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椰唐

2、第 2 章

　　（六）
　　我一踏进门，就看到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静静立于庭中。她的背影挺拔俏丽，时刻散发着长期身居高位的高贵冷清气质，令人心生怯意，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女人轻轻地揭开了帷帽，露出美丽优雅的面容。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做什么都很好，聪明能干。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一直沉迷于管弦之乐中不可自拔吗？。”
　　公子衣衫凌乱，左手抱着空空的酒坛，右手揽着骨笛，已经醉倒在卧榻之上。
　　树林中通行的风撞进门来，吹动长长的帘幕，薄纱制成的帘幕轻飘乱舞，将传音阁楼变成虚幻飘渺的人间仙境。
　　这是公子的手笔。
　　照他的话来说，好的音乐就该配上美屋佳人。
　　我知道我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佳人。
　　我缓缓朝她行了个礼，“公主当真不知道吗？”
　　公主听了，沉默不语。
　　塌上的公子翻了一个身，怀里仍然紧紧抱着那支骨笛。
　　四处游荡的微风也将酒气渲染得到处都是，这座人间仙境仿如身处酒坊之中。
　　“我需要的是一个意气风发，能辅佐于我左右的僚客，而不是像他这样。”
　　清冷的声音在收音极好的做工精细的传音阁楼响起，一串串的，仿佛是冰冷的珍珠颗颗掉落在了平滑的大理石上，清脆动听，是一副天赐的好嗓音。听了让人难免生出嫉恨艳羡之心。
　　此刻，我懵懂的心识似乎才终于清明，公子心中所思的佳人原来是这样的。她传遍京城惊才绝艳的美名似乎可以从中被窥见一丝痕迹。
　　话音落地，女人目视着塌上的公子片刻，最后还是优雅地转身走出了大门。
　　空气中徒留一丝隐秘混杂在酒气里的香气，疏离清冷，若即若离。
　　我走上去，替公子掖了掖被角。
　　望着公子的酡颜，我破了戒，捻了个诀。
　　公子嫣红的脸色快速褪去，恢复成苍白的肤色。过了一会儿，秀气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皮开始轻轻颤抖。
　　我跪在榻前，低眉顺眼。
　　公子缓缓张开了眼，坐了起来。看着榻上凌乱的被子，身侧的骨笛和已经滚落在榻下的酒壶，还有空气中挥散不去的酒气。
　　他眉间紧紧皱在一起，少有地带上了怒气。
　　“公主刚刚来了，我没有告知公子，请公子恕罪。”
　　“就为了这个吗？”
　　我疑惑地抬起了头。
　　公子一手拿起了骨笛，“明天你就离开吧！”
　　“离开？为什么，公子？”我突然慌乱。
　　公子低垂着眼，摩挲着骨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不会离开公子的，除了这里，我已经没地方可去。”我苦苦哀求。
　　“你知道我什么收留你吗？”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公子。
　　“我要你为我所用，去用你的法术达到我想达到的目的。”他侧头看着我，眼神像深潭里的水，不可捉摸，“你以为我只是公主府里一个普通的琴师吗？”
　　“她不同意我的建议，所以你现在还能离开”，公子别开了脸，起身趿鞋下床，“我不是什么好人，别用法术用在我这种人身上。趁着还能离开就赶紧离开吧。”
　　“我……”
　　“我现在就用那个契约——你立刻离开这里，不得回头。”
　　“公子不惜这样吗？好。”我勉强站了起来，向公子施了一礼，退到门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公子拾起酒壶，晃了一下酒壶，仰头往嘴里倒，只滴了几滴，公子自嘲地笑了一下，酒壶从手里滑下，滚到一边。
　　“苏家的男人都是一如既往的凉薄啊。”
　　一缕雾烟从公子的玉佩溜出来，在虚空中慢慢显出了人形。
　　一个穿着前朝服饰的女子款款立在了公子面前，清秀的脸庞却露出讥笑不屑的笑容。
　　“过了多少年了，苏家的人居然还没有死绝，上天真是不长眼。”
　　“不过，有我在，苏家就一日不会得片刻安宁！”
　　女子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恶狠狠地说，“你也是倒霉，我在玉里修养了百年，一出来就让我碰见了你……”
　　喉咙的力道逐渐加重，他的青筋暴起，呼吸越来越稀薄，“你是……先祖认识的……那个女子吧？”
　　“你居然知道我？”，一提到那个人，女子的眼神蓦地迸发出恨意，“他还说了什么？”
　　“住手！”
　　我闯进门来，手迅速捻出了一个诀。
　　那女子手里吃痛，忽地松开了手。
　　公子摆脱了束缚，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回来做什么？”
　　“我不会离开公子的！”
　　“哼！又来个送死的！”
　　她施了个法，一把泛着冷光的剑现了出来向我劈斩，我赶紧抵抗躲避。
　　数个回合后，我渐渐招架不住。加上之前违反了与公子的誓约，遭到反噬，内力不足，在对方猛烈攻势下，我吐出了一口血，瘫倒在地。
