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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八月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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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就像一个人形的哆啦A梦,一听黄金娇开口,便立刻将七人传送了目的地,连任意门都不用。而对于这些不速之客的突然来访,被囚禁起来的异类们不禁目瞪口呆,随即一个个血脉偾张、怒形于色,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那个笑面伪君子扒皮抽筋、碎尸万段。见势不妙,楼莲连忙冲上去挡在前面护主。但怀珺衡却不以为意地绕开他,走上前,铿锵有力地道:“我不是叛徒,也不是内奸。塞勒涅,从一开始就是在部门的默许下成立的。”
霎时间,杭城七中的惨剧变得历历在目起来。甯安猛然一个激灵,迅速卷起气流拼尽全力抵挡,这才堪堪将众人从爆炸产生的冲击中护了下来。眼见着又是一道火光闪现,单钰珏当机立断,沉声喝令道:“快撤!”
话音一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消防喷淋头所在的天花板整片坍塌了下来——到底是水管内也存在空气,并非眼不见就没有隐患。然而天花板的坍塌不可避免地折断了水管,导致水雾不再朝周围喷洒,而是源源不断地垂直下注,这虽然使得“受灾”面积被限定在了一定范围内,同时一行人也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但水流就像一只有意识的骇人生物一样于不断往地下深入,于是爆破声不绝于耳,千疮百孔的“蜂巢”亦摇摇欲坠起来。
甯安皱了皱眉,一望眼前那犹如悬崖峭壁的断口,随后又转头看了看勉强支撑着负五层的危墙,慎重地开口道:“再这样下去,‘蜂巢’定会倾覆。我们必须趁现在逃出去。”
单钰珏斜目而视,“你有逃出去的方法吗?”
“有些许气流从前面那扇墙壁后传来。”话未说完,又是一股浓烟滚滚上升,“如果没错的话,那应该也是一条暗道。”
“既是暗道,你也不清楚它通向何处吧?”
“不清楚。但空气中的水汽含量正在急速升高,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算不被爆炸波及,我们自身也会落得与这些断壁残垣一样的下场。”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了沉默——所有人中,单钰珏无疑拥有最大的话语权,因此最终的决定全也落到了她身上。经过片刻的斟酌,她铿锵有力地下令:“进暗道。”
于是各分队纷纷行动起来。甯安也随即走上前,借助空气流动的细微差异,找到开启暗道的开关,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次性输对了密码——
“……对了。”分别前,黄金娇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后又补充道,“012632——她还说,你会用到这串数字的。”
欧阳尧旭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地上的,他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漆黑的天空,远方隐隐约约有一颗星星在闪烁。他缓缓坐起来,脑袋空白了半天,方才想起发生了何事,于是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却到处都不见甯安的身影。
……他,难道死了吗?
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此时此刻,欧阳尧旭并没有萌发寻找他的念头——他内心没有任何起伏,哪怕明知自己得以活命定是因为甯安。
他慢慢爬起来,漫无目的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多时,部门的武装车渐渐进入视野,随后是留在地面上待命的人……等等,为什么他们全都倒在地上?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欧阳尧旭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推了推就近的一个人。然而他才刚刚将他翻过身,就被他太阳穴上的血窟窿吓了一大跳,随即脑袋像遭一记重击似的晕眩无比,同时身体仿佛被拧紧的海绵一样不断排出冷汗,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拼命蜷缩起身子,以缓解四肢的剧烈颤抖。他明白,这些行动人员是被人杀死的,因为他们是死于枪伤,而只有人才会用枪。下一瞬,在一阵猝不及防又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地面轰然塌陷,随即硝烟弥漫、尘粒四起。整整一刻钟后,可骇的震颤才终于逐渐平息下来。侥幸安然无恙的欧阳尧旭突然忍不住一咳,乃至一片灰尘飘散。他吃力地支起上身,望着那满目的疮痍,似乎被震慑住了一般,半天一动不动。
而后,他又宛若感受到了什么,怯怯地转过头,灰头土脸的样子狼狈不已。
范冰穿过坍圮的废墟,跪下来,搂住不断颤抖的儿子,心疼地说:“原来你在这儿。太好了,妈妈还以为他们违背了约定,没把你送上来。”
母亲的怀抱分明十分温暖,但欧阳尧旭却抖得更厉害了。
“可怜的孩子,弄成这副模样。妈妈刚才应该早点去接你的。这样就不会和你错过了。”
半晌,欧阳尧旭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妈。”
“怎么了?”
