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63、十月二

　　鉴定部部长办公室内，欧阳尧旭和晨星紧张地等待易弦宣布检验结果。易弦将新鲜出炉的报告递给他俩，言简意赅地道：“庞悦的确是死于‘黑死病’。”
　　“‘黑死病’？”这触及了欧阳尧旭的知识沙漠，不由得一头雾水。
　　“简单来讲，就如你看到的那样。”易弦直接从最直观的入手，“从一个完整的人体，逐渐化成一摊黑色液体，到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
　　话音一落，那晚所见顿时浮现于脑海，令欧阳尧旭脸色铁青、浑身僵硬。
　　“可是‘黑死病’不是只有异类才会得吗？”晨星疑惑地问，“难道庞悦也是异类？”
　　“庞悦不是异类。我们检测过她的DNA了。”易弦神情凝重地说，“根据学术界以往的研究，‘黑死病’只会在异类间传播。然而如今看来，也不一定了。”
　　“……把一个这么危险的人物安插在我们组，‘上面’究竟在想什么！”晨星愤愤不平地说，下意识将报告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应月这种情况实为罕见，不太可能是在毫无外部因素的干预下自然形成的。”易弦冷静地分析道，“再加上他又是姜正文的儿子，而姜正文又曾专攻过‘黑死病’。或许，他是姜正文用来进行相关研究的秘密实验体。”
　　晨星听了，感觉有一定道理，但仍有一点不解，“庞悦之前，我们都以为‘黑死病’是异类专属的疾病，那为什么姜正文要拿自己的儿子当实验体？”
　　“其实，姜正文认为‘黑死病’和‘究体’之间存在着莫大的关联。”
　　“‘究体’？”
　　“就是指刘禅嗣、霍诗雨这类进化到极致的‘怪胎’。”易弦解释道，“因为他们以自身细胞侵蚀他人时的表现，和‘黑死病’的症状有极大的相似之处，所以有不少学者赞同这个观点。”
　　晨星不太懂这些怪症的机理，故没有深究。另一边，欧阳尧旭总算缓了过来，有力气说闲话了，“……诶，薛琴任怎么没来？”
　　晨星也觉得奇怪，“是啊，他不是最喜欢这些怪异骇人的东西吗？怎么没来插一脚？”
　　“他，最近在忙别的。”易弦略微一顿，转移了话题，“你们组长呢？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不亲自来？”
　　“他……”晨星似乎有些不太好开口，犹豫了一阵才道，“师父发现了有关沈连寂真正能力的线索。”
　　易弦当即明了，“所以，到底是什么？”
　　“详细的，我们还不太清楚。”晨星答道，“只不过，看师父的表情，并不是我们原先想的那样。说不定，我们一直以来，都误会沈连寂了。”
　　与此同时，甯安望着眼前那被层层绿化包裹的复式房，缓慢地走上前，推门入内。屋子虽封闭已久，但这古色古香的欧式设计和昂贵奢侈的家具却依旧夺人眼球，令置身其中者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甯安在玄关站了片刻，继而迈开脚步，走进原屋主的书房。下一刻，今早施杨所说的话，自动于耳畔响起——
　　“沈连寂知道倪子坤在其他世经历过的事。对于约瑟夫·李的调查，也是在他上交了一段内容不完整的录音之后开始的。我已经让罗琦去约瑟夫·李的公寓看过了。她将她看到的‘记录’，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下来。”
　　他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录音笔。甯安紧紧攥在手里，踌躇顷刻，按下了播放键。
　　“……你知道抑制剂的副作用，怕史佩均会像曾经的你一样，所以你不惜向曾经为了救活自己儿子而把你当做小白鼠，不顾你的死活，日日夜夜折磨你，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你的叔叔低头，求他治疗史佩均……”
　　录音笔里的声音分明是罗琦的，但不知为何，甯安却仿佛听到了约瑟夫·李的声音，旋即一道穿着白色衬衫、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十足的人影投射在了椅子上，好像他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似的。
　　“……你到底为什么维护部门？062632的痛苦，你难道都忘了吗？”
　　甯安明白，062632，是沈连寂在设施的实验编号，也是塞勒涅剿灭行动那日，助他打开秘道出逃的密码。
　　只听得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对我测试还在继续吗？”
　　“当然。”约瑟夫换了种坐姿，呈现出一种格外轻松的姿态。
　　“你说你一直在观察我、测试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天来的目的，除了被你观察和测试外，也在观察测试你吗？”
