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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一月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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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笠命人把冯祥家翻了个底朝天,也将他的私人电脑和手机都翻遍了,却愣是寻不到他和赵裴沆瀣一气的证据。而在亲眼见证了这一结果之后,纪信才相信朱笠原先并没有撒谎。但好在他给自己下药的时候,是先把药放进茶水里,然后再喝了茶水,所以朱笠能以此为借口扣留他四十八小时。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这四十八小时内找到足以给他定罪的铁证。
傍晚,等褚思回到宿舍,罗琦打开通讯器,试图与她沟通,“你好,褚思。我叫罗琦,上午和你聊过一句。”
褚思虽没有理会,但也没有把眼镜丢了,这让罗琦觉得有门。
“今天下午,我们去拜访了你的母亲。”她缓缓地说,“虽然她没有提及很多关于你的事,但你们在那家面馆留下了不少的回忆,所以我才能知道我们两个其实是同类。”
“同类”这个词令褚思的眼神泛了一层微不可见的波澜。
“我可以读取到保存于物件上的‘记录’,即便非我所愿,只要我一碰触某个物体,大量与其相关的信息就会被灌入我的脑海之中。”罗琦慢条斯理地说,“这对我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并且作为代价,许多事情要不了几天我就会忘记,所以工作的时候,我每天都得列好几页备忘录提醒自己。从这点上来讲,作为同样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之人,我十分理解你的感受,而我也应该是最有资格与你谈论这个话题的人。”
褚思不禁有些动摇了,不过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但是,我和你又有所不同。”罗琦继续道,“你从小便能看透人的本质,对人性的了解近乎到了厌腻的程度。但正因为如此,你才深深明白你母亲对你的恐惧,全部来源于她刻进骨子里的自卑和对你的爱。你选择逃避,放任赵裴用药物封闭你的感官,虽然活着,却也与死无异。而当你由于抗药性清醒过来时,你绝望了,并试图以主观意识抹杀自己的喜怒哀乐,回到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却在数次尝试之后以失败告终。你想向他人求救,但因为无人回应,最后只能在张超身上赌一把——我有说错吗?”
褚思无从否认。自记事起,她就分不清他人的相貌。在她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堆会动的肉块,无时无刻不在在用最粗鄙的语言诉说着内心最丑恶的欲望。因此即便未曾刻意探听,她也能知晓他们内心深处最卑劣、最肮脏,亦是最真实的想法。她为此疲惫,为此心寒,于是决定放弃一切。而某天忽然从混沌中苏醒过来之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犹如深渊、无限死寂的囚笼。也是这时,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竟是深爱着那个喧嚣矛盾、“怪物”横行的世界。因为哪怕再虚伪再卑劣,那一抹真实背后的一丝善意,也实实在在地温暖了她的心房,让她不至于迷失自我。
——只可惜在“怪物”的世界里,不是“怪物”的她,才是怪物。
罗琦注视着褚思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我曾经也怀过类似的心情。但实际上,根本没必要在意。因为就算是普通人,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差异,只不过我们的这份差异稍微特别一点罢了,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若是在意他人的目光,恐怕这世上没人活得了。”
褚思静静地听着。她觉得对方能说出如此豁达的话,想必经历了不少事情。这些经验令她变得理智强大,进而有能力去帮助他人。可让她害怕离开矫正所的原因,并不是自身的特殊性,而是那个让她无脸面对的女人。
半晌,她略带犹豫地问:“……你恨吗?”
虽然她没说明恨什么、为什么恨,但罗琦却当即听明白了,“若是不知道,确实能狠下心憎恨,可一旦知道了,就完全恨不起来,甚至还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她想起罗卉以前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光是委屈悲伤,心里反而还荡漾起些许暖意,“但不管以怎样扭曲的方式呈现,爱就是爱,爱的本质也永远不会改变。只要敞开心扉真诚相待,无论何时都能冰释前嫌。这就是家人的意义。”
褚思听了,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回想起母亲一边以畏惧的目光盯着自己,一边哭着祈求自己谅解的画面,感觉心就像被刀割似的难受。而后,她缓缓道:“可以……原谅吗?”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罗琦的语气轻快了许多,“我只知道,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且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褚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松口了,“让我帮你们,可以。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矫正所内的患者不许有一个伤亡。”
“这也是我们希望的。”罗琦毫不犹豫地道,这是她第一次在执行的任务过程中,凭自身意志做出判断,“我们答应你。”
“好。那我该怎么做?”
“少骅哥潜入矫正所的目的有二。”罗琦仔细地解释道,“一是调查赵裴背后之人的身份,连其一网打尽;二是寻找一种名为阿克索的药物。阿克索呈粉色结晶状,可以把普通人变成异类,赵裴最近都在用它‘招揽生意’。”
褚思一下子想到了关键之处,“你们还不知道赵裴是如何与幕后主使联络的吧?”
罗琦讶然:“难道你知道?”
“说不上知道,但有这个可能。”褚思将眼镜戴上,缠在镜架上的细枝立刻两头一松,迫不及待地爬到她的手上,钻进皮肉开始吸血。褚思对此无动于衷,反倒像主动给它填饱肚子,“赵裴的头部里寄生着别的生物。那生物掌控着他的言行,感觉十分怪异。”
罗琦不由得激动起来,“这生物从一开始就在他大脑里了吗?”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没有。”褚思答道,“是我清醒过来以后才有的。”
罗琦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纪信,“褚思,你真是帮大忙了!谢谢你!”
