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35、八月四十三

　　从黄金娇的叙述来看，那个擅自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恐怕自从整场行动开始时，就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况了。但他究竟是敌是友？甯安无法下判断——虽然是他让黄金娇救了自己，但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这并不足以成为评判的依据。瞧他一直皱着眉沉思着，黄金娇不禁笑了笑，以她那宛若天籁的嗓音说：“你还真把我的话当真了？”
　　甯安条件反射性地回：“你撒谎了？”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黄金娇歪头打量着甯安，眼角沾着点点桃花般的笑意，“虽然我和鬼鬼关系好，但就立场而言，你我终究是敌人；哪怕我救了你一命，也不代表我没有其他图谋。然而你却把我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吃进去了，真是让我意外呢。”
　　“我没有完全相信你。”甯安如实回答，“只是声音擅自在脑海里响起这种事，我的组员曾遇到过一回，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组员？难道是什么案件吗？”
　　“不是。单纯的恶作剧罢了。”
　　“恶作剧？”黄金娇惊讶地一挑眉，“那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她说着，抬头看向上方，“说你可爱呢。听见了没？”
　　“……”
　　“没回复呢。大概是在忙吧。”
　　甯安：“……”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连接着负五与负六层的楼梯口。甯安停下脚步，感受着顺着从负五层飘来的气流，眉头锁得更紧了。
　　“怎么了？”
　　“有很多人受伤了。”
　　“你的同伴吗？”
　　“还有塞勒涅的人。”
　　黄金娇的嗅觉一向不太敏感，故而闻不出夹杂于空气中的细微血腥味和火药味，“你想去帮他们？”
　　“嗯。”
　　“明明跟着我，能更快找到怀珺衡？”
　　“同伴的生命和怀珺衡，我选择前者。”
　　按常理，对于塞勒涅这种邪恶组织，抓住头目才能阻止更大的牺牲。但甯安深知本场歼灭行动从头至尾就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在怀珺衡被自己人指责“叛徒”“内奸”的如今，便更不消说了——即便十分在意此事背后隐情，可比起真相，他更重视人的生命。
　　“我记得你去部门之前，好像是护士来着？”
　　“是的。”
　　“可惜了。你的话，应该会成为很好的医生吧？”
　　“医生才不会考虑把人锁起来用火烧。”
　　黄金娇听了，忍不住一笑，随后转过身，留下一句“有缘再见啦”，离开了。甯安缄默着不发一语，旋即卷起一股轻风，义无反顾地向东区飞去。
　　暗门之后，是名副其实的暗道。若非有玫瑰花举着手电筒在前探路，众人根本不敢贸然深入。一队分队长扫了眼命悬一线的下属们，固然也替他们着急，但还是无法理解朱笠为何会轻易听信一介来历不明的异类，于是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了口：“朱指挥……”
　　朱笠头也不回，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尚未脱出敌人的大本营，专心前行。”
　　“……是。”分队长有眼色地闭了嘴。
　　朱笠当然明白分队长的疑虑。自己此番决定在他人看来，无异于病急乱投医，而且投的还很可能是心怀不轨的庸医，但他实在别无选择。歼灭行动正式开始前，董峻国曾在私下里找过他一回——
　　“我知道你对此次行动有非常大的不满。”这位平日存在感为零的副部长忽然把他叫来，连半句开场白都不说，就单刀直入正题，“可它是必须的。”
　　“为什么必须？”朱笠直言不讳地反问。
　　董峻国看了他顷刻，眼神和脸色均未流露出不悦，“最近的舆论动向，想必你也清楚。大众对异类的负面情绪早已上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塞勒涅不除，无法给社会一个交代。”
　　“那先把范冰拉下马。”
