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62、十月一

　　“和老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和老师，这句话我看不懂。”
　　“和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上体育课啊？”
　　鉴于学生们年龄不一，知识背景又存在差异，和玉笙决定采取复式教学模式，将他们分成三组，实施不同的教学任务。然而对于教惯了高中生的他而言，应付这此起彼伏的疑问和数只高高举着的小手，难免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只听得一阵响亮拍掌声，蓝天走到讲台边，一板一眼地说：“大家先安静下来，有问题的一个一个提问。只有遵守课堂纪律的孩子才是好学生。”
　　文静从旁补充道：“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问我和蓝天哦。”
　　从母亲那儿听说了希和学校的事后，文静告诉了蓝天，因在意和玉笙的状况，二人便相约前来探望，顺便还客串起了纪律委员。一听“只有遵守课堂纪律的孩子才是好学生”，整只爬到桌上的江胤聪和江胤惠立马端端正正地坐好，迫不及待地等待表扬。于是文静满足了双胞胎的虚荣心，让其他孩子向他们学习。
　　好不容易上午的室内课程终于结束了，和玉笙又不带片刻休息地引导学生们排成两队有序走向食堂就餐，之后又带领他们回宿舍睡午觉。等所有学生都睡下以后，他才暂时从分身乏术的忙碌中解脱出来，有空跟蓝天和文静聊聊了。
　　“果然照顾小孩是一件苦差事啊，尤其是照顾幼儿园和小学的。”蓝天不禁有感而发，累得快趴下了，“和老师，你怎么不多招几位老师？”
　　和玉笙无奈道：“最近管控局内部发生了很多，抽不出人手来支援。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希和项目，如果拿不出成绩的话，管控局大概率也会叫停吧。”
　　“可这么多小孩，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蓝天不平道，“其他人不能帮帮忙吗？”
　　蓝天所谓的“其他人”，是指参与希和项目的成年异类。和玉笙苦笑了一下，答道：“其实他们已经帮忙了，不然我们怎么有午饭吃呢？”
　　“做饭用得了几个人？”蓝天反驳道，“刚刚上课的时候，我看到有好多人在外面观察教室里的动静，好像在防备我们对听课学生做什么坏事一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和玉笙叹息一声，“当初，是管控局害得他们无家可归；如今，他们身为管控局的俘虏，自然担心会遭遇不测。”
　　“可是他们搞错对象了啊！”蓝天又气又委屈地说，“他们以前的经历，跟和老师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要你承受他们的不满和怨恨？”
　　和玉笙浅浅一笑，欣慰地道：“谢谢你，蓝天。”
　　蓝天一愣，低下头，噤声不言了。
　　“说起来，新学校怎么样？”和玉笙转移话题道，“跟得上老师们的节奏吗？”
　　“之前一直是上网课，这学期开始正常到学校上课。”文静答道，“同学和老师都挺不错的，知道我们是幸存者，对那起事件只字不提，还专门为我们安排了心理老师值班。”
　　“那就好。”
　　“和老师。”
　　“嗯？”
　　“我听妈妈说，你之所以创办希和学校，是为了让异类能正常地生活？”
　　“是的。”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伪装成普通人平庸生活，不失为一个保全自身的选择。只不过，管控局高层究竟是什么想法？”
　　和玉笙没听明白，“什么想法是指……”
　　“我完全赞同老师你的理念，认为异类应该拥有我们享有的权利，”文静解释道，“但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意味着他们需放弃自身的特殊性，或者说在物种上的优势。因此他们有理由怀疑，管控局是否想借希和项目的名义，对他们潜移默化地进行洗脑。”
　　蓝天被文静这一番话惊到了，当即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和玉笙虽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文静，你觉得教育这个词，到底代表着什么？”
　　文静不假思索地回答：“抛开感性的东西，教育的本质，只是统治层用来维护意识形态、维护当前社会制度的手段罢了。”
　　“但偏偏这些感性的东西，是教育重要而又不可分割的部分，有时甚至能盖过它的本质，对吧？”
　　文静无从否认。
　　“管控局高层的想法，我不清楚。尽管副局长说全部按照我的意思来，但确实没法断定他们没有别的心思。不过，只要有我在，希和项目就绝不会成为管控局实行思想统治的工具。”
　　和玉笙固然语气不重、语速平缓，听来却十分铿锵有力，令人感到了莫大的决心。文静安静地注视他片刻，回以尊敬的微笑，“我相信。”
　　慢半拍的蓝天总算回过神来，举双手支持道：“我也是！我也决定了以后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打造出一个适合人类和异类共同发展的社会！”
　　“……谢谢你们。”和玉笙掩饰着满心的感动，再度感谢道，“谢谢你们，让我有了这么好的学生。”
　　当晚，和玉笙正在宿舍里整理明天课堂要用的教案，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史佩均发来了一条消息：还在忙吗？
　　和玉笙一回复完“没有”，一通电话就立马打了过来：“玉笙，辛苦了！”
　　和玉笙知道对方定是为了等自己才熬到这么晚，不免训孩子似的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史佩均“嘿嘿”笑了两声，“想听听你的声音再睡嘛。”
　　“现在听到了，可以乖乖去睡了吗？”
　　“你也太冷漠了吧，玉笙。”史佩均又“失望”又“委屈”地道，“亏我还心心念念着不能打扰你工作，没想到你一点都不记挂我。”
　　和玉笙才不上他的当，“我是担心你能好好休息的时候却不好好休息，把身体累坏了。画廊那边应该很忙吧？”
　　“不忙不忙。只要能和玉笙你说上一句话，十天不睡觉都精神百倍！”
　　“没正形。快点去休息吧。”
　　“玉笙，我可以在每天睡觉前，给你打电话吗？”
　　“……”
