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74、十月十三

　　持反对意见的男孩名为杨泽，是所有孩子中出了名的性格刚烈。见他与双胞胎之间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文菁开口解围道：“孩子们，听我说一句，好吗？”
　　杨泽不情愿地收回视线，看向文菁。
　　“刚才大家所说的，确实都是唯独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文菁慢条斯理地说，“但是，老师想知道，你们平时都把自己的异能力，用在什么地方上了？”
　　话音一落，杨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从他那难以抬头的表情中就可觑见，肯定不是用在正道上了。
　　“你们拥有着常人不可企及的能力和力量，有时候甚至只要稍微那么想一下，他人就会因此受到伤害。”文菁循循善诱道，“所以我觉得，江胤聪和江胤惠的能力，是最能给人带来安全感，也是我希望大家都能去学习的能力。我们要成为能够保护自己、保护他人，而不是去伤害别人的人。”
　　闻言，江胤聪和江胤惠不禁得意洋洋地翘起小脑袋，一副自豪得能上天的模样。杨泽见了，当场不甘地喊道：“但是他们烧了我的家，烧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我为什么不能也把他们丢到火里烧死？！”
　　文菁沉默片刻，走到杨泽面前，蹲下身，轻轻抱住了他，“这就是你们和老师要建立这所学校的原因。他想让你们明白，你们先前遭遇的痛苦和不公，是无法用报仇的方式解决的。如果大环境不改变，悲剧只会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无休无止。我很遗憾你那么小就失去了父母，但现在，你的身边有我们。我们不会丢下你，也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尽可以相信我们、依靠我们。我们大家，会一直陪着你的。”
　　杨泽眼眶一湿，不由自主地靠上了文菁的肩头——她的拥抱，令他回忆起母亲生前的怀抱，也是这样温暖、令人不舍。这时，橙橙拘谨地站起来，扫了一眼杨泽，吞吞吐吐地说：“以、以后要是下雨了，你和我一起走，这、这样……你就不用怕没带伞了。”
　　其余孩子也纷纷表示道：
　　“哪天你想抓虫子玩了，尽管告诉我，我可以把它们叫出来一起玩！”
　　“你要是怕打雷的话，我可以把雷声变不见，这样晚上一个人睡也不怕了。”
　　“还有我还有我！你要是半夜睡不着觉，可以找我隔空‘连麦’！我陪你聊一整晚！”
　　看到大家如此积极地鼓励自己，杨泽既感动又难为情地眨了眨眼，撇过头努力收回泪水。文菁冲他温柔地笑了笑，起身走回讲台。
　　“我们开设生理课的目的，是想让大家对自身有一个科学的认知。只有正确认识自己，我们才能找到人生的方向，并且坚定地前行下去。这堂课呢，就先上到这里。下课之后，你们每人有一个小任务要完成，那就是思考一下你们周围的小伙伴都有哪些优点，然后下节课来和老师分享。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好，下课。”
　　小潮喊道：“起立。”
　　“同学们再见。”
　　“文老师再见！”
　　客课堂结束之后，孩子似是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地组合在一块儿，互相炫耀起自己的异能力来。和玉笙走上前，对文菁道：“辛苦了。”
　　“看见孩子们笑得那么开心，一点都不辛苦。”文菁回道，“不过，想让他们真正树立起正确的观念，依旧是任重而道远。”
　　“是啊。”和玉笙忍不住感慨道，“但只要他们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就算花再长的时间，也都是值得的。”
　　“和老师！文老师！你们快来看，橙橙还能把水变成一个小人的形状！”
　　听闻呼唤，和玉笙与文菁转头一瞧，只见一个透明的小人正在晃晃悠悠地抬起腿，像蹒跚学步的婴孩一样，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一旁的孩子们看入迷了，不自觉握起小拳头，为它加油鼓劲起来。
　　察觉到两位老师的目光，橙橙一紧张，一不小心收了力，致使小人忽然化成一摊水洒在桌面上，引起一阵扫兴的叫喊。
