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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八月三十九 ...

  •   这一天,对于被囚禁起来的异类们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日子——明明早就到点了,却始终没人来使唤他们出去干活,好像把他们的存在彻底遗忘了一般——若是真被遗忘了反倒更好,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必背负被自以为是之徒强加的“低等”标签,不必委曲求全咽下各种歧视与侮辱。然而事情绝不可能这么单纯。毕竟欺压者的尿性就是见不得被欺压者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更何况,就算干的活是奴隶干的活,受到的待遇像畜生一样,但只要生活在同一个巢穴中,所谓的风声,即使是不想听也必须听的。于是大伙都心照不宣地这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不闻不问。过了一阵,一人忽然站起来,攀上墙壁一摸通风口,然后捻了捻干净的手指,跳下来说:“他们停止下药了。”
      自从被关进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后,暂且不论身体本就抱恙的,就连平时不眠不休若干天也丝毫不在话下的异类们也陆续觉得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与劳累过度造成的肌肉酸痛完全不同的怪异感,严重时甚至根本喘不上气,喉咙和肺更是像干得裂开了一一年疼。一开始,他们还怀疑是某种传染病在自己等人中传播了开来,直到后来有人在通风口里发现了一些像是药粉的细小颗粒,于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须臾的沉默后,一位年纪稍长的“怪物”自言自语似的道:“为什么是今天?”
      “今天怎么了?今天不正好吗?”一名“怪胎”少年不解地反问,“反正那群该死的混蛋肯定忙着对付狗部门,没空管我们。我们要不趁机逃出去吧!”
      “小潮,”那位年长者回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少年不服气地问:“哪里简单了?”
      “往通风管道里撒点药粉,你觉得这事需要花多大功夫?但他们却不在昨天,或是更早之前停手,而是偏偏选在今天。你以为他们料不到我们可能会想着趁乱逃跑吗?”
      少年仍是坚持:“那也不能说明他们一定就是故意的啊。”
      “确实不能。可问题是,一旦我们这么做了,就相当于主动置身于危险之中。到时,很难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到达地面。”
      少年听了,低头看了看虚弱的妇人,不吭声了。他明白带着病人逃亡绝非明智的选择,但纵使老老实实地留下来,不管外面哪一方胜出,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死路一条。妇人注视了他顷刻,轻轻握住他的手,笃定平静地说:“没关系。你们走吧。”
      少年顿时一愣。
      “原本,我以为只要投靠了塞勒涅,这孩子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只可惜,我错了。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管死在哪儿都一样,但我不能为了让自己多苟延残喘片刻,而牺牲掉他的整个未来。”她抬起眼,看着少年那紧咬着嘴唇的样子,微微笑起来,“小潮,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觉。出去之后,要听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的话,千万不能擅作主张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其实状况比妇人还差的“怪物”,大有人在。他们作为克勒庇实验的“失败品”,每晚入睡前都会担心第二天醒不过来,故而早在被囚禁起来的那一天,就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现在妇人作为代表,说出了他们集体的心声,于是不约而同地向周围的同伴眼神示意,或致以浅笑,告诉他们: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不!”少年突然反握住妇人的手,“要走一起走!”
      妇人劝道:“我这副模样,只会拖你们后腿。”
      “我才不管!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小潮……”
      那位长者忽然有感而发:“要是把你们丢在这儿,那我们就是比外面那帮该死的混蛋,还要猪狗不如了。”
      这一番话,令原本就沉重的气氛更加压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同样的血泪、同样的离别。因此就算各自是独立的个体,灵魂深处,也像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大概,这就是弱者比强者更能同情弱者的原因吧。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情感共鸣,而非由“上”及“下”、庆幸自己居于“上”的怜悯。
      看着少年那近乎哀求的眼神,妇女犹豫顷刻,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了大家一起走,那就绝不能白白送死,于是一场关于出逃计划的讨论由此展开,并且随着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出谋划策的声音愈加高涨:有人说自己已经研究那道破锁好些时日了,只要得一个帮手,就有把握将它撬开;有人说自己有顺风耳,能够靠听觉探测周围环境,提前告知敌方动向;还有人说自己参与过“蜂巢”的建设,熟知其内各道暗门,可以带大伙抄近道……望着众人那仿佛真的前路可期的模样,女人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犹如听不下去般地一咬唇,站起身,细如蚊鸣地说:“……不行。”
      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了她身上。女人咽了一口唾沫,提高音量,继续道:“首领说了,今晚,谁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一步。”
      此话一出,那名为小潮的少年当即坐不住了,站起来骂道:“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他可是背叛了我们的叛徒啊!叛徒的话你还信?!”