“这场爆炸是……”
“我提议的。”
“大家……都还没出来……”
“正因为他们还在里面,所以才要炸啊。不然毁掉一座区区建筑有什么意义?”
“那外面的人……”
“我让刘存广杀的,然后我又杀了刘存广。”
至此,欧阳尧旭才发现范冰的右手臂一直在流血。他低下头,咬牙切齿地问:“二组不是向来对你惟命是从吗?为什么连他们也要杀?”
此话一出,范冰略有些不高兴了,“在替我做事前,他们首先听的是部门的令。”
“那我呢?”欧阳尧旭不假思索地反问,“我不也是部门的专员吗?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范冰顿时吼了出来:“尧旭!”
“……对不起。”欧阳尧旭轻声说着,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妈妈所做的一切都很矛盾。明明嘴上说不希望我遇到危险,却总是要我做危险的事;明明口口声声说我也是你的孩子,但至始至终,你眼里就只有姐姐,从来都没有我。不,或许连姐姐,也只是你的借口吧?”
“尧旭!”范冰尖锐地吼着,冷不防推开他站了起来,“姓甯的在死前又给你洗脑了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杀死他?!”
“……不关他事。”欧阳尧旭仍旧垂着头,声音低沉地说,“其实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但我不愿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努力听你的话,努力成为你想让我成为的人。但现在,我再也努力不下去了。不,应该说忍耐不下去了。姐姐如果知道你顶着她的名义做了什么,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有那么一瞬间,堪比死亡的寂静笼罩住了二人。那是绝对的沉默,绝对的恐惧。没想到从小到大第一次反抗母亲,竟是如此的丢人。欧阳尧旭直想嘲笑自己,但他笑不出。
片刻后,范冰冰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仇薇琳预测了今晚的结果。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欧阳尧旭心一沉,彻底放弃了。母亲理解不了他所说的,或者说,她拒绝理解。如此一来,他也没必要继续装“乖孩子”下去了。
他抬起头,站起身,直视着范冰,毫不退让地说:“范冰,你勾结塞勒涅残杀同胞,我作为策处科三组一员,现要将你就地正法!”
话音未落,他便从腰间拔出了手枪。然而拔出之后,却迟迟没扣下扳机。范冰也仅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欧阳尧旭咬了咬牙,面部扭曲地挣扎了一会儿,正欲狠下心,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却冷不防于身后响起——
“欧阳尧旭!”
那声音充满了真切的关怀,以及生怕阻止不及的紧张与担忧。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欧阳尧旭登时如释重负,难过、悲伤、懊悔、愧疚和欣喜的泪水一齐喷涌而出。
——太慢了!笨蛋!
