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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十二月十一 ...

  •   部门审讯室内,史佩均一边用手指敲击桌面,一边耐着性子,等待所谓的审讯员前来讯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等得受不了,进而要踹开桌子跳起来时,门终于开了。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仪表堂堂,昂首挺胸,脚底生风的年轻男子。男子西装革履,高档优质的羊绒面料上有多少个针眼,即代表他这套西服值多少张红爷爷,但可惜其颜色偏深、样式老气,完全不适合他那稚气未脱的五官,再加上他的行为举止带着股刻意的大马金刀,故而看上去除了一身格外刺眼的富贵气息外,就只剩下不伦不类的做作感了。他悠哉游哉地来到桌边,推开椅子,刚想入座,却听他对面的人压着颤抖的声音,极力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为什么……是你?”
      在对方开门进来的那一刻,当他的庐山真面目终于显露的瞬间,史佩均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整个人亦不可遏制地发起烫来。欧阳尧旭惊讶地挑了下眉头,挑衅般地侧身翘起二郎腿,左手支着左脸,左肘靠着桌子,边打量着龇牙咧嘴的史佩均,边戏谑地说:“真是意想不到,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这张乍眼看去十分赏心悦目、随即便无比腻烦的臭脸,不论如何变化,哪怕被烧成灰,史佩均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因为对这个人,他曾经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将他的脸狠狠扒下来再撕扯个稀巴烂。
      欧阳尧旭换了个坐姿,双手合十,轻佻的语气仿若在显摆什么:“我也记得你哦,尽管在看到你的照片的时候愣了一下,但还是马上想起了你是谁,毕竟你的脸实在丑出了新境界,就是想忘也忘不了。”他面不改色地说着尖酸刻薄的话:“不过,你还真是变了很多呢,该不会是整容了吧?哎呀,这医生的技术可真是不行,怎么比以前还要难看了?对了,我叔叔在医院有熟人,要不要我拜托他给你介绍几个整容专家,帮你的脸修整到能出门见人的程度?”
      史佩均气到了极点,以至于没有反击,仅咬牙切齿,紧握着双拳,恶狠狠地瞪着他。
      “没错,就是这个眼神。想当初我问你要不要让我姨母帮你开亲子鉴定书的时候,你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我。”欧阳尧旭猛地一推桌子,差点将不备的史佩均推倒在地,“我明明是真心关心作为同班同学的你,如今又是真心诚意地关心作为同科同事的你,你怎么就这么不领情,这么不识好歹呢?”他起身走到史佩均身边,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提起来道:“说吧,你对我到底什么有偏见?”
      史佩均只是作为胡一轮断手失踪的参考人接受讯问,故而手脚没有受缚。忍无可忍的他二话不说,直接一拳砸了过去。这一拳聚集了史佩均憋闷至今的愤怒,尽管力道不容小觑,但也没到无法抵挡的程度。而欧阳尧旭这个绣花瓶子真是既不中看更不中用,才挨了一拳就不行了,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愣愣地擦了下涌上暖流的鼻子,见手上沾了血,登时浑身一颤,又如得了失心风一般鬼叫了好一会儿,然后捂着鼻子爬起来怒指史佩均,带着委屈的哭腔喊道:“史佩均!你……你竟敢打我?”
      以前不管遭到怎样的挑衅和侮辱,史佩均都默默忍受,绝不会大打出手,所以欧阳尧旭才敢火上浇油、得寸进尺。如今这一拳,也算是给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上了一课——人是会变的。
      “哼,打的就是你!”史佩均出了口恶气,心情随即大好,几乎都要哼起小曲儿来了。他甩开欧阳尧旭的手,以近乎恐吓的语气道:“欧阳尧旭,我警告你,以后最好别来惹我。否则下次流血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欧阳尧旭从小到大就没被谁打过,更没被人指着鼻子威胁过。然而今天,他的两个“第一次”全部贡献给了他最瞧不起的史佩均,一时间有气无处撒,憋闷至极,乃至泪眼迷蒙,就是想回骂也不知该骂什么,委屈极了。史佩均一把扶起翻倒的椅子,坐下来,洋洋得意翘起二郎腿且双手合十、置于腿上,居高临下似的道:“怎么,你不是来讯问我的么,还不快点开始?”