　　橙橙歉疚地垂下头，“……对不起。”
　　“它都没了，还说什么对不起？”一男孩失望地道，“你快点再变一个！不许再洒了！”
　　“你个小毛头，老师课上刚说我们应该用自己的能力去保护别人，怎么转头就忘了？”小潮训斥完那个起哄的男孩，转而安慰橙橙道，“橙橙，你甭理他。他就是羡慕你能做到这么神奇的事情而已。”
　　那男孩一听，当即不乐意了，刚想开口反驳，但见小潮一脸凶相地盯着自己，便立刻灰溜溜地跑走了。
　　对于小潮这番维护同学的行为，和玉笙很是欣慰，不过他也知道他们只是闹着玩，并没有什么大矛盾，故提醒道：“小潮，景明年纪还小，以后和他说话时，语气尽量平缓一些，以大哥哥的身份教导他，好吗？”
　　小潮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小失落，但还是听取了他的教诲，“知道了。”
　　课间十分钟休息的时间转眼就过。和玉笙看到点了，对楼莲道：“接下去是自修课，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当初和玉笙决定设立教务处时，楼莲是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请缨，表示希望兼任助教的。他虽然经常被孩子们捉弄，却也因此和他们打成一片，关系十分要好。他拍了拍胸膛，自信十足地道：“包在我身上，保证不吵不闹。”
　　“嗯。”和玉笙投以信任的微笑，“对了，昨天的作业，伍拾完成得不是很好。待会儿，我会单独给他辅导一下。”
　　楼莲比了一个大大的ok手势。
　　昨晚的语文作业，是一篇短文的读后感，讲的是一个孩子从小在狼窝里长大，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吃生食、喝鲜血。后来，一名猎人在打猎时，无意间发现了他，于是把他带回家，给他洗澡、教他说话，努力让他变回一名正常人。文章的结局，是那孩子成功融入了人类社会，并在动物园当起了饲养员。其他孩子的感想，不外乎“那猎人是一个好人”“那个孩子很幸运，可以继续和喜欢的动物们生活下去”。而伍拾，即是那个玩游戏时无动于衷、在课堂上又一声不吭的孩子，却交了一张空白的作文纸上来。
　　“小拾，”和玉笙温声问，“这篇文章，你是哪里看不太懂吗？”
　　“……”
　　“别紧张，老师并不是在责备你没完成作业。老师只是想弄清你有什么问题。”
　　半晌，伍拾终于有了反应，“……新人类。”
　　和玉笙没听清，“什么？”
　　伍拾抬起头，不带任何杂质的双目直直地盯着和玉笙，天真无邪地问：“为什么要用‘新人类’来骗大家？”
　　和玉笙一怔，“……诶？”
　　“我没有写，是因为我觉得是假的。”伍拾解释道，“那个孩子，应该回到森林，和狼在一起。在动物园里，他会死。”
　　和玉笙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伍拾又补充道：“异类，就好。”
　　当晚，批完作业，和玉笙打开学生档案资料，查阅起了伍拾的背景。伍拾是所有参与希和项目的异类中，唯一一个来自收容所的。他自幼离开双亲，没有名字，所谓的“伍拾”，只是收容所管理员为了不整天喊一长串的数字，便从他的收容编号中取了“5”和“0”，作为一个专门指代他的代号罢了。
　　和玉笙虽没亲自去过收容所，但曾听史佩均描述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一排排冰冷的实验室一望无际，每天眼之所见，是同样被社会抛弃的异类；他们谨遵遗嘱，打针吃药，从早到晚只是机械地呼吸着，没有生存下去的信念，也不懂活着有什么意义。和玉笙禁不住想：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对这个世界、对于自己等人，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可他就是凭那样的身体，创造出了1％的奇迹。现在想想，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啊。”
　　恍然间，他又回想起了沈承信曾经说过的话。他至今仍想不通，为何偏偏是最无辜的孩子，要遭受这种罪？
　　这时，手机开始振动起来。和玉笙一看，是史佩均。
　　“玉笙，改完作业了吗？”
　　“改完了。我还以为你早上来过了，晚上就不会打电话来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和玉笙顿了顿，问：“佩均，你还记得今天上午那个孩子吗？”