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范冰那阴森苍白的脸色。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难以相信地道:“……为什么?仇薇琳分明……”
朱笠面沉似水,不置一词。单钰珏稍一抬手,各分队人员立即举枪瞄准,毫不拖泥带水。
甯安道:“欧阳尧旭。”
欧阳尧旭迟疑片刻,终是放下手枪,转身向甯安走去。范冰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背影,陡然“噗嗤”一下,放声大笑了起来——
难怪都说做父母的,永远别想从孩子身上获得回报。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居然如此轻易地败给了一个黄毛小子的一声呼唤——实在是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她放声大笑的当口,几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突然呼啸而至,将众人包围了起来。首先下车的是一群医护人员。他们有条不紊地分成若干组,按伤势严重程度,依次给伤员进行救治。几名着装别于强制队的武装人员迅速来到范冰身旁,干脆利落地缴了她的武器,一下子将她押了在地上。膝盖触地的瞬间,凄厉的笑声戛然而止。
戚宿秀无动于衷地旁观着这一幕,仿若一个例行公事的机器人。这时,又一扇车门被打开,董峻国不紧不慢地从车内现身,打量着被押送上车的范冰,漫不经心地说,“你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呢,范科长。要不是他,我们或许根本听不到你亲口认罪。”
欧阳尧旭倏地一怔。
范冰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嘶哑地反击:“看不出,你不仅仅只是一个没用的陪衬。”
“过誉了。”董峻国心口不一地回道,“接下去的时间,可能会有点难熬。欧阳家毕竟长期给我们提供有力的资金援助,不能让你感到被亏待了。这样吧,我来告诉你一条好消息。”
他微微俯身,对范冰耳语了须臾。后者愣了愣,霎时神情僵硬,继而如疯子般,面目狰狞地张牙舞爪起来——
“姓董的,你有种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姓董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任凭她如何叫骂,车门一关,不消片刻便停息了。欧阳尧旭深深地垂下脑袋,心中极不是滋味。
董峻国嘴角旁的笑意转瞬即逝。他散步般踱至朱笠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道:“多亏了各位,本场歼灭行动才能如此顺利地落下帷幕。辛苦了。放心,所有人都会记上一等或特等功。不幸牺牲的,也会予以特殊荣耀。朱指挥,我很欣慰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朱笠:“……”
“甯组长也是。若非你教育有方,咱们的欧阳专员也不会迷途知返、戴罪立功。”
甯安:“……”
“怎么说得我们好像大获全胜了一样?”死气沉沉的气氛中,单钰珏不为所动地质疑道,“部门重点通缉的对象,我们一个都没抓到。”
董峻国完全不以为意:“姜正文还有夙愿未尽,就是死了也不瞑目。至于那些异类罪犯,如今塞勒涅已倒,哪里还值得挂齿?单专员,你的视野太局限了。”
“那怀珺衡呢?”甯安接话道,“不少异类称,怀珺衡是部门派去的内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余人一听,难免一阵哗然。景少骅又是一脸凑热闹不怕事大。董峻国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甯安,既不表示惊讶,也丝毫不打算解释。他无言转过身,仿佛等待着什么似的,定定地注视着废墟另一边。
黑暗之中,大片模糊的影子正在不断靠近。单钰珏立马伸手握住刀柄。其他行动人员也忙不迭持枪警戒。不一会儿,在车灯的照明下,这些影子的真面貌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怀珺衡,携塞勒涅八十四名异类,前来投降。”
话毕,怀珺衡以身作则般地率先跪伏了下来。其后的异类们咬牙切齿地挣扎须臾,也陆陆续续跪了下来。见董峻国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单钰珏连忙拔剑阻拦,“肯定有诈。”
董峻国单边眉毛一挑,“何以见得?”
“数量不对。”单钰珏严肃地分析道,“我们在‘蜂巢’里碰到的异类充其量不过百人,而在此处的异类亦不足百名——还有两百异类,去哪儿了?”
听此,异类们不由得躁动起来,有的对自己轻信了怀珺衡而恼怒万分,有的甚至暗暗发动了能力,决计干脆拼个你死我活。而跪在最前头的怀珺衡却仍旧岿然不动,毫不动摇。
“放心好了,单专员。他们是真心投靠我们的。”董峻国游刃有余地笑道,“而且剩下的人,我知道在哪里。”
在场人中,除了怀珺衡,其余皆是大吃一惊。董峻国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听了电话。随后,他将手机收回,一脸微笑着说:“好消息,收容所那边的‘招待’,顺利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