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霜之鹤

44、第 44 章

　　徐维峰不再管她，转而盯着水手。
　　他倒要看看，这个披着一张人皮的家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水手也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脸上的笑容像是工匠雕刻上去的，一成不变。

　　他一抬手，指着徐维峰的身后，说：“走吧，我的新娘。”
　　这几个字，倒是说得颇为流畅。

　　徐维峰扭头。
　　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身后，也就是小巷入口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岩石通道，斜斜地向下，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入口被昏黄的雾气笼罩，黑暗的触手状阴影缠绕在岩壁上，淡淡的泥土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莫非你是冥王哈迪斯？”
　　徐维峰语气笃定地问。
　　奥林波斯的每一个神明出场的时候都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且符合神话的描述。
　　他已经猜对了好几次。
　　然而，这一次，水手咯咯笑道：“猜错啦。我不是哈迪斯。早就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但是语速流畅，如同一个正常的人类。
　　“凡人？”徐维峰不信，“凡人能够打开通往冥界的路吗？还是说，你要告诉我，这条通道的尽头，并不是真正的冥界？”
　　“不，这就是通往冥界之路。没时间了，我的新娘，快走吧。再不走的话，我就要动手绑你了哦。还有，你的朋友……”
　　水手的语气之中，带着威胁。
　　徐维峰看了米莉娅一眼。
　　她已经停止灌药了，但是并没有放弃，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按摩，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或许，是巫医们惯用的手法。

　　“走吧。”徐维峰道。
　　他抬脚，步入隧道。
　　昏黄的雾气立即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包裹住他的身体。
　　冰冷的风迎面扑来，神思立即变得恍惚，好像一进入隧道，灵魂便被扯成了碎片一般，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头脑中一晃而过，不知何处传来的的低语的微弱回声填满了他的耳朵。
　　隧道在面前延伸开来，岩壁上面装饰着古老的符号、铭文和壁画，夺目的光亮和深渊的阴影交替出现，扭曲着、跃动着，改变着空间，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

　　就这样一路恍惚，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徐维峰到达了隧道的尽头。
　　眼前的景象既令人敬畏又令人恐惧——广阔的阴暗洞穴和曲折的通道之中，雾气氤氲，光线昏暗，到处都蠕动着不知名的生物，或者死灵。
　　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徐维峰停下了脚步。
　　这里，生死界限模糊，古老的神祇掌控着一切。
　　突然，他看到了哈迪斯。
　　他就站在眼前，高大而威严，身躯被阴影所笼罩，那些黑暗的影子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围绕在他的身旁，不断变幻着形状，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深渊的怪物。

　　神祇的脸庞逐渐从阴影中显现出来，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冰冷无情，就像他所统治的冥界一样。
　　但是眼睛里面，却燃烧着烈火般的光芒，目光锐利而具有穿透力，似乎承载着所有曾经穿越冥界的灵魂的重量。
　　徐维峰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魂魄深处，传来一股烧灼感。
　　他难以承受。

　　这时，哈迪斯的整个身体都离开了阴影。
　　他的服饰与他作为地府之王的地位相称，身披一袭极长的深色长袍，犹如液体般流动，似乎吸收了他周围的一切光线。
　　他没有用脚走路，却缓缓地向徐维峰靠近。
　　火焰般的目光，冷酷无情的面容，流动液体一般的身体，统统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徐维峰只觉呼吸困难，恐惧感像是一只巨手，牢牢地抓住了他，挤压着他的骨头，令他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来路已经消失。
　　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心脏处，突然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白光。
　　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簇，如同一朵火焰，跃然而出。
　　很快，白光渐渐扩大，笼罩了他的全身。
　　虽然相对于冥界的昏暗和深邃而言，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徐维峰来说，已经足够。
　　他在浅浅的白光之中，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哈迪斯深渊一般的面孔。
　　心中的恐惧感和灵魂深处的战栗都神奇地消失了。
　　他想要质问，想要请求，想要知道卡俄斯的灵魂去了哪里，是不是来到了这个死亡的国度。
　　然而，还没有开口，他就听到米莉娅的声音，焦急而惶恐。
　　“快，杀了这个引路人，快！”
　　手中被塞入了一个木质的坚硬把柄。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

