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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七月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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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晨星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已然开始认真摸鱼的施杨。她眉头一皱,气冲冲地走过去训斥道:“师父!医生不是让你静养半个月再复岗吗?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也要有个限度!现在事情这么多,要是倒下了可没人照顾你!”
施杨双目无神地瞧了她一眼,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糖。
“真是的!以前怎么都没见你这么勤快!难道这次住院,医生顺便把你的懒癌治好了吗?”晨星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糖,“嘣”的一下捏碎了,“你就先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待着吧,等组长来了再和他商量如何收拾你!”
施杨:“……”
没看出晨星还有当老妈子的资质,偷偷观赏着这一幕的欧阳尧旭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晨星转过头,不容置疑地嗔视欧阳尧旭。欧阳尧旭立即正襟危坐,假装自己是一只无心无肺的社畜。她微微一顿,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由得神色微凝。
昨天结束巡逻后,史佩均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直接回家了。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单凭欧阳尧旭昨日回来时身上所携带的低气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办公室外,与和玉笙并肩行走着的甯安出于同样的忧虑,向他询问了史佩均的状态。和玉笙略微一顿,表情不太好看地回答:“浑身都是伤,但他却道是摔的,叫我别多心。”
甯安深知自己作为组长,难辞其咎,一句“对不起”尚未说出口,就听和玉笙道:“既然他说是摔的,那就当是摔的好了。他不想我追究,我便不追究。你也别追究了,好吗?”
和玉笙明白甯安不会偏袒欧阳尧旭,但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的好。甯安也认为这样比较好,点点头答应了。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办公室。晨星刚要上前向甯安控诉施杨的我行我素,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阻拦了。甯安把手机放到耳旁,安静倾听了一会儿后,挂掉电话道:“绍丰小区发生了一起命案,需要我们去处理一下。”
他说罢,将目光投向施杨,“施杨,书面工作就拜托你了。”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现场的情况,我们自会去了解,你刚出院,就别操心了”。施杨淡淡地瞟了甯安一眼,倒也没异议。
“甯安,”和玉笙忽然开口道,“转到部门的案子,基本上都与异类有关吧?”
“嗯。”
“我……也想去。可以吗?”
看着和玉笙那笃定中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甯安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
“和老师,实在受不了的话,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强烈刺激着和玉笙的视觉神经和嗅觉神经的,是如地毯般覆盖着地板的大片暗红色血迹和浓浓的铁锈气味——死者的双眼血肉模糊,四肢和舌头分别散落于四周,身躯扭曲地趴卧在床上,似乎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也没放弃挣扎。虽然以前在照顾还未摆脱肉疮的史佩均时,已经见惯了肉块、也闻惯了血腥味,但当近距离面对此等惨不忍睹的场景时,和玉笙还是忍不住脸色发白、嘴角颤抖。他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谢你,晨星。不过,我也是有相应的决心才跟来的,所以决不能在这里退缩。”
负责和三组交接的卜瑞珉道:“那你可要好好忍着,不要吐出来哦。”
和玉笙低头致歉:“抱歉,我会注意的。”
未料自己顺着话头的调侃竟换来一个郑重其事的道歉,卜瑞珉一阵无语的尴尬,撇了撇嘴扭过头道:“法医初步推断是失血过多而亡,详细情况得等尸检之后才能知道。因为来不及向联络科报备,我就先把你们叫来了。”
甯安问:“你认为犯人是异类?”
