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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十月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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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点时分是饭店生意最火热的时刻,波波披萨亦是如此。此刻正是中午,卢那本应该忙碌于四处奔波送外卖,可他却坐在店内角落的座位上听晨星倒苦水。
“真不是我嫌王叔烦。”晨星闷闷不乐地诉苦道,“早上你走后,他可能是第一次和我独处,觉得有些尴尬,就想找点话题聊聊。可是,他总在问我们是如何认识、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搞得我看上你不是另有企图就是脑子有病。”
卢那无奈地笑了笑,“王叔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尽管话可能听起来是另一个意思,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
“真的吗?可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就比如昨天,忽然说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你不觉得他像是在对我下马威吗?”
“你误会了。他若不喜欢你,根本不会理你,哪儿会想亲近你呢。”
“万一他只是顾忌你的面子,不好表现出来呢?所以等你走了后,就像审犯人一样审讯我。”
“你想太多了。王叔不是那种表一套里一套的人。”看晨星不开心地噘起嘴,卢那转而提议道,“要么今天回去以后,我和他说说,叫他不要再逼问你了?”
晨星鼓着腮帮子,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杭城七中的教师们经常于中饭后组团到校外散步,故而整个高四语文组办公室内,只有和玉笙一人在批改作业。微信提示音响起,和玉笙拿起手机看了眼,只见史佩均发来了一张空碗的照片,下面附言:我把午饭吃完了,没有偷吃果冻。
和玉笙笑了笑,回道:好。
“笑得这么开心,是老公来消息了?”
和玉笙慌忙将手机藏到背后,见是秦莘野后松了口气,说:“莘野,下次请你先敲一下门。”
沈连寂道:“我们敲过了。”
“诶?敲过了吗?”
“是啊,”秦莘野凑过来,“是老师你沉浸于和老公谈情,都没注意到我们这些苦逼的学生。”
“老……老公?”和玉笙的双耳顿时炸红,“不,不是那样的……”
“怎么不是了?”秦莘野靠着桌子慢慢逼近和玉笙,略带挑逗意味道,“如果不是老公,那老师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我……”和玉笙不知所措。
“莘野,够了。”沈连寂拉回秦莘野,“老师,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和玉笙这才想起来是自己找的他们,马上翻出秦莘野的作业本,“秦莘野,你这些天积累的易错词和病句,怎么和你刚开学时积累的一模一样?”
“这……”秦莘野一挑眉,“大概是巧合吧。”
“别装糊涂了。”和玉笙道,“虽说多抄几遍能加深印象,但你这明显是偷懒。下次可不允许再这样了。”
秦莘野吐了吐舌。
“还有连寂,你这些词都算得上生僻词了。我们考的是常用字,这些可以不用积累。”
“可除了这些,我不知道我还能积累什么。”
和玉笙听了,心里一阵五味陈杂。他一名语文老师都不敢保证能用对所有汉字,而眼前的高中生,竟能如此淡漠又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真是……不过沈连寂的确有资格骄傲,他在词汇上几乎未失过一分。
“好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不要求你每天都交积累本了。”
“老师老师,”秦莘野插入,“那我呢?”
“每天都必须交,而且多加十个词。”
“啊?!凭什么啊?!”
“等你哪天词汇练习有90分,就不用比别人多积累了。”
“不公平!”秦莘野抗议,“那些比我还差的人呢,他们怎么不用多积累十个词?”
“因为他们从没想过偷懒。”和玉笙看向秦莘野,认真道,“莘野,许多老师对你的看法和我的一样,你并不是没能力,而是不用心。你只要稍微努力一些,这些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秦莘野略有些不爽,嘟着小嘴走了。沈连寂道:“对不起和老师,莘野太没礼貌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没关系。”和玉笙倒没生气。
“老师,你昨天带史佩均到约瑟夫·李那里做心理评估了吧?”
“嗯。”
“结果如何?”
“挺不错的。佩均已经适应正常生活了,谢谢你的关心。”
“老师,你对约瑟夫医生的感觉怎么样?”
“嗯?约瑟夫医生?”和玉笙想了想,“他挺好的,待人很亲切,也很有礼貌,就像绅士一样。”
“他有和你谈了些什么吗?”
