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71、四月二十七

　　对于约瑟夫·李而言，其实这个算不上什么变数。作为被沈承信亲手打造的“怪物”，虽然沈连寂对外宣称的异能是“溯源”，但约瑟夫明了这只是个谎言，自然也猜得到他刻意在这方面留了一手，所以一直在寻找与其相关的蛛丝马迹，只可惜没什么收获。今日一见，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而且不得不说，这个异能实在是太符合他的气质了。
　　约瑟夫难抑兴奋的眼神，直直盯着从自个儿断颈上飘落的冰霜，仿佛在看一片壮丽的大好河山。可就在此时，沈连寂表情一阵扭曲，吐出了一口乌血。
　　“唉，你这是何必呢。”约瑟夫无法正常开口发声，便将想说的话直接灌入了对方大脑，“你这样只会加速蛇毒发作，又对我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沈连寂急喘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了一丝力气，他看着约瑟夫的头颅，低声说：“你觉得我有多大的概率杀死你？”
　　约瑟夫认真想了想，“刘禅嗣灭掉陈欣怡，上下也没了半条命。你的话，尽管不是毫无可能，但凭你现在的状态，应该做不到吧？”
　　沈连寂无从否认。
　　“所以还不如好好坐着休息，咱们聊聊天，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约瑟夫苦口婆心地劝道，“为了不让你乱跑，我都特地把她放在这儿了，你多多少少也领我点情吧？”
　　沈连寂转目凝视秦源野，眼中满是深沉复杂、难以言说的意味——他明白约瑟夫是想以她牵制自己，因为自己决不容许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事情发生，所以只要掌控了她，就相当于拿捏住了自己半条命根子。换言之，有她在，自己即使有后招，也不好使出来。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次又一次被卷进来，每一次都不得善终。
　　沈连寂低下头，阵阵寒气扑簌而落，冻住了一角地毯。但旋即，他又克制下了怒火，抬头再度看向秦源野，眼波平静温柔，犹如一汪倒映着皎洁月影的清泉。
　　约瑟夫默默在一旁观察，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以前确实喜欢利用秦源野凌虐沈连寂，但彼时沈连寂尚未明白对她的心思，那种在冰冷的眸子深处暗涌的无助与彷徨、从懵懂之中渗出的绝望、懊恼和悔恨，才是他最期望看见的表情。可现在，沈连寂的情绪比原来更加内敛了，无论秦源野做出何等残暴凶恶之事，抑或是变成何种丑陋不堪的模样，他都不为所动，向她投去的目光永远如初春之际解开冰封的溪流那般缱绻，当真是让人索然无味。究竟该换个什么法子折腾食人鬼，才能让他流露出曾经那副神色呢？约瑟夫暗自琢磨起来。
　　这时，似是察觉到了来自沈连寂的视线，秦源野眼睑一动，头也以细微的角度朝他偏移了一下。沈连寂当即双目圆睁。约瑟夫亦瞳孔地震，不敢相信。
　　他早已抹去了这具躯体的主观意识。因此不管是秦莘野还是秦源野，眼下都该不在才对了。可一具空壳怎么又会对沈连寂的注视起反应？暗觉不妙，约瑟夫立刻驱使自己的身体去查看情况，讵料秦源野却率先反应过来，一下子将其捅穿了。
　　约瑟夫目瞪口呆，眼见她又把染血的利爪伸向自己，忙不迭喊了一声“食人鬼”激发精神操控。秦源野动作一顿，抱头痛苦地嚎叫起来。他一瞥呆呆地盯着她的沈连寂，倒在地上的尸身瞬时停止流血，继而长出新的皮肉覆盖伤口，与此同时，附在断颈上的寒冰消融，它一骨碌爬起来，把脑袋从沙发上提起来，安在了脖子上。
　　刹那间，骨肉重新相连。约瑟夫看了眼身上破烂的衬衫，目光犀利地瞪向秦源野。她似是又陷入了肝肠断绝的饥渴之中，两颗眼珠子被血丝染得通红，喉咙不断漏出野兽般的低鸣，透过乱发之间的缝隙，她看见约瑟夫投来极其嫌恶的眼神，猛地扑上去亮出獠牙。