　　“范冰，我们会处理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董峻国面带着微微的笑意，平静地回答道。这一刻，朱笠才恍然大悟。这位一直以来形同虚设的副部长，或许远比他想象的城府深沉。
　　“你的顾虑，我明白。”董峻国继续说，“但区区一个范冰，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影响的。本场行动，毋庸置疑会以我们的胜利告终。”
　　朱笠不明他这样言之凿凿的底气从何而来，“仇薇琳的预知吗？”
　　董峻国笑了笑，避而不答，“在这盘棋局中，所有人都是棋子，不过利用价值不同的区别而已。放心好了，没有人会白死。只要你，乖乖遵照他的指示。”
　　“谁？”
　　董峻国拍了拍朱笠的肩，既像是劝告，又像是警告地说：“作为上司，我十分相信你对现场的判断。但有时，一念之差，会导致两种相反的结果。怎么做，决定权在你，朱指挥。”
　　望着在勉强在狭长的黑暗中开出一条路的手电光，朱笠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可若拖着一帮伤兵残将去寻找其他同伴，无疑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他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那两名部下身上了。
　　每当有死者出现时，附近的空气流动就会不可遏制地凝滞，整个空间随之变得压抑而沉重，连简单的一呼一吸也成为了一种煎熬。甯安最害怕这种感觉。因此在附二医工作的那几年，对于甯安而言，每天都过得十分辛苦。可哪怕再辛苦，也是光明与黑暗并存的时光，所以他从未后悔过。然而如今面对着这满地血与血的交融，他突然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加入部门了——自己有做过半点，对得起当初的决心的事吗？
　　刹那间，一阵震耳欲聋的枪械扫射声从前方传来。甯安加速上前一看，只见于激烈的交战中，单钰珏提刀凌空一挥，一口气穿透了三名异类的身体，而与此同时，一名藏在尸体下的异类悄悄伸出满是血污的爪子，五根尖甲似橡胶般软化，又陡然伸长向她袭去！
　　由于刻不容缓，甯安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使出风刃砍断了他的五爪。下一瞬，单钰珏猛然抽出苗刀，转身就是一掷，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屏障，连带着堆积在一起尸体贯穿了那异类的胸膛。那异类眼中光芒倏地消失，血淋淋的爪子掉在地上，不动了。见此，甯安如梦方醒般怔了怔，眼眸也暗淡了下来。
　　“单专员！甯组长！”
　　其余行动人员解决了各自负责的敌人后，不约而同地聚拢而来。单钰珏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脚踩住尸体的背部，右手握住刀柄，将其拔了出来。
　　“其实就算你不出手，这杂碎也伤不了我几分。”
　　“……”
　　“怎么，被指出插了多余的手，不高兴了？”
　　“没有。”甯安平淡地回道。
　　单钰珏将苗刀入鞘，回首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从负四层来的？”
　　“嗯。”
　　“看来负四层的异类没有负五和负六层多嘛。”
　　甯安一路上只遇到了两个异类，且都没近距离交过手，与满身血腥味的单钰珏相比，自然干净许多。若非部门的制服是黑色，恐怕她从头至尾没有一处不是红色。
　　“既然负四层不用‘清理’，那就回去吧。”
　　单钰珏说罢，潇洒离去。其他行动人员立马跟上。甯安迟疑了一下，也尾随了上去。
　　负六层东区某处，正在照顾伤员们的钟佳佳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当即正色警戒，准备掏枪迎敌，但下一刻，她又察觉出傲然无畏的脚步声独属于那个人，于是迫不及待地前去迎接：“珏！”
　　单钰珏昂首阔步，展露出一抹唯钟佳佳可见的微笑，“久等了。”
　　“哪里。情况怎么样？”
　　“一群杂碎罢了，不值一提。”
　　看众人不仅平安无事地归来，还顺便捎回了一个甯安，钟佳佳不禁如释重负，表示欣喜道：“甯组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甯安稍稍示意，抬眸扫了一眼伤员：他们虽然各个都伤得不轻，但所幸没有性命之虞，再加上方才同单钰珏一起去“清理”西区的，在场人员构成应该是第四、第八和第十行动分队，每分队人数参差不齐，不在的大概是牺牲了。
