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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五月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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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孩子对父亲一样依赖?这怎么可能!”甯安难以相信,下意识提高了语调,“沈院长自己也说了,他在他手下可谓受尽了折磨。更何况,如果他真把沈院长当成父亲的话,为什么还会在看到他的瞬间害怕地尖叫起来?”
像是预料到甯安的反应似的,风逸才不屑一笑,转回头,背对着他说:“于睿妻女绑架案,你忘了吗?”
“这跟我们现在谈论的事有任何关系吗?”
“导致张广森和于睿精神失常,也就是十一年前,被前者在划龙桥广场击杀的异类小女孩,你当真以为她口中的‘妈妈’,是她亲生母亲吗?”
“难道不是吗?”
风逸才轻轻笑了笑,微微张嘴,仿佛要压制某种从身体深处势不可挡地涌上来的东西似的,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若无其事地尝了口汤,“人没有精神支柱就活不下去,尤其是在肉/体遭受难以忍耐的痛苦时。小孩对疼痛的承受力本就不如大人,因此若要让他们在连大人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的实验中存活,就必须给予他们相应的精神支柱。”
他明白以甯安的领会能力,点到此就可以了。然而他突然胸口格外烦躁,好似打开了某个绝不能被开启的开关般不吐不快,明明之前不管被问多少次,他都能很好地控制住这张狗嘴:“小屁孩单纯懵懂,稍微给点糖果就笑得合不拢嘴,再一加上一句‘你是个听妈妈爸爸话的好孩子’,不就像被洗脑了一样死心塌地?”
“但是沈院长他……”
“沈承信或许是真心愧疚,所以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吧。但无论理由如何,他们的罪行永远都不能被饶恕!”
话音一落,风逸才一拳砸在灶台上,不慎将用于试味道的小碟子砸成了粉碎。他看了看附着在伤口上的瓷碎末和涓涓细流而下的鲜血,摆手阻止甯安上前,转而拧开水龙头冲洗起来,“可别向华儿打小报告,说我往水槽里洗了不干净的东西,否则我会死得很惨的。”
甯安瞥了瞥对这边情况毫无觉察的二人一猫,将打碎的碟子扔进垃圾桶,再找点了东西盖上,“这样,顾华应该就发现不了了。”
“没错没错!然后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就是‘完美犯罪’了!”风逸才溜滑板似的溜到甯安身边,用手肘戳了戳他的侧腹,“小安安,今后咱俩可是同一条船上人、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可不许某天突然良心发现背叛了我哦。”
“你才是。”甯安嘴上附和,脑子却在回放风逸才刚才砸坏碟子的景象,“只要你不说漏嘴,我就会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就说好了!”风逸才咧着嘴,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尽管话题被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但甯安并不打算重新拾起;固然深知风逸才的话断不可轻信,但他并不认为他在韦小辉的事上撒谎了。既然韦小辉和沈承信的关系一度相当要好,那么肯定有什么原因令前者改变了态度。可甯安拿不准这原因是否值得探究,自己是否又有探究的立场。万一多管闲事了怎么办?万一自己的举动伤到他人了怎么办?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只有在收到命令时才能毫无顾忌地行动的人吗?
禁不住感到一阵悲凉,甯安捂着额头,自嘲地笑了笑。这时,敲门声响起。是欧阳尧旭。
“甯安,科长叫你。”
素不懂长幼尊卑之分的欧阳少爷对甯安向来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连“笨蛋”都敢骂,叫个名字又怎样?甯安虽然对他人十分遵守礼节,但等轮到自己时,却并不希望他人遵循那严苛古板的一套,故而从没训斥过欧阳尧旭没大没小。可今天,看着对方那二五八万似的拽样,甯安突然心血来潮,想给他上一堂德育课。于是忽视了他的话语和存在,自顾自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翻阅起来。
欧阳尧旭奇怪地皱起眉头——这货分明听见了自己的话,却为何一副完全没听到的样子?他大步走上前,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喂,科长叫你呢。还不快赶紧过去?”
“……”
“装聋吗?你可真是够无聊的。几岁了?”欧阳尧旭不屑一顾,再度敲了敲桌,“科长找你有事,快别玩了。”
“……”
欧阳尧旭又喊了几声,见甯安仍旧置若罔闻、不动如山,便不耐烦地啧了一下,不自觉挠起了后脑。尽管就这么拍屁股走人也未尝不可,但因为焉然为人亲切和善,前不久还给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部下买了名牌茶点作为辛苦工作的犒劳,他不想让她久等。于是一番搜肠刮肚,脑袋边亮起了一个灯泡——甯安,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欧阳尧旭嘴角勾起一道奸笑,大摇大摆地来到甯安身后,像举重运动员一样略微俯下身,分别往双手上吹了口气,随即猛地发力,连带着甯安将转椅推出了两米远。甯安本以为他来自己后方是为了在自己耳边大声叫嚷,所以这一推对他而言,就更加猝不及防且无从防备了。不给他丝毫反攻的机会,欧阳尧旭当即出爪扣住椅背,像用小推车运送从沙坑里挖出的宝藏的孩子一般,非常愉快而顺利地把甯安“请”出了组长办公室。
当然,若是就这样被推到科长办公室,甯安作为上司的颜面,恐怕得荡然无存。不过他也没有用脚去勾轮子或是离开转椅,而是保持着八风不动的端正坐姿,昂首挺胸地坦然面对晨星那宛若在打量某种外星生物的诧异视线。
晨星:“……”
这两人是一起吃错药了么?