　　“哦？这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约瑟夫向前一探身，十分期待对方的回答，“那么，你的结果出来了吗？”
　　“这场戏，没必要继续演下去了吧？”
　　甯安此刻就站在那清冷声音的旁边，距其只有一拳之隔。纵然心里十分清楚那身影是自己的幻觉，他也没有勇气转头看他一眼。
　　约瑟夫的眼角展开鱼线一般的弧度，“什么戏？”
　　沈连寂依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冰冷口吻，“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之前的记忆，全部想起来了吧？”
　　约瑟夫微微一怔，旋即笑得更灿烂了，“也许吧。不过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第两百四十三次。”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了。”约瑟夫故作感慨，“只可惜前面的两百四十二次，你一次都没赢过。”
　　“……”
　　“这一次，又要妨碍我吗？又要像以前那样，死在所有人的围攻之下吗？”
　　“……”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我们两个，明明是同类。”
　　“……”
　　约瑟夫无奈地叹气，“那这次，你打算如何阻止我？我这边，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半晌，沈连寂终于出声：“我不会阻碍你。”
　　约瑟夫登时一惊，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少年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你说什么？”
　　“我不会阻碍你。”沈连寂重复了一遍，他表情毫无波澜，语气淡漠平淡，仿佛在说一件过去许久、早已被时间抹平的不关己之事，“我，阻碍不了。”
　　整个上午，欧阳尧旭都没看见甯安。因为请了半天假，所以即使十分在意，他也先离开了。之后，他回到家，一打开家门，就闻到了一股勾人肠胃的香味。
　　“回来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晨星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欧阳尧旭应了一声，脱鞋入内，“有人在做饭？”
　　“嗯。是辛辰。”
　　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远超欧阳尧旭的预料，故而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她怎么来了？！”
　　“来做饭啊。”
　　欧阳尧旭不禁一个白眼，“我是说，她为什么要来做饭？话说，她竟然会做饭？”
　　晨星想了想，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没发觉这点，“不知道诶。就是下班的时候偶然碰到了，然后聊了几句。她说我腿还没好，一个人弄吃的不方便，所以就来帮我了。”
　　欧阳尧旭：“……”
　　“干吗一副非常无语的表情？”
　　“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好心地来给你做饭。”
　　晨星不明白他为何怀疑辛辰动机不纯，“我和她也算是双胞胎姐妹。妹妹腿瘸了，姐姐关心一下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
　　“干吗一副比刚才还无语的表情？”
　　欧阳尧旭撇过脸，不悦地道：“没什么。”
　　这时，辛辰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对二人道：“来吃饭吧。”
　　“好嘞。”晨星应罢，关掉电视，迫不及待地先过去尝了一下味道，“哇！辛辰，你的手艺好好啊，完全不亚于外面的饭店！”
　　“合你口味就好。”
　　“那是必须的。这样看来，我也有做饭天赋的嘛，哈哈哈。”
　　欧阳尧旭想不通这两人为何能如此和睦地相处，不由得摇头吁气，也去坐下来吃了。
　　饭后，由于既没花钱买菜，又没出力做饭，欧阳尧旭便被“光荣”地赋予了洗碗的重任。洗完后，他走至客厅，却只看到了辛辰一人。
　　“晨星呢？”
　　“洗澡去了。”
　　“你……”欧阳尧旭正想问她为何不请自来，却不料她竟自己招了。
　　“我今天来，是因为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
　　“关于创造出晨星的异类，你知道多少？”
　　欧阳尧旭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太多。我只知她叫傅绫，因为在出生不久后复制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引起了管控局的注意，所以被送进了研究院。”