　　战局已定。
　　“没想到，你居然是我的同类，还能化出人形。不过百年，又有妖要得道飞升了么？”她嘲讽地轻笑了声，提着剑向我步步走来，“不过，你怕是飞升不了了。”
　　“柳宛儿……你干什么不跑……”
　　公子轻轻地叹息。被缚妖索缚住行动，他只能远远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公子，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还要报恩……”我满眶热泪，目视着公子。
　　公子轻轻晃了下头，垂下了眼睑。
　　“柳宛儿——你为何叫柳宛儿？”她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说！你为何叫柳宛儿！”
　　我瞥见她另一只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的一位恩人在缠绵病榻时喊出的梦呓……他说，对不起她，盼黄泉之下再相见……”
　　她的眼神慢慢柔下来，我松了口气，忽地，脖颈又加紧了起来，掐的我喘不过气，“胡说！我杀光了他的家人，徒留他一个苟活人世”，她眼里有哀怨的光，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我与他泼天仇恨，不共戴天，他还会念我盼我？”
　　她眼里因为杀意发散出妖异之色，周围圈起了紫色的光，在我就要支持不住昏倒过去的时候，手上的禁锢蓦然一松。
　　那女妖因为背后中了一招，身形闪开一边，口中呕出了一口鲜血，力有不持地匍匐在地。
　　“你如何了？”老榕树终于出现，他扶起我，颇恨铁不成钢道，“每次找我准没好事，惹上麻烦了不知道跑吗？”他扫视了一下周围，“虽然有誓约在，但我可不会豁出命救你的……”
　　“你先带公子走……”我揩掉嘴角的血，打算与对方殊死搏斗。
　　“是谁！竟敢背后偷袭我，这可非君子之为。”女妖用剑支撑起身子，身后的紫光不散，反而愈加浓郁。
　　老榕树这才看清了那个女妖的脸。半晌，他吃惊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得道非升了吗？怎么……堕了魔……”，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你竟然成魔了吗？”
　　对面的女妖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难怪，自绛珠仙子你得道飞升后，人间天上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人间也没有一座庙观供奉香火……”
　　这话似乎触怒了对方。
　　“绛珠仙子……我许久没有听过别人如此称呼我了……”她的目光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百年来，世事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不过，你个榆木脑袋，过了百年还是一丝进取都没有。”，她咬牙切齿道，“我已堕了魔，你自然看不到人间一座供奉我的庙宇。人心本就凉薄，难道他们会供奉一个妖魔，请求妖魔的庇护吗？”
　　“废话少说，不想死就赶紧滚开！今天我必取了他的性命，以解我心头之恨！”
　　周身的紫光大涨，她携着手中的利剑一步步逼近。
　　“快带公子走！”我把公子推向老榕树，挡身上前。
　　“她杀不了我……”背后传来公子虚弱的声音，这种紧急的关头，我居然听出了跟丝管美乐一般的清冷美。与公主一样，他们的声音都一样动人心魄，只要稍稍花点心思，就能迷惑人心。
　　他们又是如何的相配啊。我的心隐隐有点作痛。
　　磁性的低沉嗓音缓缓道来，“我的身上，有她的血脉。”
　　颇有压迫的压力忽然骤减，对面的女妖脚步一顿，周身的紫光还在散发，但仅止步在他们面前，没有越过来。
　　“怎么可能？”她困惑地垂下头，似乎在冥思苦想，“他们一家为了攀附权贵，迎娶上官之女，把我病重的仲儿活活拖死，不肯延医……他答应过我，要照顾好我的仲儿的……既然他言而无信，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让他满门惨死，怎么会……我不信！”
　　苍白的嘴唇翕动，他道：“前尘往事不可追忆，先人之为，后辈不敢置喙。但我从先父扎记所知，我确有妖怪血脉，祖母如若不信，可以试一试。”
　　“祖母”一词，把女妖震得后退两步，我与老榕树面面相觑，都呆愣在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曾立过誓言，不得伤害血亲后代，否则，必遭反噬……”她目光越到我背后，公子微微点了头。
　　我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侧身让开，但手捉住了公子，只要一有不对，我就竭尽全力把公子带走。
　　公子看向我，是安抚之意。我的脸一红，感觉拉住公子的手火辣辣的，热流一直攀上我的胳膊，传遍我的身体。
　　破开的一道细微伤口，细密地流出鲜血，同样出现在了女妖身上。
　　一切皆以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