      欧阳尧旭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就是死也不想和打了他的家伙共处一室,便在多余的一声“哼”中落荒而逃。单向透视玻璃后,范冰感觉自己的人格遭受了莫大侮辱,急火攻心,暂时烧聋了耳朵,故而没听到策处科二组组长刘存广的请示,一声不吭、面目恐怖地出了指挥室。施杨瞥了瞥正蹲在地上、欢脱地给关在笼子里的“橄榄球”喂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白菜叶的秦莘野,再瞟了眼一脸冷漠的沈连寂,转而对刘存广说:“那小子是我们的人,由我们问,应该会配合一些。”
      刘存广为人软弱,缺乏主见,经常依凭他人做决断,故而被范冰捏得很死。他踌躇片刻,为难道:“但是副科长要我们二组全权负责……”
      “反正也只是协助调查,又不是正式的审讯,怕什么。”施杨拍了拍他的肩,看似在提建议,实际却是以下命令的口吻说:“你就放心好了,我们是不会包庇自己的人的。”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人是沈连寂。史佩均没有丝毫更换坐姿的打算,保持着不可一世的姿势,颇有兴致地打量对方走近的步伐。沈连寂在他对面坐下,和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接着开始了讯问:“昨天上午九点,你在哪儿?”
      看着对方那六亲不认的扑克脸,史佩均嘴角一勾,说:“青湛山。”
      “为什么去了那里?”
      “因为那里风景不错,想拍几张照片回去照着画。”
      “你有在那里看到胡一轮吗?”
      “当然有。”
      “你们有说过话吗?”
      “说了。”
      “说了什么?”
      ——“你对他说了什么?”
      史佩均转转眼珠子,踟蹰地说:“类似于……人身攻击?”
      ——“说他妈是他存在的障碍。”
      “人身攻击?”
      ——“为什么这么说?”
      “是啊。我看他不爽,正巧他妈又死了,所以偶然看到他后,想趁机嘲笑他一回。”
      ——“难道不好吗?还方便你们有个名义肃清他啊。”
      “然后呢?”
      “然后就分开了呀。难不成还手牵手一起回家?”
      沈连寂拿出一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胡一轮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监护手环中安装了监听器。这是昨天的录音。”
      录音内容不外乎昨日史佩均和胡一轮的对话,一句“虽然讨厌,但还是破例帮你一次吧”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沈连寂掐断录音,道:“根据二组在现场找到的断手,这里,胡一轮应该是因为手断了而发出惨叫吧?”
      “不错。”
      ——“不过你打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问我跟他说了什么这么简单吧?”
      “是你干的吗?”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史佩均毫不含糊,“是的。”
      ——“好啊,反正我也欠你一次人情。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
      “为什么弄断了他的左手?”
      ——“弄断他的左手。”
      “我说了啊,我看他不爽,所以想教训他一下。至于弄断了他的左手,纯属意外。”
      ——“哼,原来如此。不过,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沈连寂的眼神略显咄咄逼人:“真的是意外吗?”
      ——“他必须见他最后一面。”
      “不是意外,还能是我故意瞄准他的左手吗?”史佩均理直气壮,“再说了,若真让我瞄准,断的可不是他的左手,而是他的脖子了。”
      ——“谁?”
      “那‘虽然讨厌,但还是破例帮你一次吧。’是什么意思,可以解释一下吗?”
      “不懂什么叫反话吗?”史佩均嗤之以鼻,“难道我说喜欢你,就真喜欢你了?”