　　“那你知道她的复制品——傅凌的下场吗？”
　　“去年夏天被食人鬼杀死了。”
　　“没错。可是你有查过，管控局判定傅绫是本体，傅凌才是复制品的原因吗？”
　　欧阳尧旭皱起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管控局一直在暗中监视傅凌的状况。十岁之前，傅凌的体质和寻常小孩差不多，但十岁之后，她的身心状态却逐渐开始衰退，就算食人鬼当时不杀她，几天后她也会死。”
　　欧阳尧旭一愣，虽然大脑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但整个人却呆若木鸡，久久说不出话来。
　　“算时间，也是时候了。”辛辰平静地说，“我担心她此次脚伤许久未愈，只是一个开始。”
　　“……”
　　“亏欠晨星的，我这辈子都弥补不完，所以我会尽力找法子来延长她的寿命。在此之前，就拜托你多多留心了。”
　　“我……”欧阳尧旭沉默良久，低下头，低沉地说，“我会的。”
　　“谢谢。”辛辰站起来，向他郑重道谢，“谢谢你，真心爱护她。”
　　辛辰走后，欧阳尧旭仿佛支撑不住了似的，忽然两腿一软，一屁股栽在了沙发上。他感到脑袋一片空白，而胸口却隐隐作痛，好像有一口浊气堵着，无论怎样喘息都消散不去。不多时，晨星从浴室里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向客厅，“欧阳尧旭，辛辰呢？”
　　“……”
　　“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她……”欧阳尧旭费了好大劲，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回去了。”
　　看他样子有些不对劲，晨星来到他身边坐下，关心地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没什么。”
　　“分明就是有什么。”
　　“我……”欧阳尧旭欲言又止，放弃了无谓的争论。
　　晨星见他这般反应，即知事情大概不一般，“啊！该不会是医生说你没得治了吧？”
　　“怎么可能！”欧阳尧旭当即骂了回去，“我又不是得了绝症！”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晨星无辜地看着他，“是什么不好向我开口的事吗？”
　　欧阳尧旭内心纠结一阵，使出了撒手锏，“我不想说。”
　　“行，”晨星也不刨根问底了，十分干脆地道，“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吧。”
　　“晨星。”
　　“嗯？”
　　“你有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感到不快吗？”
　　晨星考虑了一会儿，“有。不过，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你叫我活下去啊。”
　　欧阳尧旭登时心跳漏跳一拍，慌忙回避对方的真诚目光。他沉默须臾，又问：“那，如果你明天就会死的话，你会后悔听了我的话吗？”
　　晨星好笑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干吗老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欧阳尧旭低下头，无言以对。
　　“如果我明天会死的话，”晨星顿了一下，给出了答案，“我不会后悔。”
　　欧阳尧旭一怔。
　　“不过，多多少少会有些遗憾吧。毕竟现在还有好多事情没解决，要是我死了，你们就必须找其他人来代替我了。”
　　欧阳尧旭蓦地喊道：“才不会！”
　　晨星被吓了一跳，“至于那么激动吗？”
　　欧阳尧旭置若罔闻，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决不允许有人来代替你！决不！”
　　晨星反被他这股认真劲逗笑了，“你到底为什么激动啊？咱们不是在说假设的事情吗？又不是我明天真的会死。”
　　“不许说死！”
　　“啊？”
　　“不许说死！也不许写！想都不能想！”
　　晨星被搞糊涂了，迷惑不解地道：“欧阳尧旭，你现在该不会是在睁着眼睛睡觉吧？”
　　“我没睡觉，我清醒得很！”欧阳尧旭急得快冒烟了，“总之，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绝不离开你一步！”
　　晨星凝视了他许久，仍旧搞不懂这家伙今天又抽到哪根筋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正经地回应道：“好，从今以后，我也不会离开你半步。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