　　可就在她咬下去的前一秒，一股无形之力陡然将她掀飞了出去。约瑟夫立马起身，紧紧盯着马上重振旗鼓冲过来的食人鬼，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然而秦源野根本不容他细想，霍然一爪划破了他的左胸。约瑟夫吃了一记疼，连忙发力一击，打得她整个人都嵌进了墙壁里。
　　一时间，墙砖碎裂，粉尘弥漫。若是普通人受了这一掌，恐怕当场去见上帝了。但秦源野却仅是吐了口血沫，没躺几秒就爬了出来。她这张脸本就脏兮兮的，又碰了一鼻子灰，血一流，各种脏物便凝结成块状粘在皮肤上，看上去比叫花子还邋遢。约瑟夫当即洁癖发作，不禁回避了半步，凭空把她摁回刚才被砸出来的洞里，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把她钉上去一样。秦源野不甘受制于人，一边狠戾地咆哮，一边拼命挣扎，导致灰尘不断落入口中，浑身骨头被挤压得咯吱作响。
　　约瑟夫心中动了杀念。无论她如何脱离了控制，都不能放她恣意妄为下去了。他骤然加大输出，试图直接把秦源野压成肉泥。下一刻，一股细微的刺痛袭中后颈，令他不由自主地一愣，一回头，是举着麻醉枪的沈连寂。
　　约瑟夫忍无可忍了。他仅是想办一场茶话会，大家开开心心地聊个天，然而这个莫名其妙地不听话，那个又甩脸色还趁机偷袭，任谁受得了？他拔掉入肉三分的麻醉针，转身面朝向沈连寂，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温和优雅的形象瞬间崩塌，阴恻恻的笑容爬上眼角，骇人的怒气不遗丝毫地暴露出来。
　　他一步步上前，“沈同学，你不会真以为这玩意儿对我有用吧？”
　　沈连寂当然知道没用，但只要能让他疏忽一瞬就够了。刹那间，约瑟夫背受重创，狼狈地摔在了地上。秦源野一脚踩在他的脊柱骨上，右爪五指一弯，猛然戳进他的颅骨，再将其向后一扯，从而把脑袋整个掰了下来！
　　约瑟夫再度身首异处，头颅被扔到地上一滚，正好与乔无艳的尸首四目相对。而他此刻的表情，也与乔无艳那死不瞑目的样子相差无几——先前被沈连寂断头时，由于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他半点疼痛都没感到，方才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但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骨头和肌肉从完好无损到被硬生生被撕裂的痛苦，乃至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
　　“哎哟哟，连这点疼都受不了，你哪来的脸皮当最终大BOSS哦。”秦源野撩起散发，拿袖子一擦脸上的污渍，嘲讽拉满地道，“也是，连植入异鞭虫都要人家姜正文给你全麻，就这么点器量，我看你下辈子还不如当条狗呢，起码不会有人嫌一只狗怕疼。”
　　约瑟夫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这正是他在秦家的双胞胎之中，更偏向于妹妹的原因。但他仍不理解她怎么就突然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消除掉这个变数，日后必定会成为巨大的隐患。
　　秦源野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讥讽道：“你都变成究体了，咋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嘞？你要是真心好奇，跪下来给姑奶奶磕个头，兴许姑奶奶我一高兴，就跟你全盘托出了呢。”