　　和玉笙明白，虽然史佩均从来没反对过自己负责希和项目，但如果真让他选择的话，他定不允许自己以生命为赌注去实现理想。然而他尊重自己的抉择，所以才一直忍耐着，表现得若无其事，哪怕前不久自己已然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他沉默片刻，淡淡地说：“不用。”
　　史佩均误会了他的意思，克制着心中的失落，小心翼翼地讨价还价：“那，发信息呢？限制字数的那种，也不行吗？”
　　和玉笙澄清道：“我是说，你不用给我打电话。每天睡觉前，我打给你。”
　　“真的？”史佩均顿时大喜过望，恨不能直接在对方脸上亲一口，“谢谢你，玉笙！”
　　“佩均，有一点，希望你记着。”
　　“什么？”
　　“虽然我现在为了希和项目留在学校，但这并不意味着就算为此牺牲，我也在所不惜。希和项目是我的理想没错，可你却是我余生中最重要的人。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嗯。”史佩均应完，擦了擦眼睛，换了副轻松的口吻，“看来，我还得再加把劲，不能被玉笙你落下了。”
　　“你一直都很努力的。我知道。”
　　“我爱你，玉笙。”
　　猝不及防的告白，令和玉笙霎时脸颊羞红，“我也……爱你。”
　　“晚安。”
　　“……晚安。”
　　次日，由于这几天过于忙碌，加上昨夜又睡得太晚，等和玉笙模模糊糊听到闹铃时，距离上午第一节课只剩下十分钟。他慌忙起床洗漱，来不及整理仪容，便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教室。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尽管自己迟到了，但学生们都安安分分地坐在位子上自习，连最顽皮的江胤聪和江胤惠也老老实实地在书上画画，一点都不吵闹。他内心一阵惭愧，走到讲台上，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和老师，”江胤惠举起完成的图画，双眼发亮地问和玉笙，“我刚刚和大葱画了一幅画。你看看画得好不好？”
　　和玉笙走近一瞧，只见画中一共三人：两个男孩一左一右地站着，他们分别穿着蓝色和红色衣服，后脑勺扎着小辫子；站在中间的人则留着长发、戴着眼镜、身着长袍，与男孩们手牵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和玉笙心中当即了然，微笑着回答：“嗯，很好看。”
　　“和老师，”江胤聪满怀期待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怀哥哥啊？”
　　和玉笙略微一顿，“其实，怀哥哥现在因为一些事情，暂时抽不开身来看你们。不过，他一直在等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早日长大，尽快去找他，好吗？”
　　双胞胎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当你们有能力帮助他人时，有能力照顾他人时，你们就长大了。”
　　“真的吗？”江胤聪兴奋地道，“那我要快点长大！早点去找怀哥哥！”
　　江胤惠不甘落后地道：“我也是我也是！才不会把怀哥哥让给臭大葱呢！”
　　和玉笙温柔一笑，直起腰，对其余学生们道：“其他同学也是一样的。我会把自己的知识全部教授给你们，帮你们成长、找到各自想做的事，实现自身的理想。老师，是你们永远的后盾。”
　　“和老师，”江胤聪扯了扯和玉笙的衣角，抬头问，“后盾是什么意思？”
　　“是无论发生什么，老师都会保护你们的意思。”和玉笙耐心地解释道，“老师会尽全力打造出一个和平的社会，然后由你们将希望的种子，一代接一代地传递下去。这，就是这所学校建立的意义。”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和玉笙刚想喊学生们起立排队，却被坐在最后排的小潮抢了先。由于他年纪最大，其他孩子们也都十分听话，乖乖到教室门口排成两队，秩序井然地下楼去吃饭。和玉笙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一进入食堂，就被一位女人叫住了。
　　和玉笙记得她。这几天，都是她帮忙照看年龄小的孩子吃饭就寝，并于午休期间和晚上熄灯之后，时不时在宿舍里巡逻，防止出现意外事故。正也因此，她看上去有些疲劳，不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比刚来学校时好了很多。和玉笙走上前，亲切地问：“怎么了？”
　　女人答道：“和老师，谢谢你。”
　　和玉笙不明她何出此言，不禁面露困惑之色，“这几日，应该是我想你道谢，你怎么反而要谢我？”
　　女人静默片刻，回道：“其实，我的孩子，在出生之后没多久就夭折了。我的丈夫，也因此离开了。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不是异类的话，我的孩子就不会死，也不会发生后续的事情了，所以是我给他带去了厄运，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来了这里以后，我才发觉，我的孩子，或许只是出生在了一个不太好时间。如果他在希和学校出生的话，他就能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在操场上玩游戏，在和老师的监督下读书学习，长成优秀又有担当的男子汉。所以，他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
　　说到这儿，她一下子没遏制住悲伤，忍不住抽泣了一下，“我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其他孩子身上上演。我也想为希和学校出一份力。让所有孩子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我相信，和老师你一定能实现这个愿望的。”
　　和玉笙明白，被送到这里的异类，没有一个不经历过一段悲痛的往事，但能向自己推心置腹的，她是第一位。“……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他感动地道，“如我之前所说，希和学校是为了你们而建立的，这一点，不管未来局势如何发展，都不会改变。就让我们一起创造出适合所有孩子成长的环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