      不等她回话,另一人又勃然斥道:“都这种关头了还‘首领’‘首领’的,你是被他鬼迷心窍了吗?难道你老公和孩子的死,是一句虚伪的道歉就可以抵消的?”
      女人一噎,难以承受般地撇过头,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哪里不晓得自己对怀珺衡抱有的期待实属荒谬,也不明白这份傻子般的坚持究竟源于何处。大抵一旦陷入无路可走的处境,大脑就会自动自我催眠,以顺利熬过最后一刻吧。可即便如此,也总好过在无尽的背叛感与悔恨中死去——她决不允许自己以此等凄惨的面貌,去找她的丈夫和孩子。
      于是她实话实话说了:“其实不管怎么讨论,都不可能讨论出一个万全的方法,难道不是吗?毕竟要是真有概率逃出去的话,怎么可能等到现在才商量?别拿毒药的事当借口。我们吸了那毒药多少天,要我掰指头给你们算算吗?那岂是区区一晚上就能恢复的?为什么非得强颜欢笑着自欺欺人?认清现实不好吗?我们……逃不出去的……”
      话音一落,全场一片死寂。死寂之后,又是一片死寂。女人顿了顿,平复下脱缰的心情,转头对妇人道:“我懂你的感受。假如时间能倒流的话,我巴不得那天死掉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我还是想去相信首领那句话:父母不必为了孩子的未来,而放弃自己的未来;父母理应与孩子,一同迈向未来。”
      二人相视着,各自湿了眼眶。少年和其他异类也忍不住动容。可就在此时,一个极其煞风景的声音冷不防于墙外响起:“……数量,还真不少嘛。”
      “……是……是……”听出了声音主人是谁的异类绝望的大喊道,“……是单钰珏!”
      一听见单钰珏的名字,众人的神色霎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有的慌张,有的愤怒,有的憎恶,有的痛恨。而推动这些变化显露于他们面庞的,却是同一种情绪——
      由压倒性的力量差而导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让“怪物”闻风丧胆的怪物。这,就是单钰珏。
      绝望瞬间像病毒一样散播开来,侵蚀了大部分人的理智。之前那位自称熟知“蜂巢”内各道暗门的“怪物”似乎对单钰珏有着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他蓦地跪下来,一脸崩溃地抽着嘴角,“……哈,哈哈……这就是怀珺衡不让我们出去的理由吗?想不到,他还有点良心嘛……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怪胎”连忙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喂!这附近有没有暗门?我们必须得赶快躲起来啊!”
      “暗门?哈,”那“怪物”不屑地冷笑道,“你是想给自己弄一间墓室吗?行啊,出门左转五百米就有一扇,快去吧。人家掘墓婆,也是时候该掘一次真正的墓了。”
      能勉强保持冷静的异类听了这话,即知眼下根本无路可退,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毫不迟疑地挺身挡在众人前,对着雪白的墙面全力警戒。墙外,单钰珏似乎也感受到了丝丝杀气,把苗刀举得更高了。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后,由于对方迟迟没有进一步动静,她忽然一脸扫兴地丢下一句“一群蝼蚁”,收刀离开了。随后,方才那个拥有顺风耳的异类一屁股瘫软下来,心有余悸地说:“……走……走了……”
      闻言,其余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开始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唯有寥寥几人神情黯然,或不甘地握紧了拳头——虽是蚂蚁也能聚沙成塔,可到底蚂蚁聚的塔,不过微不足道的小土包而已,一脚下去,一地散沙。
      ——这,就是现实。
      见怀珺衡始终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耳聋模样,约瑟夫很是从容地一眯眼,以闲聊时无意间想起于是顺便一提的语气道:“好一个‘父母不必为了孩子的未来,而放弃自己的未来’。难道那对双胞胎的父母,为了他们而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吗?”
