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23、一月二十四

　　“您好，请问您是褚思的母亲吗？”
　　临近过年，许多店铺都打烊了，但这家面馆却照常运营，只不过只有老板娘一人在，因为其他员工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老板娘在听到二人来意之时愣了一下，仿佛一瞬间记不起褚思是谁似的。而后，各种情绪在她脸上融合成复杂的表情。她顿了顿，先请他们坐下。
　　“我们是异类管控局的调查专员。”见她眼中有一丝难掩的慌乱，纪信连忙解释道，“您放心，我们并不是来抓褚思的。只有危害社会治安的异类，才会被我们控制起来。我们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下关于褚思和矫正所的事情。”
　　老板娘目光闪烁了几下，“褚思……她还活着吗？”
　　纪信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料到她开口第一句，竟是问自己女儿是否仍然在世，“难道您知道矫正所内存在虐待入院患者的行为吗？”
　　“我……”老板娘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知道那个赵裴究竟对褚思和其他患者做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每次去探望的时候，都被人拦在外面，最多只能看到她的照片。但再后来，他们连照片也不给我看了，我也就没再去了……”
　　面对这种情况，按理来说父母肯定要报警处理，尽快把孩子接回家。然而从她的话外音可以推断，她不仅没那么做，反而还继续向矫正所汇款，连褚思是生是死都不敢主动去确认。这让纪信委实无法理解，“阿姨，您为什么要把褚思送去矫正所？”
　　老板娘深深地低下头，“我害怕她……”
　　“她可是您的女儿啊！”
　　“我是生了她……”老板娘抓着围裙，双眼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但是，我害怕被她看到……她的眼睛，好像一直在说我不配当她的母亲……”
　　话音未落，她已是泣不成声。罗琦轻轻把手搭在纪信的胳膊上，摇了摇头。
　　一离开面馆，纪信就急不可耐地道：“琦琦，你知道褚思和她母亲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罗琦点了点头，徐徐道来：“褚思是‘怪胎’，似乎从小就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这让她妈妈感到非常害怕。但实际上，让她妈妈害怕的，根本不是褚思的目光，而是她担心她会步自己的后尘。”
　　“后尘？”
　　“没错，褚思妈妈也是‘怪胎’，并且为此吃了许多苦。褚思爸爸也是在发现了这点之后要离婚的。”罗琦同情地说，“从小，褚思就被她妈妈要求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只可惜她做不到，所以就被送去了矫正所。”
　　纪信愤愤道：“那也不该把自己的子女送给人虐待啊。”
　　罗琦无从否认，也十分庆幸罗卉在发现自己是“怪胎”以后，从未拿看待怪物的眼神看待自己，“信哥哥，劝说褚思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纪信本以为这次白跑一趟了，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惊喜道：“你有办法？”
　　“也说不上办法，只是想试一试。”罗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那就拜托你了。”纪信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琦琦，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有一个地方要去一下。”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纪信把罗琦送到车上，“回去的时候小心点。我先走了。”
　　罗琦目送了他一会儿，略微不安地思索一阵，拿出手机通知朱笠，“组长，信哥哥接下去可能会遇到危险，麻烦您派人去保护他。”
　　纪信要去的，正是被朱笠列为矫正所幕后主使嫌疑人的家——他不是信不过罗琦，而是信不过朱笠和董俊国，所以想亲自去查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没有半点证据能给他定罪。敲门之后，一位身体看上去十分硬朗的六旬老人开了门，“请问你是……”
　　“您好，冯祥博士。我叫纪信，是管控局的人。”纪信出示了证件，毕恭毕敬地说，“我想，之前应该有其他人来找您谈过关于新研究院的事情。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此事。”
　　“好，请进请进。”冯祥连忙领他进屋，给他倒了一杯茶，“这大冷天的，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我应该的。”纪信礼貌性地呷了一口，“冯祥博士，您也知道，新研究院的方针，是以收治缺陷者和研究异类及异肽素双线进行，且一切实验必须以人道的方式进行，为此副局长也在筹备伦理委员会上下了不少功夫。您对此是如何认为的？”
　　“我当然是支持了。”冯祥的前额就像平原一样平整，白发稀疏，戴着细框眼镜，单从外表上看，确实是一副值得信任的研究学者，“旧研究院的做法，其实很多人都不赞成，特别是姜正文还在的时候，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炼狱。沈承信上去之后，比原来稍微好了一些，但也终究是没把人当人看，尤其他亲自操刀的项目，还是拿他自己的亲侄子当实验体。我想，如果伦理委员会能充分尽到监督机构的职责，那新研究院的未来必然是十分可期的。”
　　“那真是太好了。”纪信欣喜地道，“伦理委员会的名单初稿已经快拟好了，到时候我们会送过来给您过目的，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之后还会召集所有人开会，确定委员会具体的工作内容，与新研究院各部门做好交接。”
　　冯祥点了点头，“我会全力配合的。”
　　“还有一件事。”纪信随口扯了一大堆，假装迟疑地进入正题，“冯祥博士，我想向您私下里请教一下，异类真有可能变回普通人吗？”
　　冯祥的视线倏地锐利起来，随后又恢复成了亲切的笑容，仿佛那一瞬间的尖锐仅是纪信的幻觉，“理论上讲，的确有可能，尤其最近还多了一个参考样本。”
　　“参考样本？”
　　“仇薇琳。”
　　对于仇薇琳的真实情况，纪信虽不太了解，但也听过一些传闻，“难道她的预知能力，真是伪装的？”
　　“这个其实是旧部门的机密。以前她在旧研究院的时候，我听其他研究组的人提过，所以略知一二。”冯祥顿了一下，“不过她的情况，严格来说并不是真的变回普通人，反而更像是忘了自己是个异类。”
