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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四月十 ...

  •   “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坚硬冰冷的棍棒接连不断地落下,风逸才摔了个狗吃屎,无力地蜷缩起来。每次挨打时,他都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刺猬,不是因为刺猬受惊时会把身子卷起来包住头和四肢的样子和自己如出一辙,而是因为刺猬的刺是向着外面的。如此一来,自己每被打一下,对方就会被扎一下,自己被打得越多,对方也会被扎得越深,从而血流如注、体无完肤。风逸才十分享受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感觉。不,即使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他也欣然接受。
      然而现实却是,打他的人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妈的,下次再让我瞧见你偷东西,我就真废了你!”
      对方丢下被打折的拖把,呸了口痰走掉了。风逸才原地躺了一会儿,试图撑着上身坐起来,讵料骨头疼得像散架了似的,肚子还未离地便又倒了下去。
      看来这次有些超乎预料了。他默默在心里想。
      风逸才从小就过着这种犹如过街老鼠的生活。虽然不是没有孤儿院收留,但他不太能老实待着,总是隔三岔五地偷偷溜出来,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然后被暴揍一顿。
      这回也是。分明没饿到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抢食物的地步,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今天温度不是一般低,如果不找个法子扛过去的话,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闭上眼感受挨过棍子的地方,疼得厉害,却也烫得像着了火,冷风吹过来,居然一点不觉得冷。于是满意地笑了起来。
      当年,他母亲留下一句“我生下你,是为了向他报仇”,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风逸才并不知道这个“他”是一位怎样的人,也不清楚母亲为何恨他恨到不惜与娘家决裂也不肯流产,还故意从事见不得光彩的职业落下一身毛病,让自己成为孤儿自生自灭的程度。然而她的复仇只是在作践她自身罢了。不知情的“他”不会感到半点愧疚。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啊。
      这是风逸才对母亲的评价。然而继承了这份愚蠢的他,也没好到哪去。
      半夜,冬风凌厉。风逸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伤口上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好几处皮肤被硬生生吹得开裂了,渗出的血丝像树枝一样七拐八弯。他咬着牙拼命站起来,扶着墙壁四处寻摸,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无风的地方。迫于无奈,他只好躲到垃圾桶后面,哆哆嗦嗦地把身子缩成一个球,埋下脑袋保温。
      不多时,只听得“咚”的一声,一个人突然扑到了地上,刚好就在他的身侧。风逸才转头一看,那是个穿着单薄的衣服,年龄大概在十四十五岁的少年。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摔倒之后就这么趴着不动,反而黯然呜咽起来,然后拿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地面,结果蹭破了皮,痛得放声大哭了起来。
      风逸才本有点晕晕的,听他一哭,登时清醒了过来。他默默地看着他哭,看他什么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少年哭了几分钟,突然觉得自己简直窝囊得不堪入目,便抹了把眼泪,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余光倏地瞄到一道黑影,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风逸才依然无言盯视——这娃子生得细皮嫩肉,长相端正,衣服虽不是名牌,但用料也十分不错,可见生在不愁吃穿用度的小康之家;身上没有被虐待的痕迹,顶多沾了些灰,应该不是被绑架了之类的。于是风逸才得出了结论:“你离家出走了?”
      少年愕然,“……你怎么知道?”
      风逸才眉间升起一抹厌烦的阴影。他这一生光是为了填饱肚子,就不知放弃了多少一个人应当具备的东西,而这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家伙却生在福中不知福,整天为了狗屁不值的梦想和自由大吵大闹,一不顺心就耍性子跑出家门,根本不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残酷多危险。
      ——若是可以,他真想马上扑上去掐住少年的脖子,把他变成这寒冬里的一具僵尸。
      风逸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解释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是靠命换来的。不过他也明白,与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置气,只会让自己更加悲惨而已,所以立刻换成了和颜悦色的笑脸,“冷不冷?要不要过来避避风?”
      少年迟疑片刻,拒绝道:“……算了。”
      这个垃圾桶不是很大,一个人还算马马虎虎,两个人就不行了。看出他心有顾虑,风逸才决定先套套近乎:“我叫风逸才,如风一般清新超逸之才。你呢?”
      少年不喜欢陌生人搭讪,更何况对方又是一副满身是伤的邋遢模样,怕不是什么善茬,遂未予理会。
      “玩神秘主义呀。”风逸才热脸贴冷屁股,完全不觉得难为情——这少年固然满身戒备,但并不着急远离这里,应当也是不愿独自一人流落大街,所以可以放心开腔,“这大晚上的,你家里人都不担心你的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啦。哦,准确来说,应该是偷过东西的好人。”
      “……”
      “你在那边不冷吗?不想和我说话也没关系。再吹下去,怕是要翘辫子咯。”
      少年仍是置若罔闻,但也确实快坚持不住了。风逸才叹息一声,直接上前把他拉过来,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他那瑟瑟发抖的身子。
      “怎么样?暖和吧?”
