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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三月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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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佩均!”
闻声,史佩均立刻回过头,只见欧阳尧旭正一手推着输液架,一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副颇为费劲的模样。虽然新阻断药确实能够抑制异鞭虫对宿主的侵蚀,但总归药是三分毒,欧阳尧旭这些天的精气神显然不是很好,睡眠时间也比往常长了。史佩均匆忙向身旁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走上前道:“你不好好在病房待着干吗?”
迫于江河日下的外部形势,焉然亲自带队上前线,命令史佩均留在附二医隔离点代为处理事务。他本想直接把这个擅自跑出来的病号给抓回去,却不料对方倏地亮出手机,屏幕上是一篇关于燕川市封城的新闻报道。
“啊,不好意思,没和你说。”史佩均云淡风轻地道,“物资都会保证的,不用担心。”
欧阳尧旭自知派不上用场,甚至还可能非自愿地泄露机密,所以并不在意他没事先和自己说一声,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不是。你看下面,说有警察在火车站前制服克异体的时候受伤了。配图上的人是不是和凌队长有点像?”
史佩均瞅了一眼,“确实。哪家记者啊?这不得给他颁个最佳敬业奖?”
欧阳尧旭想不到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到底是不是凌队长?”
史佩均支吾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已经送去抢救了,生死未知。”
欧阳尧旭失落地低下头。继甯安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遭遇不测,包括他自己也是,能否平安活下来都是个问题。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人祸,他就更痛恨起约瑟夫·李和姜正文这两个始作俑者起来,语气也掺杂着明显的不甘,“怎么会这样……”
史佩均也想知道原因,但相比之下,如何打赢这场仗才是最重要的,“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杵这儿干吗?挡路啊?”
欧阳尧旭咬了咬牙,没回话。他明白自己只是在闹脾气罢了,但他实在难以忍受只能看着他人奔波劳累,而自己却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史佩均无奈一叹,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景少骅死后,有一个‘怪胎’继承了他的玫瑰,并且顶替了他的职位吗?”
欧阳尧旭略有耳闻,“好像是叫褚什么来着?怎么了?”
“其实那个案子,异鞭虫也涉及其中,就是她发现了这点。”史佩均打了个比方,“简单来说,她的眼睛和CT一样,可以看出隐藏于宿主体内的异鞭虫。”
欧阳尧旭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叹,旋即一个激灵,忙不迭捂住两耳,“你和我说这个干吗?万一我身上的虫子听到了……”
史佩均置若罔闻,“反正你现在也躺不住,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欧阳尧旭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史佩均使坏似的拉着他往前走,“没事儿。就当活动活动身体,走吧。”
从史佩均那儿采集的血液,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阻断药的研制,但一直困扰着众人的老问题并没有解决——此前使用的检查手段会惊动宿主身体里的异鞭虫,间接导致宿主死亡,可若连谁感染了异鞭虫都不知道,那就算开发出了阻断药也无用武之地。因此在得知了褚思的惊人之处后,史佩均提议将她调到附二医。焉然随即也同意了。
在看到褚思的瞬间,欧阳尧旭紧张得敛息屏气,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着。他一是担心自己体内的异物盯上她,二是被她的目光震慑到了。
她的目光乍一看十分平静,也不带其他情绪,就是正常地看一个陌生人的神情。然而第二眼,他却感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仿佛她那略显空洞的眼神看到的不是他这个人,也不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私的黑暗,而是像他却又不是他的东西。欧阳尧旭也不清楚这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想来可能是她不欢迎自己,于是讪讪道:“那个,我还是……”
褚思轻轻走上前,有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欧阳专员。我是策处部一组的褚思。”
欧阳尧旭怔了一下,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
欧阳尧旭奇怪地转向史佩均。史佩均答道:“我先前也说了,她的眼睛比较特殊,能看出谁被异鞭虫寄生了。所以我让她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看了一下。你那只已经彻底进入了休眠状态,没法窃取外界的讯息。放心吧。”
欧阳尧旭当即如释重负,接着又花了片刻功夫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忍不住一脚朝他踹去,“你不早说!”
史佩均轻松躲了过去,“现在说也不迟啊。”
易弦倒是佩服他俩还有闲心思打闹。他咳了一声,说回正事,“经褚思确认,附二医隔离点目前的感染人数,包括医护人员在内,与我当初预料的所差无几。但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可数量却没有进一步上涨。这说明我们在防护工作上的加强是有效的,异鞭虫在院内的传播被成功遏制住了。”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欧阳尧旭问:“那接下来,就是把感染者都隔离起来了?”
易弦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其实,我在考虑维持现状的可能性。”
欧阳尧旭大吃一惊,“为什么?”
“患者都已在隔离中,至于被感染的医护,现在全体工作人员吃住都在医院,他们近些日子也没什么异常举动,如果全部隔离起来的话,不仅会导致本就紧缺的人手更加不足,还无法断定异鞭虫会如何行动。”
“说来也很可惜,”史佩均接话道,“他们的情况和你不同。你在感染初期就打了阻断药,身体受到的损伤比较小,也好恢复。但他们感染了那么长时间,早就被异鞭虫深入骨髓,即便服用阻断药,效果也不大。对于他们以及确诊的患者来说,新研究正在开发的特效药,恐怕是唯一的希望了。”
欧阳尧旭的目光黯淡了下来,“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丧命啊。这和把他们当作坏了就丢的工具有区别吗?”