      沈连寂:“……”
      “我说,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吧?”史佩均百无聊赖地看了看手指甲,“胡一轮那茬儿的左手,是被我弄断的没错,我也明白你们怀疑我的原因,毕竟摆脱了手环就自由了。但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我凭什么冒着被你们在这里盘问的风险,去帮一个我讨厌的人?傻子都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好吧?况且,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虽说深山老林里到处都是能够藏身的地方,但他被我打得半死不活,能滚多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点不管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沈连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是在暗指,胡一轮是故意将嫌疑转移到你身上的?”
      “他定是因为先前被我拒绝了和解而要报复我,那时候也定是故意把左手伸到我面前的。”史佩均懊恼地一拍脑袋,“如今看来,我真是主动往他设计的陷阱里钻了。”
      “也就是说,你坚决主张胡一轮的失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史佩均前倾身子,双手置于桌上,直视着沈连寂的冰冷双目,邪恶地坏笑起来,“那小子最好就这么死透了。这样,我也能蹭个大功一件,你说对吧?”
      与此同时,和玉笙正独自在一间房间里,焦灼地等待着史佩均的讯问结果。见秦莘野进屋后,他顾不及为人师表的端庄矜重,立刻起身迎过去道:“莘野,佩均他……”
      “完全木有问题。”秦莘野心宽得很,“仅凭现有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判定你老公故意放走了胡一轮。”
      和玉笙倏地一怔,然后奇怪地“诶”了一下——为什么是仅凭现有的证据,并不足以定史佩均的包庇罪?
      “至于故意伤害罪,尽管已是板上钉钉,但毕竟对方是已被列入死亡名单的通缉对象,日后就算有惩罚下来,也不会太重。所以老师你就别担心了,回家好好休息吧。你老公,我们会看着的。”秦莘野将带来的宠物包递给和玉笙,道:“这是你老公的生下的娃儿,虽说过段时间后就会消失,但在那之前,当只小宠物养养也是不错的。”她弯腰用手指挑逗了下饱嗝不止的“橄榄球”,眯眼笑起来:“你说是吧,小可爱?”
      “橄榄球”鸟都不鸟她,打了个哈欠,只管闭上眼睛睡了。
      申姜起床后伸了个懒腰,敲了下晕乎乎的脑袋,踩着梦游似的步伐,前去给胡一轮检查身体状况。令她惊奇的是,胡一轮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几个等身人偶之间,依偎着它们,安静地睡着。
      起先由于伤口的疼痛,胡一轮即使睡着了,也会咬牙皱眉,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故而此时这张平静又安详的睡容就显得格外新奇,宛若在母亲怀中安稳而眠的婴儿,充满了安心的安全感。如此安和美好的气氛,照理说没谁会忍心破坏吧。然而申姜这个智障竟与悲悯之心彻底绝缘,二话不说,伸手捏住胡一轮的鼻子,捂住他的嘴,狠心的模样似乎想活生生将他憋死。胡一轮被捏得呼吸不能,又被捂得满脸通红,一分钟不到就醒了过来,赶紧推开她,边喘气边问:“你……你干嘛?”
      “问我干嘛?我还想问你干嘛呢!”申姜忿忿难平,“我问你,不好好在床上睡着,滚下来骚扰我的孩子作甚?”
      “……你的孩子?”胡一轮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手疼得我睡不着,但只要和它们一起的话,就不疼了。”
      “我才不管你这么多!”申姜不带同情地说:“做父母的可是把孩子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下次要再让我发现你对它们动手动脚,小心我直接把你变成人体标本!”
      “是是是。”胡一轮嘴上是答应了,心里却在吐槽这位“母亲”的反应也太过激了——不过是区区人偶,有必要弄什么“清白”吗?
      “知道了还不快起来?”申姜瞟了眼对方那好似暴瘦了十斤的尖锐下巴,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早餐吃不吃?吃的话我多做一份。”
      这几天,胡一轮不是昏迷不醒,就是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小会儿,然后继续昏睡,直到昨天下午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挺过最痛苦的那关后,他今天的精神难得的好,行动也顺畅了许多,虽然左小臂仍隐隐作痛,但日常自理基本是没问题了。申姜煎了四个荷包蛋,倒了碟酱油醋,泡了两杯成人营养奶粉,撕了包马上就要过期的土司,顾自坐下开动了。胡一轮瞅着这简单粗暴又寒碜的早饭,想嫌弃又不好嫌弃,迟迟没有动筷。申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怎么,还需要我喂你吗?”