      少年原本想立马推开他跑掉的,但一感受到从对方胸膛传来的暖意,大脑就像中了罂粟花的毒素一样,抵抗和反感霎时烟消云散,甚至萌生了希望他抱紧点的想法。少年低下头,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我也挺暖的。”风逸才又道,“我今天失算了,本以为能像以前那样熬过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揍得太狠了,连一个晚上都撑不下去。幸好你来了。”
      “……”
      “其实我是不介意躲到垃圾桶里的,但你应该不行吧?”风逸才加大环抱力度,“你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冻着了肯定会感冒发烧,所以你还是尽量贴着我取暖吧,也别嫌弃我有味。等明天太阳晒出来了,就会好了。”
      少年听着他碎碎念,垂下眼帘,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次日,晨曦微露。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片完全陌生的街景,不由得有些懵。随即,他回想起自己昨晚冲动离家并且露宿街头的经过,惊得要像弹簧一样蹿起来。然而蜷了一整晚的双腿麻痹不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慌张之下手胡乱一挥,挠醒了还在睡梦中的风逸才。
      风逸才无缘无故挨了一爪,不由得嗷了一声。他看了看一脸惊恐的少年,轻轻拍了他一下,安慰道:“没事。还早呢。等下我去给你弄吃的。”
      少年心想自己昨夜一定是脑子被冻糊涂了,居然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睡了一夜。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风逸才,试图爬起来逃走,奈何麻痹感迟迟消退不下,身上其他地方也因为挨了一夜冻而不听使唤。他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暗骂自己怎么会如此鲁莽。
      风逸才叹了口气,这就是他讨厌他这类人的原因,拔屌无情翻脸不认人。不过,也多亏了他充当人形抱枕,他才得以勉强捱过一夜,于是耐着性子道:“我说了,我不会害你的。你要是想回家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少年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旋即又呆坐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家在何处。一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孤苦伶仃,不禁嚎啕大哭了起来。
      风逸才又叹了口气,伸手一抓乱糟糟的头发,克制着不耐烦说:“或者,你跟着我也行。我会尽量不让你挨饿,也会努力找个好地方给你睡觉。哪天你想走了,再走也不迟。要我送也行。总之,你别再哭了。你一哭我就头大。”
      少年哽咽了一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真……真的吗?”
      风逸才乞求似的道:“只要你不哭,什么都好说。”
      少年赶忙擦掉眼泪,停止抽噎。
      “还有一件事。”见他不哭了,风逸才如释重负,腹诽以前在孤儿院带孩子都没这么心累过,“既然你要跟着我,那总得告诉我你叫啥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睁着一对大眼睛,认真无比地说:“我叫顾华。”
      自此之后,二人过上了共同流浪的日子。风逸才说到做到,不仅给顾华找到了一个足以抵御严寒的小屋,还让他每天至少有一顿饭吃。刚开始,顾华十分不习惯这仅仅只够维系生存的低物欲生活,天天嫌弃这嫌弃那,但时间长了,他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学会了适应。
      这天,风逸才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地图摊在顾华面前,拿笔圈出了一个地点,“这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附近挺多居民楼的。你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还记得是往哪个方向跑的吗?有没有坐车?”
      顾华突然像失忆似的,踌躇了好一会儿,“好、好像有坐过车……”
      “什么车?公交车?出租车?还是三蹦子?”风逸才需要知晓全部细节,才能更好地推断出顾华家在何方,“坐了多长时间?中途有没有换乘?”
      “这……”
      顾华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风逸才耐心耗尽,放下笔,双手交叉在胸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一个大脑健全的十几岁少年,即使再人生地不熟,也不可能对自家地址和搭乘的交通工具一无所知。因此答案昭然若揭。
      “你不想回家了吗?”
      风逸才一针见血,让顾华垂下脑袋,无言以对。
      “为什么有家不回?”
      顾华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
      “你之前不是说,你在孤儿院里生活吗?为什么要跑出来当乞丐?”
      “乞丐什么的太过分了吧?我也是有好好靠劳力赚钱的。”
      “反正也差不多。”
      风逸才收起不满,脸上浮现为难之色。经过相处,他大体摸清了顾华的大小姐脾气,知道他是因为不想回答而刻意转移话题。
      “孤儿院太穷了,少我一张嘴吃饭,院里的孩子就能多吃上一口。”
      “那你还真是伟大呢。”
      “你现在能吃得上饭,不也是靠了我的伟大嘛。”
      顾华哑口无言,不快地瞪了他一眼。
      “我明白,你肯定是和家里人闹了矛盾才离家出走的。但这些天过下来,你心里也该有数,露宿街头的日子不好过。你何必为了赌气糟蹋自己呢?”
      “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顾华火了,“当初是你说我可以留下来,现在嫌弃我拖累你了还是怎样?要赶我走吗?”
      风逸才不懂他为何会这么想,“我让你回去,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就像平地一道惊雷,精准劈中了顾华的雷区,令其勃然大怒,“你了解什么,哪来的脸说这种话?你要是嫌弃我,大可以直接赶我走,不必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什么为了我好!这段时间,谢谢你的伟大让我不至于饿死,以后你还是把你的伟大留给你自己吧。”
      说罢,气汹汹地离开了。
      风逸才一个白眼,心忖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人,索性也不阻拦了。
      平心而论,顾华确实是一个多余的包袱。为了伺候他,风逸才不仅每天跑断腿,还得勒紧自己的裤腰带,把吃的都省出来给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气愤地把地图揉成团丢掉,躺下来,无聊地望向天花板。他不由得后悔,那天脑子到底哪里抽到了,居然向一个不谙世事的少爷伸出援手。这类人原本就是自己最讨厌的。彼时就该顺从最初的想法,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口吐白沫面露痛苦,让他在对死亡的恐惧中深深懊悔离家出走。像他那么任性的家伙,就该是这种结局。不,被人绑架了卖到边境当奴隶,不听使唤就噶了腰子暴尸荒野也不错。
      他想着想着,上扬的嘴角逐渐垂了下来。因为他真担心他遇上人贩子遭遇不测。
      “操他妈的。”几经犹豫,他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急忙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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