易弦哑口无言,但能试的他都试了,甚至还用上了褚思这样的“外挂”,却仍旧于事无补。他在心里无数次反问过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是干什么的。可他不是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所以只能在自身能力范围内选择保下更多人的方法。
看气氛突然不对,史佩均一下子把欧阳尧旭的脑袋给按了下去——他现在是焉然的代班,有责任调节好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所以不能事不关己地看热闹。欧阳尧旭站在医护人员的立场固然没错,不过他这些天和易弦共事,一桩一件全看在眼里,故十分理解他的苦衷,也知道欧阳尧旭这句无心的质问对同样穿白大褂的他造成了多大伤害。面对生命的流逝却无能为力,这本身就是一种酷刑。史佩均以前体会不到,但现在明白了。
“我看你小子果然是躺太久了,脑壳秀逗了。”他责备道,“要不是为了救人,谁会天天待在这儿?你忘了自己是谁救的吗?”
意识到自己说过火了,欧阳尧旭顿了一下,低声道:“……抱歉。”
史佩均也弯腰道歉,“对不起。这家伙太口无遮拦了,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从客观角度上,他说的不错,我没法否认。”易弦知道史佩均有意打圆场,不过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会因此心存芥蒂,“其实眼下的难题不止这一个。今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有一名患者去世了。他感染的是第三代异鞭虫。四点之前,监测器没检测到任何异常。可四点一到,他的身体就液化了。”
史佩均脸色一变,松开了欧阳尧旭,“这段时间,我们没给其他疑似感染者做过检查,按理来说,异鞭虫没必要杀死宿主才对……除非,它控制不住。”
“是的。”易弦持相同意见,“异鞭虫看似能操控‘黑死病’的发病时间,但应该也有极限。”
“那名患者是什么时候克异体化的?”
“二十天前。”
“也就是说,从克异体化到‘黑死病’发病,最多不超过二十天?”
“这是目前最长的记录。”
“等等,”欧阳尧旭插话道,“那也就是说,其他患者也会像这样,突然发病死去吗?”
“十有八九。”易弦答道,“所以我才想有没有办法能维持住现状。毕竟一旦‘黑死病’发作,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话音一落,易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一听,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更差了,“……我知道了。你们做好善后,我等下就回去。”
史佩均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易弦心情沉重地说:“又有一名患者突发‘黑死病’去世了。”
“看来已经开始了。”史佩均难以想象将来的局势会如何发展,如果燕川市守不住的话,那么毁灭了那个异世界的灾难,迟早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演,“易弦,以你的专业角度,你说姜正文到底为啥造出了这玩意儿?”
易弦默然片刻,“……究体。”
“究体?”史佩均突然想起先前和欧阳尧旭身上那条虫子沟通时,它也反复提及了究体。
“姜正文一度沉迷于‘黑死病’的研究。他认为‘黑死病’和究体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或者说,是‘黑死病’让异类成为了究体。这也是他醉心于第三代异肽素的开发,以及被沈院长踢出研究组之后,转而研制起阿克索的原因。”易弦原本还想保持中立的态度,但讲着讲着,他几乎可以肯定了,“我想,他应该是打算借由异鞭虫验证自己的猜测。”
姜正文是科学狂人的传闻,欧阳尧旭也有所耳闻。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所以你是说,他制造出异鞭虫,是为了把大家都变成究体?”
“应该是把他自己变成究体。”史佩均眼神倏地锐利起来,“而在这之前,他必须获得足够的实验样本,所以才让整个燕川市都沦为他的试验场。”
欧阳尧旭忍不住骂道:“真是只畜生!”
对于姜正文的观点,易弦曾经也好奇过,为此还查阅了许多资料,但至少据他所知,谷谢就不是究体,“虽然学界支持‘黑死病’和究体有关联,但‘黑死病’让异类成为究体这一观点,还缺乏理论和证据支撑。不过以姜正文的疯狂,做出这样的事完全不奇怪。”他补充完,又问褚思道,“褚思,从你的眼光看,这有可能吗?”
褚思想了想,“我没见过究体,所以不敢肯定。不过依我看,被‘黑死病’缠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史佩均的脑海里浮现出楚平的身影,随即又将其挥散了。
“好了,今天暂时就这样吧。该休息的休息,该工作的工作。有新消息随时同步。”他说完,看向欧阳尧旭,“我送你回去。”
欧阳尧旭并不认为自己衰弱到了需要人送的地步,但想到他方才说要教训自己,也就乖乖服从了。回病房的路上,他一直在等待史佩均下达处分,却不料对方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和晨星有联系吗?”
“没有。”
“明明现在已经没事了?”
欧阳尧旭迟疑了一下,“也不能真算没事。我不想对她撒谎。”
史佩均意外于他的较真劲,“放心吧。旧院区是为数不多的还能维持正常运作的医院。薛琴任那边也来了消息,一切安好。”
欧阳尧旭并非不担心旧院区的状况,只是比起无济于事的担忧,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同伴,仅此而已,“……谢谢。”
“还有欧阳凯和范冰,他们也没事。”
欧阳尧旭愣在了原地。他呆视着一脸平淡却挂着两道淡淡黑眼圈的史佩均,眼角微微发红,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