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曲》丸子君

9、第 9 章

　　皇帝说日后回銮时定以公主礼将我风光大葬。我便真将自己当作公主，于临终前多提了个要求——让彭晏送我最后一程。

　　皇帝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慨然应允。

　　翠翘金雀玉搔头，云鬓花颜金步摇。一身贵妃华服的我盈盈起身，对彭晏行礼：“彭督卫，我们上路吧。”挑眉，眼波亦流转潋滟，似自言自语：“今日的阿蛮，美丽可否比肩玉环姐？”

　　“阿蛮。” 我认真地看着彭晏，第一次从他的眼中读出感激和不舍，虽然没有甚至是少许爱恋，不过这些却已足够让我释然。 ——能让我觉得接下去通往黄泉的每一步都走的值得。

　　“彭督卫，你又错了，我是贵妃，不是阿蛮。”我打断纠正。“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去该给众人一个交待呢？”

　　高力士早就布置了一切。对外宣称皇帝应允众人要求，贵妃将于佛堂中被绞死。我与玉环身材本就相仿，低头隐于暖帽锋毫下的容颜模糊，从客房到佛堂的一段路，我小心翼翼又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中走过。佛堂的门于“吱呀”一声中缓缓闭合，我与彭晏面面相觑。夕照阳光被木格子筛得细碎，点点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阴沉的背景衬出细细的光柱，我看见灰尘在里面快乐的舞蹈。

　　气氛很安静，彭晏与我各自低头，隐约听到彼此的呼吸。 “我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彭晏，真的就说些什么吗？”我们之间，总是有我打破沉默，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他才要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却更快了一步，猝不及防地堵住他的唇，用我的。是迫在眉睫的死亡催化了本能吧，我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但又顺其自然。彭晏愣住了，双手僵直着没有来搂我的腰，可没关系，我自发攀着他的颈项，将绵软无力的自己交付于他。如恋人般亲昵。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我感觉他的唇干燥而冰凉，混杂着我不熟悉的硝烟的味道。然后努力地记住，即使马上就要忘记。这是彭晏的味道。

　　我们都没有闭眼，越发迫近的死亡和熟悉又陌生的两个人让我们不能完全沉醉在这个吻中。彭晏的脸放大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看见他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而其中的我，如一朵晚开的花，骄傲孤单又热烈，仿佛焚尽所有的热情在开放。

　　“彭晏，不要说话。”我微微喘着气，将额头靠着他。“不要和我说话，我怕你一开口，我就会不想死了。”

　　这样是不可以的。香烟袅袅还不曾完全散去，怎么办呢？我再一次吻住心爱的人，难舍难分。

　　“傻阿蛮。”我听见似乎是彭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无奈和不熟悉的心疼让我瞬间落泪。一线温热，从眼角滑落，落到腮旁，变做一样的冰凉。

　　“时辰到。”时间终于落在这一点，如重锤砸落胸口，疼痛伴随着窒息呼啸而来，我这才惊觉，即使他不爱我，我却还生有依恋。生命只如山顶的微雪，阳光轻轻一照就了无痕迹，而爱情，落花成阵……

　　那样短暂无涯的一场生的重点，我踏上无望的爱情改变的命运轨迹，义无反顾。侍从捧着白绫上前，跪地。“奴才送娘娘上路。”

　　我辗转笑在彭晏唇里，冷不丁地重重咬下一口，如嗜血的兽，当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迅速弥漫，才恋恋不舍地松口。指尖迷醉地抚过彭晏寸寸容颜，放肆却又愉悦。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会了。我在心底这样劝告自己，也纵容自己。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将他看的分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晏郎君啊，原来你也是这般沧桑了。”徒劳无功地抚过他眼角的皱纹，还有嘴角上血迹依然的伤痕。

　　“我要走了，彭晏你在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么？” “别忘记阿蛮啊，来世若可以的话，那请你就试着喜欢阿蛮吧。”我所求不多，今生他投注在玉环身上的目光我只要一半就足够了。

　　“奴才恭送娘娘上路。”我又恢复了大唐贵妃的身份，被侍从搀扶着走入内堂，只来得及最后回头：“彭晏，送我上路。”

　　被推倒在蒲团上，三尺白绫松松绕于颈上。突然之间，红尘往事蜂拥上心头：彭晏如何，玉环如何？好多好多话想说，却俨然没了时间。也罢，最想做的事情都做了，现在每个人都很圆满。而这样，很好。丝丝垂落的黄色经幡纷飞飘动，我看见彭晏站在那里抽出了剑，我听见“哐当”那声出鞘，还有跟随而来的……

　　“行刑——”

　　“一绞——”或许是要我让我少受痛苦，他们勒的很用力。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浮动，带着各种美丽的颜色，如同精灵一样成群结队的飞舞，嘻笑着追逐。最后却凝成黑色的一条，将我笼罩于永寂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