褚思浅浅一笑,“等把你同伴和其他患者都解决出来了,再谢也不迟。”
“嗯!”罗琦点了点头,“据我和信哥哥的推测,阿克索大概率被赵裴藏在了就诊楼,但是上次少骅哥去的时候,因为中途出了陈平的事情,所以监控无法涉及的地方还没有全部搜过。今晚就麻烦你了。信哥哥已经事先把摄像头的画面全部切换掉了,所以不用担心被它们拍到。还有就是,我很担心少骅哥的状况。他今早被关到特别治疗室后,就再也没音讯了。”
“我明白。”褚思轻手轻脚地推门走出宿舍,一截扎根于腕处的细枝突然长粗伸长,并生出两条藤蔓攀住墙沿,送褚思下楼。在她平安落地的瞬间,藤蔓立刻缩了回来,顺带还开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附在她肩上。褚思本想马上赶往就诊楼,但转身之后却愣在了原地。
只见王美凤抽出一把菜刀,在黑暗中走出值班室,阴笑着道:“病号405,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做什么啊?”
罗琦当即大惊,“她刚刚明明在睡觉……”
褚思却十分淡然,“看来她是早有准备了。”
罗琦恍然大悟——赵裴脑袋里的寄生物,毋庸置疑就是异鞭虫,而且根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就算相距甚远,它们也能通过某种方式传递信息,并以此为基准控制宿主下一步的行动。换言之,一定是冯祥顾及自身处境不佳,暗地里传了消息给赵裴,让他做好警惕。
王美凤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随即目光凶狠宛若母夜叉,“你戴着的,好像是病号310的眼镜嘛。你和他勾搭上了?”
褚思没什么实战经验,却也明白此时不宜与敌人废话,遂命令玫瑰率先出击。刹那间,两条长似蟒蛇的藤蔓向王美凤袭去,其中一条精准打掉她手上的菜刀,随即尖端一扭曲,骤然刺入她的手掌并顺着尺骨和桡骨一路向上,擦过肱骨又于肩头穿透而出,绕其脖子一周又猛地刺入大动脉,如狼似虎地吸吮起来。与此同时,另一条藤蔓倏地几圈缠住她的身体,锋利如倒的荆棘划破皮肤,残忍地将红肉暴露于冷风之中,旋即藤蔓又毫无预兆地收紧,居然把王美凤肚子上的肥肉硬生生爆开了一条口子,登时一片鲜血飞溅,黄油油的脂肪竟在昏暗的路灯光下清晰可见。
王美凤疼得哇哇大叫,脸上眼泪鼻涕遍布,挣扎的力气也有减弱之势。一分钟不到,她便彻底老实不动了,身体也像气球一样瘪了下来。而那两条藤蔓却肉眼可见地变得粗壮了,茎叶在微光之下竟晶莹剔透,越发妖冶乱人眼了。
罗琦看愣住了。她虽明白褚思在矫正所待了那么久,不可能对这些施虐者没有半点怨恨,但实在没想到她居然能将玫瑰驾驭至此,甚至对王美凤的骇人死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到把王美凤吸得一滴不剩,藤蔓才依依不舍地回来了。它们轻轻缠绕上褚思的双臂,仿佛帔帛一般垂挂在半空,绽放出一朵朵火红的玫瑰花——看样子,是对新主人印象不错。不过褚思并没在意它们的讨好,正要离开之际,藤蔓却倏地一抖,犹如猫科动物炸毛似的竖起尖刺,在褚思反应过来之前朝一个方向冲了过去。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看到护工们被淹没在一片翻腾不息的绿色海洋之下,一只不知是谁的手拼命向上举着求助,但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消片刻功夫,绿色浪潮向左右两边退去,剩下一堆死不瞑目的皮包骨干尸。褚思扫了一眼,确认没有敌人还残存着一口气,冷淡的目光定格在了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侏儒厨师身上。那厨师立时一惊,慌忙丢掉锅铲撒腿逃跑。褚思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一条藤蔓突然横插一绊,缠住他的脚腕,把他一下子拽了过来。那厨师一边泪流满面,一边不依不挠地十挠抓地面,却终究还是被绑成了一个木乃伊。褚思连正眼也没瞧,带着打包好的“团子”,径直向就诊楼赶了过去。
就诊楼此刻已是大门紧锁,褚思没有采取撬锁这种小偷小摸的方法,而是直接让藤蔓暴力破锁,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特别治疗室内,一堆枯死的藤蔓团聚在地上,藤蔓根部连着血淋淋的手腕和乌黑如槁的双臂,景少骅垂着脑袋坐在电椅上,他整个人骨瘦如柴,苍白的皮肤衬得脖颈上的筋络颜色极深,气如游丝,命在旦夕。
罗琦不禁担忧道:“少骅哥!少骅哥,你怎么样?”
褚思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一把抓住枯藤,将坏死的根茎从景少骅体内拔除干净,再从自己身上的藤蔓上折下一段枝叶。那枝叶一头钻进景少骅的身体,同时尖端不断延长,扎进厨师的胸腔饥渴地吸食起血液来。随着大量新鲜血液入肚,那枝叶迅速发育成了一条完整的藤蔓,并且以自身的茎叶修补景少骅的受损内脏,给他传送养分。大约十分钟后,景少骅痛苦地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罗琦大喜:“少骅哥,你没事了!”
景少骅虽然醒了,但神智却十分朦胧,就像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褚思替他解开电椅的束缚,“你现在行动不便,搜寻阿克索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话音一落,景少骅倏忽双目一瞪,右爪突然锁住褚思的喉咙,顺势把她压倒在了地上。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被迫仰头看着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但双眼明显一片漆黑的景少骅,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不是名为景少骅的“怪物”,而是一具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