　　约瑟夫气得咬牙切齿，被秦源野踩在脚下的躯体蓦地像弓一样弹起，逼得她往后一退。那躯体也不恋战，马上跑去捡起脑袋，把它放回了原位。约瑟夫低吟一声，层层黑雾顿时从他身上喷涌出来，沿着地面像蛇一样滑行，继而朝四周蔓延而去。闻出这黑雾的味道不对劲，秦源野马上打横抱起沈连寂一跃，跳到了不远处的书柜上。
　　沈连寂安静地端详秦源野，清冷如玉的眉宇之间多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柔情。秦源野专心地关注着黑雾的走向，见其一股脑朝书柜涌来，便一阵飞檐走壁，径直冲出了约瑟夫的办公室。而在她身后，被黑雾吞没的乔无艳登时化成一摊血水，连渣都没剩下。
　　秦源野固然跑得很急，但手上力道始终未松，所以沈连寂仅感到了轻微的颠簸，一点也不难受。他一转头，看漆黑的雾气如洪水猛兽般追来，淡淡地说：“约瑟夫·李背后牵连的因果无人能及，尽管才变成究体没多久，但即便是刘禅嗣，也不一定能与其匹敌。先去顶楼。”
　　“但是顶楼的话，不就没地方躲了吗？”
　　“相信我。”
　　秦源野毫不犹豫地拐入楼梯口，飞速向上奔去。住院大楼顶楼，夜风呼号，血月狞厉。秦源野脚步一顿，转身一瞥滚滚而来的黑雾和脸上挂着毒笑的约瑟夫，仍是一副不服输的姿态，“看来究体化也不是毫无用处嘛，至少让你顶着个啤酒肚，也能跟上我的速度。”
　　约瑟夫不愿再听她废话了，阴邪的雾气倏地拔地而起，一下子达到了三四米高。秦源野立即往空地一跃避开，随后又于第二波黑雾袭来的瞬间飞身躲闪。这样一来二往了几回，由于雾气扩散得实在太快，秦源野扫视一圈，除了她现在落脚的地方，已经无处可逃了。
　　约瑟夫轻蔑一笑，悠悠走近道：“怎么不继续躲了？”
　　秦源野讪笑道：“我就是上来欣赏欣赏风景，顺便活动一下筋骨罢了。谁说要躲了？”
　　约瑟夫懒得和她浪费时间，“我是看在沈同学的面子上才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要不识好歹。把沈同学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秦源野嗤之以鼻，“原来把我的身体留着，意识给屏蔽了，就叫放我一条生路啊？那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喽？”
　　约瑟夫周身的黑雾陡然像火焰一样颤动起来，他早就设定好了这一世的结局——与沈连寂一同见证燕川市的终末，然后借秦源野之手杀了他再自决，由下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和沈连寂继承前世所有的记忆“再续前缘”。他那完美的剧本已然被这个臭丫头毁了一半，决不能让她彻底搅黄了。他一字一顿地发出最后通牒：“我再说一遍。把沈同学交出来。”
　　这不痛不痒的警告，不仅没让秦源野产生半点动摇，反倒令她确信了他不敢轻易伤害沈连寂的猜测。不过也没办法，谁教自己看上的猎物太与众不同了呢，到处都有垂涎的苍蝇。她冷笑一声，低头对沈连寂道：“连寂，你相信我吗？”
　　沈连寂不假思索地答道：“信。”
　　秦源野唇角一勾，紧紧抱着沈连寂，陡然双腿一蹬地，纵身跃过团团沸腾的黑雾，头朝下往地面坠去。不绝于耳的风声之中，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怀中人，灿烂地笑了起来。沈连寂亦专注地回视，伸出手，唯恐她会化作泡影似的，蜻蜓点水般一抚她的脸颊。
　　——他右手的小拇指上，戴着一圈生锈了的扎丝，而且因为扎丝比较小，即使是他那细得堪比牙签的手指，也只能勉强套到第二个指节上。
　　秦源野记得把它藏在了一个小猪存钱罐里，然后埋在了衣柜深处，若非特意去找，断然是找不到的。看来自己离家期间，他没少在401室翻箱倒柜。
　　她无奈一笑，突然一转身，使得沈连寂在自己上方。接着，轻轻开口：
　　“我叫秦源野，沈连寂。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