“嗯。毕竟也只有异类,才能通过手机杀人。”
卜瑞珉所说的“通过手机杀人”,并非指传播具备心理暗示性的内容促使人做出残害性命的行为,而是完完全全字面上的意义。报警人,也就是死者的母亲称,她当时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听见儿子房间里忽然传出惨叫声,便立即前去查看。就在她推开门的瞬间,死者的手脚、舌头被从其手机里伸出的黑色触手扯断,丢在了地上。随后,触手慢慢缩回手机,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以上是卜瑞珉根据死者母亲断断续续又不成条理的喃喃自语推测的,毕竟以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无法进行沟通。他补充道:“犯人采取如此残忍的杀害方式,说明他非常憎恨死者。按照这个方向调查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抓住他的尾巴了吧。”
离开案发现场的同时,由于惧怕见血而主动请缨去走访周边住户的欧阳尧旭回来了。他挺直腰杆,一板一眼地向甯安汇报道:“死者十年前在外创业失败,回家当起了啃老族。他似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而且还单方面觉得别人瞧不起他,经常对其父母恶语相向。为了挽回颜面,他后来又在网上投资了好几个项目,结果全部打了水漂,还是他爸给他还的债。”
“死者生前有任何仇家吗?”
“结过怨的,有那么几个。不过他们现在好像都在外省,近些年也没和死者来往过。”
“哎呀,咱们的欧阳少爷真是出息了。”卜瑞珉拍拍欧阳尧旭的肩膀,口不对心地表示欣慰,“短短时间内就查到了这么多东西,咱们甯组长再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欧阳尧旭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立马躲到了晨星身后。
“哈哈哈。”卜瑞珉干笑了几声,正想把话题拉回正轨,却无意间发现和玉笙的兜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察觉到卜瑞珉的视线,和玉笙慌忙试图掩饰,但那“东西”却早一步从口袋中跃出来,攀上他的衬衫,眨眼间伏在了他的肩头。
卜瑞珉蹙起八字眉,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兔子?”
用“兔子”来形容这只仅有仓鼠大小的生物,其实不太合适。因为它除了通身的白色绒毛和一对高高翘起的耳朵外,其余地方与普通兔子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两颗圆溜溜的眼睛水润明亮,乍一看如黑曜石般漂亮,但第二眼却令人头皮发麻、心生仿佛会被其吸入深渊永不见天日的恐惧感;犹如血痕的狰狞花纹缠绕着它的脖子,从背部延伸至隐藏着利爪的双脚上,仿佛随时都会缩紧勒住它的皮肉,将其活生生四分五裂一样。被它的恐怖样貌所震撼,卜瑞珉不禁后退一步,五官扭曲得像被揉成一团的抹布。
“和老师,原来你把玉玉也带来了啊。来,玉玉,到姐姐手上来,让姐姐好好撸撸你。”
晨星一边笑着,一边朝“兔子”眼巴巴地伸出手。“兔子”漠然置之,纹丝不动。
“唉,果然没吃的就骗不过来吗?”
斜眼瞅着垂头丧气的晨星,欧阳尧旭鼓起腮帮子,恼她居然抛下自己去讨好这样一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
和玉笙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为了避免现场被破坏,我一直让它待在口袋里。它应该是真的憋不住了,才跑出来的。”
“这无所谓啦。”卜瑞珉并非不满和玉笙出现场还带宠物,而是搞不懂他如此养眼的一个人,挑选宠物的眼光怎么会差到这种境界,“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
和玉笙顿了顿,略有些害羞地答:“佩均说,它会替他好好保护我的。”
卜瑞珉茅塞顿开,一点也不羡慕地说:“唉,果然有老公的人就是幸福啊。像我这种母胎光棍,从来都没被谁挂念过。”
“老公?”欧阳尧旭困惑不解,“为什么是老公?难道不是老婆吗?”