　　单钰珏道：“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负一到负三，负七、负八五层了。”
　　钟佳佳给不明状况的甯安解释道：“塞勒涅里似乎藏着一个拥有空间系能力的异类，能把人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珏在负六层的西区受到了伏击。我和第八分队，以及第四和第十分队则被分散在了负五层。若非珏及时赶到，伤亡率肯定更大。”
　　甯安问：“根据图纸，怀珺衡的房间在负六层西区吧？”
　　单钰珏说：“我每个角落都看过了，没见着他。”
　　甯安料想也该是如此。毕竟怀珺衡现在是内奸身份，很可能被关在别处了。
　　“我原本是打算‘清理’完这层后，去负七和负八层看看的。毕竟姜正文也是部门重点通缉的对象之一。”单钰珏又说，“不过目前看来，是这个没必要了。”
　　钟佳佳不解：“为什么？”
　　“甯组长，”单钰珏转向甯安，一字一顿地问，“欧阳尧旭，在哪儿？”
　　发觉对方眼中暗藏杀气，甯安神色微沉，笃定地道：“我不知道。”
　　“别装傻了。”单钰珏咄咄逼人地说，“但凡眼不瞎的，都能看出范冰会让欧阳尧旭在‘蜂巢’对你下手。照你这样子，八成又包庇他了吧？你包庇他的理由，我不感兴趣。但让我们陷入如今这番境地的，是范冰。欧阳尧旭作为知情者，同时也作为她的儿子，是我们拿来翻局的最好筹码——甯组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用不着我教你怎么做吧？”
　　话音一落，其他人不是欲言又止，就是直勾勾地盯着甯安，等待他的回答——他们虽然仅是无名小卒，却也并非听之任之的木偶，尤其在面临生与死的抉择时。甯安并不觉得被背叛了，毕竟欧阳尧旭确实牵连了他人，而且他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才把他交给申姜的。他顿了顿，心如止水地说：“我不知道。”
　　刹那间，单钰珏不由分说地拔出苗刀，架在了甯安的脖子上。浓烈的铁锈味直冲鼻腔，冰冷的刀刃划破柔软的肌肤，一滴新鲜的血液从刀尖滑了下来。然而甯安依旧不为所动，毫不瑟缩地直面她的威胁。片刻后，一阵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忽然游走于天花板四处，乍一听，仿佛往空管道里注水一样。紧接着，消防喷淋头毫无预兆地开始喷水，众人下意识往后一避，还没来得及灭火装置为何被触发，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上一层传来，同时脚下剧烈震颤，湿漉漉的地面竟闪现起了火花——
　　“怀哥哥！怀哥哥！”
　　怀珺衡的身影一入眼帘，两位小祖宗就手脚并用地闹腾起来，逼得楼莲赶忙解开被单，放他们下去。怀珺衡随即蹲下身，将他们拥入怀中，又轻轻抚了抚他们的脑袋以示安慰，“对不起，害你们受苦了。还有，谢谢你们替我保护了楼莲哥哥。”
　　楼莲本来还想向怀珺衡邀功几句，一听这话，感觉不得不纠正一下，“老大，你说反了吧？是我保护这俩小兔崽子才是啊。”
　　怀珺衡笑而不语，双胞胎则不约而同地回头向楼莲做鬼脸。
　　“也辛苦你了，金娇。”怀珺衡抬头对黄金娇说，“看来‘使者’很好地把话带到了呢。”
　　忍不住腹诽怀珺衡偏心不慰劳自己的楼莲听了这话，无意识垂眸一瞥，这才发现黄金娇后边居然趴跪着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
　　楼莲震惊一万年：“这这这……这家伙不是女恐吗？！你你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干嘛一副人家做了坏事的口吻嘛。是首领说他有用，我才去捡他的。”黄金娇十分委屈，简单一个手势，那男人就主动把头伸过来给她摸，还满脸春意泛滥，“也不知道他是瞧见鬼了还是什么，被吓成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实在太可怜了。幸好姐姐找到你了，是吧？”
　　那男人连连点头以示赞同，就差学狗叫了。
　　楼莲：“……”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花姐姐快救我！
　　怀珺衡温声提醒：“金娇，孩子还在呢。适可而止。”
　　“是～”黄金娇闻言立刻停了手。男人随即失落地低下头去。
　　“时间也不多了，得加快速度了。”怀珺衡说着，瞥了一眼默默倒在一边的乔无艳。楼莲不由得瞬间紧张。随后，他转回头，示意黄金娇向男人下令，“去负六层东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