入水中……”
“我听说边地又有瘴气，又有恶鬼！”
兰章终是被他们说服了，相信丈夫死去了，于是，既没什么修为、也没什么力气的她，只好靠织布过活。
所幸丈夫亲兄长的儿子，还捡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回来，那小姑娘会跑了，便时常来瞧瞧她。
她也就教教那小女孩儿术法，譬如变出花雨、变出蝴蝶。
日子好像就能这么一天天熬过去了。
但偏偏这会儿，她的“丈夫”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如今是个将军了呢！
他还对兰章念念不忘！
谁不说兰章要享福了呀！
可是，他一回来便瞧见那小女孩儿，便认定了她是兰章与别人生的杂种。
他杀害了那小女孩，又封了兰章的灵根，将她绑回了京城，关在深宅大院里。
从此，原身便过上了倍受折磨的日子，她是不想活了，可却因受了“丈夫”的咒，连死都不能。
直到那小女孩儿的生父生母，找上门来。
他们也是修仙之人，修为又高于原身的“丈夫”，自然能废了他布下的阵法。
原身就从关押她的后院冲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跃入了他们为女儿复仇的杀阵之中。
她的血肉寸寸撕裂，她的灵魂终得自由——可即便如此，那漫长的时光里刻进她骨头的恨，也不能消弭。
她恨“弟弟”齐忌，也恨“丈夫”崔鹰扬。
她多想报仇啊，想将他们囚禁起来，让他们看着至亲死掉，让他们百般挣扎也不能解脱。
在素婉收到她的记忆那一刻，这强烈的冲动，便差点使素婉下定决心，把他们一起干掉。
——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不要让他们活下去！
——他们都该死！
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哭喊。
仿佛是从她自己的心里头喊出来的，她看见站着的齐忌和崔鹰扬，也看见她那三世里，给她无尽屈辱和痛苦的男人们。
对！他们都该死！
素婉的神识已然凝成了赤红的剑，刃上仿佛流淌着黑红色的血光。
可就在刺出的前一霎，那个声音里，突然混入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她心下一凛，那股杀意便突然卸去了大半。
凭现下她的本事，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实在是个奢望。
要她动手的那个声音，究竟是为了给兰章解气，还是为了看她一败涂地？
如若是兰章自己在这里，她会想和他们同归于尽，还是……活到最后，看他们落魄摧折？
一念生，万欲灭。
她就那么冷静下来了，然后瞧准一个机会，尽力给齐忌一剑。
若他死了自然最好！可她到底是差着点儿本事，只将他刺成重伤。
可即便如此，她也感受到了，齐忌的修为，还远在她之上。
若不是那一刻他定了心要去收拾崔鹰扬，忽略了她，她连这般程度也做不到。
此刻最理智的路，便是逃走。
去原身的母亲安排女儿去的地方，潜心修炼。待功法有成，再夺回百草潭，查清原身父亲的死因，为她母亲报仇——这也就是她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至于原身和崔鹰扬的种种纠葛，她并不想沾染。
原身在父母新丧的时候与崔鹰扬纠缠，甚至将报仇的事情都丢在了脑后，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农妇：以那些挑剔女人女德的人看来，这实在是不像话的。
可他们又已然成了夫妻，妻子若是彻底抛弃了丈夫跑了个无影无踪，那仿佛也不太符合“出嫁从夫”的铁律。
素婉索性就不去考虑这些了，崔鹰扬，她打算彻底回避掉。
反正原身的魂儿也不能在外头飘一辈子，按她的经验，多不过二十年，她就得把这身子还回去了。
那会子她若还愿意做她的贤德夫人，那再回去找崔鹰扬，素婉也管不了。
按说那声音既然是评判她的“女德”，便总该有个合理的考量：女人又不是生来就为了做男人的妻妾的，她做女儿、做母亲或是做姊妹的表现，总也该算一算。
原身没有姊妹，素婉也无心再找个男人生个孩儿，那可不就是只能做个好女儿吗？
至于做好女儿的过程中，或许还能得到一个百草潭——哎呀，那只是神明怜悯她的苦心，给她一点点微小的奖励罢了！
若是能用百草潭换回爹娘，难道她还会犹豫吗？实在是因为爹娘都没了，她只能继承一下他们的家业，以此表达她无尽的追思！
而“好女儿”的第一任务，显然是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她要是被齐忌害死了，或者被崔鹰扬捞走了，今后就绝不可能为父母报仇了。
于是睁开眼，对着崔护迫切问出的“婶娘，怎么样”，她便摇摇头：“妥儿在骗我们。”
“什么？”崔护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她骗我们干什么？”
“他们出村不远，便遇到了我的杀母仇人。”素婉道，“为了叫那坏人放过他们，他们派了妥儿回来，想骗我去给那坏人杀。”
她能把这话说得仿佛没什么情绪，可是，崔护已然惊呆了。
连一直叫唤着“不救他们”的果儿，此刻也睁大了眼，她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坏呢？”
——怎么能这样坏？
崔护倒是不觉得他的亲族们坏成这样有什么不合理的：他们不过是寻常的农夫农妇，所以丢下祖宗的田宅逃走，不过是怕死罢了。如今正遇上一个坏人，若用他们的性命相逼，难道他们还能为了保护他的婶娘，不要自己全家的性命吗？
且不说婶娘先前得罪了他们，便是不曾得罪，他们也不会以为她的那一点恩情值得他们用命偿。
可是，难道他们对婶娘就有什么恩德吗？婶娘有什么必须要救他们的因由吗？
那人既然是个坏人，必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了。这样的人，初时说得好好的，转眼便将自己说出的话都丢在脑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呐。
村里人答应了他帮他找到婶娘，可如今婶娘怎么会待在这里，任凭他们来找？
她若是走了，那仇家，会如何对待村里人？
这事儿，他一个毛头小子也能想到，婶娘那样聪慧，如何会想不到？
可是，有了村里人背叛在先，她或许……不，她多半是不会留下来救他们了。
崔护抬起头，看着素婉，嘴唇微动，使了极大的劲儿，才问出口：“那，那您要怎么办呢？”
“我自是要走的了。”素婉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不安，然而说出口的话，到底是叫他身子一哆嗦。
一哆嗦之后，崔护竟跪了下去。
当着她的面！冲着她跪下去！
素婉也吓得不轻。她也知晓这小子是个厚道人，村里人抛下他逃走，他生气归生气，听闻他们遇险，还是要求她去看看。
以他的厚道，此刻该不是要求她去救人，或是求她在这里等着仇人上门罢！
若真如此，说不得也只好撕破脸——她想着，可是他已经开口了。
他说：“婶娘若要走，能不能带着果儿一起？”
素婉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兰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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