“呃……”卜瑞珉咳了一下,战术性装聋作哑。
欧阳尧旭又奇怪地看向晨星。晨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他俩把探询的视线转向甯安。甯安一扫羞得无地自容的和玉笙,淡淡地说:“欧阳尧旭、晨星,你们留下来继续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我跟和玉笙先回部门整理已知的线索。”
“嘁!”欧阳尧旭扫兴地咕哝了一声,拽着向玉玉告别的晨星走了。卜瑞珉随之收起笑脸,转过身道:“那我也回去了。你们加油吧。”
“卜瑞珉。”甯安忽然出声,“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有消息表明,有人盯上了部门。你在外尽量小心一些。”
“部门被盯上了,最危险的难道不是你们吗?”卜瑞珉不以为意地一笑,抬了一下手,“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卜瑞珉走后,甯安与和玉笙踏上了返回部门的归途。由于车内开了空调十分凉爽,玉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趴在和玉笙腿上睡了。和玉笙一边抚摸着玉玉的脊背,一边回想着深深地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血腥现场,无意识脱口而出:“你们每天都要面对如此残忍的场景吗?”
甯安愣了一下,“也不是每天,但频率的确很高。尤其是近几个月。”
“这种事,最怕习以为常吧?”
“习以为常是很难的,顶多由不冷静变得冷静而已。”
知晓甯安是在安慰自己,和玉笙回以感谢的微笑。
车辆和行人屈指可数的街道,即使是在炽烈的骄阳之下,也显得格外冷清。见前方亮起红灯,甯安自然而然地把车停了下来。
“卜瑞珉的嘴不归他的大脑控制,你完全不必在意。”
和玉笙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何出此言,“他说的是事实,我没什么好在意的。”
尽管和玉笙的语气和笑容都十分平和,但甯安仍旧放心不下——和玉笙为这段感情付出了什么代价,甯安一清二楚;史佩均为此有多责备自己,甯安也猜得出来。哪怕是一度决定把身体献给风逸才的顾华,也不敢向家人透露只言片语。如今看来,最幸运的,唯有薛琴任和易弦了吗?
黄灯闪烁着变成绿色。甯安不动声色地踩下油门,继续行驶。
“培训机构那边的工作呢?虽说要花一段时间设计网上课程,但你白天都在部门的话,就来不及备课了吧?”
“没关系,我不用参与线上课程。”
甯安一惊,“为什么?”
意识到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和玉笙连忙解释道:“魏琛他……也就是我老板,并没有打算解雇我。他只是考虑到像网课这种可以复制的授课形式,很难限定于我们机构内部。万一流传出去了,极有可能对我个人造成不好的影响。因此他说,等线下课程可以重新开始时,再喊我过去上课。”
甯安松了一口气,“你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上司啊。”
“嗯。”和玉笙将目光飘向远方,“所以我很感激他。”
“诶?怎么都没人啊?亏我特地一大早赶来呢。”
今天也依然是一身乳白色的应月踮起脚,将右手平举至额前,装模作样地眺望室内。他嘴上一副失望至极的口气,内心却恰好相反——朝思暮想的人不在固然有些遗憾,可某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倒真教他惊喜不已。
“哇喔!这谁啊?不是策处科三组上一任组长、大名鼎鼎的施杨吗!”他兴奋地冲过去,仿佛见到了憧憬已久的英雄般,热情洋溢地搭话道,“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老朋友!刚出院就迫不及待地来上班,是被现任组长逼迫的,还是在住院期间脑子进药水了?”
施杨充耳不闻,自顾自编写报告。
“唉,就算被现任组长调教得肯干活了,无视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流啊。”自讨没趣的应月依旧不死心,一个劲儿地滔滔不绝,“哼,算了。反正我也是来找晨星的,和你没关系。对了,晨星去哪儿了?为什么整个办公室内,只有你一人?啊,失敬,原来还有欧阳家的两条小母狗啊。不得不说,欧阳少爷虽然人挫了点,但这方面还是挺有品味的。”他一瞥默然蹲坐在角落里的钟轶和钟晴,轻蔑一笑,“这么多人出动的话,难道哪里的异类又不安分了?哎哟,可真是辛苦呢。徒弟在外奔波劳累,师父却在这儿偷懒享福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徒弟,”他凑到施杨耳畔,虚着声音说,‘你的师父,曾经可是想杀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