突然,前方遭受阻力,转椅停滞不前。欧阳尧旭以为硌到了什么东西,即刻放弃清理路障,换了个方向施力,讵料转椅仍旧纹丝不动地停于原地,怎么也无法前行。天真的欧阳少爷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却没有细想,直至再次转换方向失败后,方才低头查看起来——奇怪,自己分明在室内,裤腿却为何像被风吹起似的轻轻摇摆着?
“啊——!!”豁然醒悟的他不禁气得上蹿下跳起来:“甯安!你犯规!”
甯安不以为然,无辜地耸了耸肩:“你又没制定规则,凭什么说我犯规?看,过了走廊就是科长办公室。快把我送过去吧,科长还在等着呢。”
“你……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欧阳尧旭顿时火冒三丈,以至于浑身血液沸腾逆流。他鼻孔喷出一股热气,弯下身,微微垂首,一只眼睛为刘海的阴影所遮盖,另一只眼睛则燃烧着熊熊斗志,射出誓不将甯安推出三组办公区就决不罢休的逼人视线——
“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无情。”
他声音低沉地说完,顿时将身上所有力气都倾注在了两掌上,同时无意识地发出“嗯——”的呻/吟,不知情的人怕是得误会他得了便秘,感觉生孩子都不必这么费力气。可即使憋得满脸通红、五官扭曲、手臂发麻,拉风帅气的形象不复存在,欧阳尧旭也不曾产生认输的念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转椅向前挪了半厘米。
虽然仅有半厘米,但在欧阳少爷眼里,这无疑是能够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大一步。为了乘胜追击,他卯足劲大吼一声,以惊人的耐力持续加大输出。这一次,他足足前行了一厘米。
讶异于欧阳尧旭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原本只为图一乐的甯安也不自觉认真了起来。而当他察觉到自己被激起胜负欲后,理智当即回归,平复了躁动的心绪。
——不知为何,他舍不得让欧阳尧旭输。
不想他输,也不能放水放得太明显。所以甯安仅消散了施加于转椅周围的一小部分气压。他本打算一点一点逐渐放掉空气的,却不料欧阳尧旭竟然趁机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力,直接突破了剩余气压。下一秒,被压缩于一定空间内的空气骤然向四方逃窜,刮起了一阵不小的风;再下一秒,各种资料被卷到空中,同时欧阳尧旭“哎哟”一声正面着地,转椅则在惯性的作用下飞速滑到一边,令甯安一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你们两个,”于一片如雪花般飘下的白纸中,晨星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需不需要我去帮你们报一个幼儿园班啊?”
欧阳尧旭当即被吓得心脏漏跳一拍,干脆就地装死了。甯安头晕目眩地爬下转椅,丢下一句“科长找我”,慌忙溜之大吉。
欧阳尧旭:“……”
没骨气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渐近,他立刻紧闭双目,即使被踢了一脚也一动不动。晨星无奈地吁了口气,分明很生气,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不会斥你的。快起来帮忙捡资料。”
欧阳尧旭没有马上照做,而是又装死了片刻。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确认晨星正在不远处一心收拾满地的狼藉后,方才放心地起身,一边艰难地走鸭子步,一边往怀里塞捡起的资料。晨星以余光一瞥他那笨手笨脚的背影,不禁再次笑了起来。
“师父,你也别假装背景板了。”她又将目光转向雷打不动地坐在自个儿位置上的施杨,催促道:“一起捡也能早点整理完。”
施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无言听从了。晨星回过头,无意间发现一堆资料下面压着一张带有红色笔迹的纸张,便将其拿起来一看。旋即,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抱歉科长,来的时候遇上了意外,所以费了点时间。”
“没关系。你有多忙,我心里自然有数。”对于甯安的迟到,焉然不仅毫无不满,反而还关心起了他额上的肿包,“你的额头……是撞到哪里了吗?”
“啊,是我自己没留神,不小心弄的。”甯安苦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道:“科长,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焉然突然严肃下来,“我想你们三组把手头的事暂时停一停,明天出一个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
“嗯,保护一个人。”
“谁?”
“成志良。”
“成志良?难道你是指,我市的现任市长成志良?”
“是的。”
“成志良的话,最近似乎陷入了贪污丑闻吧?为什么要我们来保护他?”
“你知道他是如何被发现贪污的吗?”
“好像是被匿名举报的?”
“不,揭发他的,是副市长雷纪荣。”
“竟然是副市长?但新闻里完全没有……”
话未说完,甯安就顿时明白了——并非新闻没有提及关于雷纪荣的消息,而是不能提。
“准确来说,雷纪荣并没有刻意揭发成志良,而是在自首过程中主动供出了他的名字,毕竟他俩可是分同一杯羹的‘合伙人’。”焉然道,“甯安,你觉得一个前一天还收了一大笔赃款的人,会于一夕之间良心发现,进而公开所有现存的证据,坦白自己的罪行吗?”
甯安谨慎地回答:“如果不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是被人控制了神智。”
“不错。”焉然肯定道,“其实在雷纪荣上交的贪污证据中,夹藏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贪官们,做好准备吧,我会把你们全部拉下马的’。”
甯安皱眉沉吟片刻:“如果犯人盯上了贪污官员,那么作为雷纪荣的共犯的成志良,确实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目标。”他稍稍一顿,恭敬有力地说,“我明白了,科长。这次任务,就交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