　　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
　　哈迪斯高大威严的身躯变得模糊，随着扭曲的光线一并消失。
　　同样消失的，还有冥界的一切。

　　目之所及，依旧是光线阴森的小巷，水手的背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佝偻着，扭动着，恍如在前行，脚下却没有移动分毫。
　　他扭头。
　　通道的入口依然在身后敞开着，阵阵阴风从通道之中呼啸而出，在狭窄的空间之中盘旋着，绕着每一个人打转。
　　石壁上扭动的阴影仿佛要破壁而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如同活着的恶魔。

　　米莉娅站在一边。
　　眼神不再呆滞，神情鲜活无比，混杂着悲伤、恐惧、焦灼、绝望等各种情绪。
　　卡俄斯的身躯仍然躺在地上，没有半点活着的迹象。
　　徐维峰的目光在他毫无生气的英俊脸庞之上停留了一下，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有无数根细细的针同时浅浅扎下。

　　“快杀了他！”米莉娅再次喊道，声音因为着急而尖锐，并且嘶哑，仿佛已经喊了一段时间。
　　“他是冥界的引路人，哈迪斯的信徒。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冥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从身体的角度来讲，他确实是一个凡人，但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米莉娅生怕徐维峰心软，不动手，讲话又急又快。
　　“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灵魂，他真正的灵魂正在冥界的荒原之上徜徉。哈迪斯通过操纵他的灵魂来操控他的身体，就像傀儡师操纵他们自己的木偶一样。杀了他，不会犯下杀人的罪行。”

　　徐维峰握紧了匕首。
　　他倒不是心软，也不是害怕杀人，而是在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不想贸然出手。
　　听了米莉娅的话，他的手高高扬起，冲着水手的脖子，狠狠一扎。
　　本来没有指望一招得手，不料水手居然不避不让，任凭匕首扎了进去。
　　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深深地没入皮肤之中，立即扎破了大动脉。
　　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却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黑中带红的颜色。
　　水手的脑袋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机械地扭了过来，肌肉僵硬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说话，就像在无声地诅咒。
　　徐维峰看得心中发寒，手头用力，匕首横着一拉，彻底切断了他的血管。

　　匕首雪亮的刀刃之上，猛然爆出一阵纯白的光芒，耀眼得如同正午的骄阳，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小巷之中的阴霾和雾气。
　　水手的身体随之烟消云散，化为了飞舞在阳光中的万千尘埃。
　　与此同时，在徐维峰身后的那一条通往冥界的道路，瞬间关闭，仿佛难以承受如此浓烈的光明元素一般。
　　显然，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是一件经过光明神祝福的法器。
　　联想到米莉娅叔叔曾经的光明神殿祭司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徐维峰垂首，打量着手中的匕首。
　　银亮的刀身之上，没有黑血残留的痕迹，光亮干净得如同一泓秋水。
　　“这是你叔叔给你的吗？”
　　“是……”米莉娅呆呆地看着那把匕首，无数的亮光围绕着它。
　　“是把好刀。”徐维峰赞道。
　　“但是，它……它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种制式匕首，光明神殿多的是，祭司们人手几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叔叔用它来切菜、切水果、裁纸，干一切平凡普通的事情，所以才随随便便地送给了她，用来防身。
　　她刚才，试图用它来杀死那个引路人，却发现连对方的皮肤都戳不破，钝得要死。
　　情急之下，只能把唯一一个堪称武器的东西交到徐维峰手上，并且拼命呼唤，叫了半天，才获得他的回应。
　　没想到一转手，普通的武器顿时变成了一件法器。

　　此刻，小巷之中，光明元素依然在空中旋转、聚集，渐渐凝成了一个男人的虚影。
　　怀抱里拉琴，头发的颜色比阳光还要绚烂，漂亮的眼睛里面像是漾着一波温暖的海水，正是阿波罗。

　　米莉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有生之年，她终于见到了神祇的降临。
　　他的五官如同壁画之上描绘的那样俊美，但是生动的姿势，鲜活的表情，还有温柔的眼神，是冰冷的雕塑和壁画无论如何也难以企及的程度。

　　徐维峰眼睛一亮。
　　他正想寻找阿波罗，没想到他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