　　“做游戏时独自站在边上的那个？”
　　“嗯。他和你一样，也是从收容所出来的。”
　　“……”
　　“因为实验的副作用，他的身体停留在了七岁的姿态，内心也一直紧紧封闭着。佩均，你对希和项目，到底是怎么想的？”
　　史佩均默然一瞬，“老实说吗？”
　　“是的。”
　　“老实说，我并不是特别看好。因为异类也分三六九等，有的或许可以成功混迹于普通人类之中，但让异类被叫做‘异类’的那些，是彻头彻尾的异类。”
　　“……”
　　“抱歉。话说太重了吗？”
　　“没有。我很高兴你能说出真实的想法。”
　　“这可一点不像高兴的语气。”
　　和玉笙轻轻一笑，“你放心吧，我没不高兴。”
　　史佩均自然明白他不会生自己气，只不过念他情绪低落，遂想让他笑一笑，“玉笙，虽然异类和人类终究是殊途陌路，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你有改变他人的能力——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和玉笙稍稍一怔，宛若拿对方十分没辙一般，无奈地感叹道：“我现在，是越来越说不过你了。”
　　史佩均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玉笙，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就是这样得出的啊。”
　　“这样是哪样？”
　　“这样就是这样啊。”打趣完，和玉笙回归正题道，“佩均，我想告诉你的是，令你改变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想要改变的愿望。我能做的，只不过是在你们产生这个心愿后，坚定不移地陪伴你们走下去罢了。但如果，他不愿改变的话，我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来到螺旋之后，风逸才专职起了情报员的工作。一方面是他本就擅长这种事情，另一方面则是他的目标和动机十分明确，可以说毫无背叛的可能性，所以约瑟夫·李才会放心地让他传递消息。“好消息是，一号测试品完全取得了预期中的效果；坏消息是，欧阳凯没死成，一号测试品也被管控局收走了。”
　　约瑟夫此时正在悠闲地修剪草花，他知道风逸才还有半句话没讲完，所以并不急着回答。
　　“欧阳凯手术期间，申姜出现在了附二医。”
　　“……说不会阻止，但到底是无法置身事外啊。”约瑟夫失笑着感慨道，“不过，欧阳尧旭怎么会失手呢？他‘以前’，分明是‘百发百中’啊。”
　　风逸才问道：“这次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约瑟夫放下剪子，走至桌前倒了一杯红茶，“……果然现在处理她，已经太迟了吗？”
　　“谁？”
　　“晨小姐。”
　　“……确实。”风逸才醍醐灌顶，“最近这些日子，他们两个走得很近，甚至还同居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晨小姐不是葬身于梦幻岛乐园，就是死于蓝涯的偷袭之下。看来，是我们低估了爱情的力量了。”约瑟夫呡了一口茶，“没想到，沈同学竟然也会赌这种不确定因素，可真是学坏了。”
　　“反正我们有食人鬼在手，不怕他耍什么花招。”风逸才不屑地道，“但是，你为什么想欧阳凯死？”
　　“欧阳夏竹成为植物人后，欧阳凯为了救她，对管控局和塞勒涅进行了双向投资。如今欧阳夏竹已死、塞勒涅也已覆灭，欧阳凯却迟迟不与管控局解约，同样与过往‘历史’相悖。我是担心蝴蝶效应招致更大的变数，所以才想除掉他。只可惜，欧阳凯身边的警卫十分周密，除了欧阳尧旭，没人能让他放松警惕。”
　　“那这次失手的后果，岂不是很严重？”
　　“我们主要的目标，是试验一号测试品的效果，欧阳凯只是顺带。除不掉，也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可一号测试品被管控局收走了。要是被他们发现了……”
　　约瑟夫神秘一笑，“放心，他们无法从一号测试品身上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说起来，希和学校那边，是不是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