　　纪信若有所思，“忘了自己是个异类……”
　　“是的。研究异类的学科中，有门叫异类精神学，专门钻研利用催眠或者其他暗示方法来降低异类觉醒的概率。因此仇薇琳的案例，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突破口。”冯祥平静地说着，目光扫过纪信戴着的监护手环，随即又装作没注意到似的问，“话说起来，你为何想知道这个？”
　　纪信做出了最后的试探，“其实我听闻最近有一个案子：一名医生开了一家矫正所，说可以把异类变回正常人，吸引了一大批患者。但如果您也不能断言百分百能做到的话，那个没有接触过任何异类、又被吊销了医疗执照的家伙，又怎么敢断言？听说他的治疗原理虽然是瞎编，却也头头是道，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从哪儿听来那些话的。”
　　冯祥不动声色地道：“你说他被吊销了医疗执照，那么他应该也是有一定医学基础的，管控局最近又在致力于异类知识的科普的工作，他搜集一些资料再加以想象，虽然在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听来就是胡诌，但欺骗不了解这些的民众而言，却是绰绰有余了。”
　　“或许吧。”纪信使出了杀手锏，“冯祥博士，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已经查到那人背后另有主使了，而且似乎与旧研究院有所关联。您也算得上是旧研究院的三朝元老，请问您对这幕后主使的身份有任何头绪吗？”
　　“我想想。”冯祥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抱歉，我想我帮不上忙。”
　　“没关系，是我唐突了。”纪信起身鞠躬告别，“今天打扰了。”
　　冯祥站起来送客，“辛苦了。”
　　就在这时，纪信突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像醉酒了似的连站都站不稳，随即倒下来不省人事了。对于这突发情况，冯祥不仅没半点惊讶，反而像早有预料一般无动于衷。他看了他一会儿，刚想从兜里拿手机拨打120，却听得一阵破门声，朱笠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
　　这寒冬腊月明明冷得要死，但朱笠出了一身热汗，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他让手下赶紧抬走纪信送去医院接受治疗，沉沉的目光一扫过桌上的茶杯，一下子了然于心。他冲随行而来的鉴定员一个眼神示意。鉴定员心领神会，左手拿起茶杯，右手轻轻扇动其上方的空气，闻了闻，肯定地说：“这茶里掺了药。”
　　朱笠当即严厉地看向冯祥，“冯博士，还请您配合我们走一趟。”
　　冯祥失笑道：“朱组长，我本以为你是不屑于这些小儿科伎俩的人，却不想‘士别三日，当真是刮目相待’啊。”
　　朱笠置若罔闻，命人搜了他的身，押去管控局待审。经诊治，纪信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服用了一些麻醉剂，从而昏迷了一个多小时。在此期间，罗琦一直守病床边，寸步不离。
　　“信哥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看纪信睁开双眼，罗琦连忙凑上去关怀地问道。纪信此刻还有点懵，他回忆了一下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在她的搀扶下坐起来，“我记得我去拜访了冯祥博士，在快要离开的时候，脑袋忽然一片眩晕，之后的事就记不得了。”
　　罗琦面有难色，“信哥哥，其实……”
　　话音未落，一个人猛地冲过来，狠狠抽了纪信一个耳光。纪信当即懵然，而后转过滚烫无比的脸庞，在看到对方是朱笠的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僵硬无比。
　　罗琦被吓坏了。她是第一次看见朱笠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动上手了。
　　纪信明白自己无从辩解，于是心虚地垂下目光，“我承认我冒进了。我只是想去试探一下冯祥，引诱他露出马脚，但没料到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起疑了，甚至还给我下药……”
　　朱笠冷声道：“你觉得我有那么蠢吗？”
　　纪信怔了怔，索性也不装蒜了，实话实说道：“不错，我是怀疑你和副局长故意包庇冯祥，所以才主动上门送人头，还自导自演了一出。这样一来，即使你们有心隐瞒，也终究是纸压不住火。”
　　朱笠脸色铁青。
　　“我明白我不顾大局，坏了你们的计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纪信嘴上认罪，心里却不认错，“但我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少骅去送死！”
　　朱笠沉声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他？”
　　“不是执着，而是你欠他一条命！”纪信不假思索地回道，“就算执行本次任务的是琦琦，抑或是佳佳和钰珏姐中的一个，我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他态度坚决，目光炯炯有神，一副死也不会退让的样子。朱笠默然地盯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到朱笠彻底从视野里消失，纪信才突然如活过来似的急促呼吸起来，同时两手忍不住微微发抖。一直以来，他视朱笠为最高的榜样，无论做什么事都严格要求自己，像如今这样正面和他硬刚，他做梦都没想到。
　　罗琦默默担心地看着他，想出言安慰一句，却什么都说不出。过了一会儿，纪信终于平息了下来，他抬眼一看罗琦，恍然想起了什么，忙道：“琦琦，关于冯祥的情报，我都是从你这儿听来的。组长有因此为难你吗？”
　　罗琦摇了摇头，“没有。你放心。”
　　“那就好。”纪信长出一口气。
　　“信哥哥，”罗琦几经犹豫，还是决定说出口，“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虽说这次是你自导自演，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纪信从未想过让罗琦流露出如此不安的表情，一时间愧疚不已，“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答应你，不会有下次了。”
　　“嗯。”有纪信亲口做出承诺，罗琦这才宽心了。
　　“对了，冯祥现在在管控局吗？”
　　罗琦点了点头。
　　“那我们赶快回去吧。”纪信迫不及待地下床，“绝对不能让我这出戏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