      “当然不用,我自己吃就好。”胡一轮连忙夹起一个蛋,刚想咬下去,却又顿了一下:“你每天都是这么吃吗?”
      “怎么可能。”申姜夹起一个蛋,蘸了蘸酱油醋,一次性塞进了嘴里,“今天是为了把上次超市大减价买来的土司解决掉,才只煎了两个蛋。平时我都吃四个蛋。”
      胡一轮震惊:“四个荷包蛋?”
      申姜的目光顿时凌厉起来:“怎么,有意见?”
      “没有没有。”胡一轮有股强烈预感,若是在她面前置疑煎荷包蛋的美味,绝逼会死得很惨。“只是你天天吃蛋,不会腻吗?”
      “哼,荷包蛋那么好吃,怎么可能会腻?”申姜认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煎荷包蛋的极大侮辱,“要不是为了省钱,每顿就是要我吃十个二十个蛋也不成问题!”
      这个煎荷包蛋狂魔对荷包蛋的热爱,胡一轮充分了解了,但为以防万一,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的中餐和晚餐……”
      “也是荷包蛋哦。”申姜美滋滋地回答道。
      果然!
      胡一轮已经能够预见日后的“满蛋全席”了。在对煎荷包蛋深恶痛绝之前,他决定奉行“距离产生美”的至理名言,默默把面前的盘子向前一推,再默默地拉来土司,说:“这个就由我包了吧。”
      “喔,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明事理的嘛。”
      申姜以为胡一轮是为了孝敬她,才主动将蛋让给她的,但正常的脑回路不应该是怀疑胡一轮其实是因为嫌弃荷包蛋才选择吃土司吗?
      申姜一口一个蛋,不下五分钟就吃光了四个蛋。她低头看着留有油迹和酱油醋的盘子,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似乎还想续盘。但为了杜绝纵欲的念头,她又赶紧拿起杯子,一骨碌灌完了整杯牛奶,接着跑去工作台边精雕细琢起来。胡一轮小口小口地啃着土司,小口小口地呷着牛奶,静静地观察起她工作时的模样来。
      一整天,两人没再做过半句话的交流。时间无声地流逝,很快就到了晚餐时间。胡一轮的土司吃完了,因此只能屈服于现实,跪倒于六个金灿灿的煎荷包蛋之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也不知是因为蘸了酱油醋的关系,还是因为太久没碰过油水了,六个蛋下肚之后,胡一轮居然连丝毫的油腻感都没有,甚至还产生了一股想要再吃六个的冲动。申姜知道对方被自己的煎荷包蛋攻略了,不自觉仰首伸眉、洋洋自得起来:“怎么样,好吃吧?”
      胡一轮点了点头,“嗯,确实挺好吃的。”
      申姜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胡一轮想从她嘴里探些情报:“你上次说部门想杀了我,是什么意思?”
      申姜自如地吃了个蛋,“就是字面的意思。”
      “部门为什么要杀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放下筷子说,“不过,比起狗部门要杀你的理由,你现在不更应该把精力放到你能做的事情上吗?”
      当晚,孟母和孟婕还沉浸在丧失儿子(弟弟)的悲痛之中。听门铃声响起,孟婕擦掉眼泪,前去开门。
      来者是个她不曾认识的人:复古眼镜,太阳子,黑色的现代改良汉服——通体的贵族气质简直教人眼花缭乱、目迷五色。他向孟婕微微欠身以示礼貌,说:“孟小姐您好,深夜擅自上门叨扰,还望见谅。”
      “不,没关系。”由于是初次见到气场如此高贵的人,孟婕险些反应不过来:“请问你是……”
      “鄙人姓怀,是名幼师。想就亡弟的事,和您稍微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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