      怀珺衡笑容一凝,终于剥掉了应付了事的面具,神情冷峻地问:“在你看来,无论是‘怪胎’、‘怪物’还是普通人,只要是弱者,就根本没有活在世上的资格吧?”
      约瑟夫表示冤枉,“怀先生,忽然的,何出此言啊?”
      “这还需要我指出来吗?”怀珺衡毫不掩饰自身的不快,加重了语气道,“你不仅拿他们给姜正文当实验品,还故意让他们以为有可乘之机,把单钰珏送到他们面前——他们那拼命求生的模样,想必格外教你愉悦吧?”
      “求生?”约瑟夫一脸诧异地道,“原来受一时情感冲动驱使盲目乐观,又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自暴自弃、丑态百出的样子,在怀先生眼里,是拼命求生啊。人对于同一事物的理解,竟然可以如此天差地别。真是有趣。不过,你又是如何了解到他们此刻的状况的?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任何联络外界的手段才对。”
      怀珺衡沉着脸,缄默不语。
      约瑟夫也不揪着这个话柄不放,温声细语地说了下去:“怀先生,有一点,你误会了。弱者想要存活于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注定是艰难且无望的——我也是想给他们一个重新掌握命运的机会——一生的沉沦,换得一刻热血与光耀,没有比这更适合他们的桥段了。相比之下,你的所作所为才更为过分吧?你是要他们当一世的垃圾,永远只会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吗?”
      这一段话,尽管前面全是冠冕堂皇的屁话,但最后一句,不得不说,当真是比杀人诛心还残忍。怀珺衡不置可否,沉默了良久。而后,他直视着约瑟夫,一字一顿、坚定不移地说:“我要他们——活着。”
      看约瑟夫从囚禁着怀珺衡的房间里出来了,乔无艳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低头行礼:“风逸才去接姜博士了。”
      “嗯。”约瑟夫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站在眼前的一行人:傅绫、周末、戴素楠、陈欣怡和秦莘野。“‘那个’也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预计十分钟后启动。”
      “为什么要搞得那么麻烦?”戴素楠问道,“如果从一开始就让我封闭‘蜂巢’夺去他们的灵魂,而不是只破坏通讯设备的话,现在都可以洗洗睡了。”
      “确实。”约瑟夫面带着微笑说,“但那样就太无趣了。而且,也达到不了‘顺从民意’的目的。”
      戴素楠一摆手,表示不理解。
      乔无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奇怪道:“谷谢呢?他刚才不是还跟在后面吗?”
      “无妨,随他去吧。”
      约瑟夫全然不在意谷谢的下落,说罢便转身离去。乔无艳立即抬腿跟上,却不料一股剧烈的痛楚猛然从背后袭来,随即刀刃被毫不留情地拔出伤口,使她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然而比起自身的伤势,她更在乎约瑟夫的安全,“……约瑟夫医生,小心!”
      然而约瑟夫却是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其他人也仅是跟在他身后,好像根本没看见她被偷袭了。孤立无助之下,乔无艳只能忍痛爬起来,试图召唤出西瓜刀反击。可惜对方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抢先一步踩住她的手,同时一手扣住她的脑袋,用她的口罩擦起刀上的血迹来。
      “正是你最心爱的约瑟夫医生,让我捅的你哦。”
      秦莘野一边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笑容,一边冷酷地抛下犹如刑刀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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