“谈什么?”
看和玉笙是真不懂自己的意思,沈连寂没再多说:“我先走了。”
办公室外,秦莘野正双手搭着走廊护栏,蹲在地上看楼下的风景,见沈连寂出来后,她立刻跳起来扑过去抱住了他;沈连寂摩挲着秦莘野的手,说:“也就多了十个,别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秦莘野蹭着沈连寂的脖子,“有你在身边,天天傻笑都来不及呢。”
沈连寂沉默了一会儿,问:“莘野,你为什么不喜欢正常人的生活?”
“因为很无聊啊。”
“却也平稳,难道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啦……”
“你不想和我过平稳的生活吗?”因对方长时间没回话,沈连寂问,“怎么了?”
“连寂,”秦莘野低下头,“你真觉得我们能有平稳的生活吗?”
“为什么不能?”
秦莘野什么都没说,只狠狠咬了沈连寂一口。沈连寂忍痛等她松口,然后摸着她的脑袋,说:“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走廊的另一头,看着抱住的那两人,蓝天咬咬牙,转过身快步离去。
下午四点,和玉笙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施杨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
“他有和你谈了些什么吗?”
沈连寂的问话,直至现在也仍盘旋于和玉笙耳边。和玉笙当然记得约瑟夫和他说过的话,他虽不明白沈连寂为何这么问他,但毕竟谈话内容关系到部门的黑幕,他不知道能和谁说。踌躇了半天,他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喂?”施杨的声音依旧没什么精气神。
“组长,现在讲话方便吗?”
“要是不方便,我就直接拒听了。”
“我想问你件事。部门的工作手册上说,只要‘监护对象’表现良好,是可以脱离监护回归社会的吧?”
“嗯。”
“那至今为止,有成功脱离监护的例子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
晚上,王叔带着一大摞的保温饭盒来到了波波披萨店。老板和其他员工在得知他是卢那的叔叔,又带了许多好吃的后立即纷纷上前示好。晨星只是干笑,但见去送外卖的卢那回来了,马上跑过去挽住他的手。卢那不明所以地看向王叔,问:“王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啊,”王叔把保温饭盒一个个打开,“顺便来慰劳慰劳你的同事。你个小兔崽子那么会闯祸,肯定给大家惹了不少麻烦。各位,我在这里替卢那谢谢你们一声,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宽容和理解,希望你们以后能继续照顾我家那臭小子。”
“哎呀,王叔客气了。”老板道,“与其说我们照顾卢那,还不如说我们店一半的业绩都是卢那一个人的功劳。就是最近,可能因为有了女朋友,上班有些分神,请假次数也变多了。”
看晨星脸色难看,他连忙解释道,“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你们两个感情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趁这个机会,老鲍我和你们说些掏心窝的话。卢那,虽说鲍叔我知道你过得非常不容易,但没想到你妈妈居然狠心得想要掐死你……你能这么健康地活到现在,真是好样的。晨星,卢那这小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他虽没几个钱,但对人是真的好,你放心,他就算是自己饿死,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是啊,晨星。”王叔道,“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不要卢那,我知道我早上啰嗦了,但我也是出于关心你们的好意。孩子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长大了,还有了女朋友,这种感觉,实在不好表达,所以有些控制不住,稍微多嘴了几句,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孤寡的老人家,好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唰”的一下聚集在了晨星身上。晨星尴尬地一苦笑,双手抓紧了卢那。卢那用力地握了一下晨星的手,说:“王叔,出去一下,行吗?”
与此同时,由于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出了一大片血,史佩均正在拿纸巾擦血。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后,他即刻丢掉纸巾关上柜门,兴冲冲地跑去迎接,但见和玉笙满脸沉重便问:“怎么了?”
“没事,”和玉笙苍白地笑了一下,“今天我没去买菜,我们吃外卖,好吗?”
史佩均点点头。
“披萨怎么样?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吗?”他点开外卖App,点了波波披萨店,“你来看看想吃哪个,点你爱吃的就行。”
半个小时后,披萨到达。和玉笙虽提议吃披萨,但明显没什么胃口,一口没吃,后来他去给史佩均整理换洗的衣物,放给他放洗澡水。史佩均来到厨房倒了一杯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个盒子全是瓶瓶罐罐的药片和胶囊,加起来总共有十一种。他按照服用量将药倒入瓶盖中,一瓶一瓶地慢慢服,正当他吃到第四瓶时,手中的瓶盖被忽如其来的一掌打翻在地。呼吸略显急促的和玉笙只愣愣地看着史佩均,惊愕无比,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冲上来阻止对方吃药。半晌过后,他立刻蹲下来收拾药丸,“抱歉,我……”
史佩均很是冷静,“发生什么了?从昨天开始,你就很怪……”
“我……”和玉笙欲言又止,“佩均,近期你能不能先别吃药?”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我必须得弄清楚,在此之前,你先暂停服药,可以吗?”
看着那对方近乎祈求的目光,史佩均点了点头。
波波披萨店外,王叔津津有味地说:“卢那,你的同事们真的都挺不错的,刚才在你回来之前,我和他们稍微聊了几句,他们听了你的故事后都纷纷表示理解,还说在必要时刻一定会给你支持,真好真好。不过我也实在想不到,你小子挺受老板喜欢的嘛。”
“王叔,”卢那顿了几秒,“那满桌的菜……”
“都是我自己做的。不过你放心,买菜的钱都是我自己收废品挣来的,你家里的东西一样没少!”
对方的反应令卢那一时难以接话,“王叔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拿我的钱。我只是想说,你的积蓄本就没多少,别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东西上了。”
“这哪里无所谓了?”王叔认真,“身为长辈,自然要知道自己孩子的工作环境怎么样。万一不好,也可以帮忙提提意见啊。”
“但你也不用忽然带着那么多吃的跑过来,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晨星不好。”
“我没有讲她不好啊。我哪里讲她不好了?”
“你虽没讲她,但你给人的感觉就像在说她不好。”
“哼,她哪里好了?长辈还在说话,她却大摇大摆地出去,这就是她的好?”
“王叔,我明白晨星有些任性,还我行我素,但她的情况比较特殊。看在她对我是真心的份上,给她点时间,好吗?”
“哼,真心?你怎么知道她对你是真心的?仅凭嘴上说说吗?”
“她若不是真心对我,也不会为了救我而住院。”
“救你?”王叔诧异,“你不是说她是得了重感冒才住院的吗?”
“不是。她替我挡了一刀。”
“一刀?怎么回事,你快把话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会牵扯到刀上面?喂,你小子难不成学坏跟社会上的那些败类混了?”
卢那无奈地叹了口气,“王叔你放心,我没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也没学坏,只是有些事我不好和你说出口。”
“怎么不好说出口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和家人说的?”
“对不起……”
“那女娃呢,她知道?”
“嗯。”
“那些事和她有关,对吗?”
“……”
“我真是……”王叔只能把气压在肚子里,“既然她那么危险,你干吗还和她在一起?”
卢那抿了下嘴,“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爱情和命比起来,哪个重要?”
“都重要。”卢那毫不犹豫地答,“如今的我若没有晨星,可能会死。”
“你……”王叔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卢那,你还年轻,第一次谈恋爱难免冲动,王叔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现实生活中爱情并不是一切,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王叔有经验,那女娃并不是真心待你,帮你挡刀怕也是卖苦肉计,你还是早些离了她好!”
卢那看了看对方,放弃争辩似的说:“王叔,我真的很感激你对我的照顾。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铭记在心。但是,如今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希望别人过多干涉。”
“干涉?”王叔一脸震惊,“你说我干涉你的生活?我哪里干涉你了?”
“跑到我工作的地方说些子虚乌有的话,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说晨星不尊重你,那你尊重我了吗?你想让我的同事们知道我有你这么个叔叔,没问题,可你为何偏偏要和他们提我妈?那些事,我根本不想让他们知道!”
卢那一次性爆发完,再无力继续说下去,“我不会赶你走,你想住多久都行,我只希望你不要打扰我和晨星,仅此而已。”
“卢那!”从店里冲出来的晨星看到王叔后顿了一下,神情严肃,“是‘那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