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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十二月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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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轮本以为史佩均会将他当成偷窥狂,从而避而远之,讵料他居然主动问他要不要进屋坐一坐。于是他便恭敬不如从命,点头答应了。
史佩均房里的东西清一色与画画有关,四面的墙壁上挂满了他的画作,不是水彩就是素描,有宁静美丽的山水风景画,也有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景图,还有和玉笙的各种肖像画;桌上散着他与和玉笙外出采风时拍的照片,黑色的电子手绘板旁静静地沉睡着他用捡来的死蝴蝶做成的标本。胡一轮环视了下这间弥漫着浓浓的颜料气味的房间,问:“这些都是你画的?”
史佩均不紧不慢地在他的画架前坐定,往调色板上挤了些颜料,调好颜色,一面拿画笔给他未完成的星空图润色加工,一面答道:“我不像你一样受上级待见,每天除了洗漱吃饭、帮玉笙做家务外,就是坐在画板前画画了。”
尽管对方说得不动声色,但不知为何,胡一轮觉得“受上级待见”这五字听上去充满了讽刺意味。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史佩均瞟了眼胡一轮的黑眼圈,“憋了一整晚,辛苦你了。”
开门见山,胡一轮求之不得,遂毫不客气地说:“你和甯安在调查我吧?”
“哦,终于不装傻啦?”史佩均惊讶地一挑眉,随即又毫不含糊地回道:“是的,我们在调查你,胡一轮。”
听到“胡一轮”三字,胡一轮顿时脸色一沉:“你们调查到何种程度了?”
“能找的人,能去的地方,我们都已经找过去过了。”史佩均明人不说暗话,“所以现阶段应该不会有什么行动了。”
“也就是说,我的底细,你们全知道了?”
“差不多吧。虽然对于你这个人,就算不做这些额外调查,我也一清二楚。”
这句话让胡一轮莫名一阵不爽,“为什么甯安会帮你调查?”
史佩均的视线在画纸和调色板上来回跳动,两点一线,完全没有正眼瞧来客的打算。他用笔蘸蘸水彩,给星空渲染上了一抹梦幻般的紫色,“你一大清早的过来找我,真是为了问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
“应该不是吧?”史佩均自问自答:“是为了跟我和解,对吧?”
胡一轮脸上尽是冰冷的怒气,他咬了咬牙,没吭声。
“既然想跟我和解,怎么也得拿出相应的态度吧?”
“你想怎样?”
“我说,你就这么害怕你的过去暴露吗?”史佩均提出了他耿耿于怀的问题,“为了深藏原本的怪物面目,甚至不惜来求我跟你和解?”
尽管这个“求”字有待商榷,但胡一轮的确害怕他的过去被揭开。“难道你希望和玉笙知道你总共杀了多少人吗?”
史佩均的右手忽然一顿,唯美的星空立时多出了突兀的一小块浓紫。他不慌不忙地用笔晕开颜色比较浓的区域,再稍稍修补几笔,使其自然而和谐地融入了整片夜空之中。“也对,你现在的一切固然建立在已故的好友之上,但毕竟是部门赐予你的。一旦经营失败,恐怕会被当成无用的垃圾舍弃掉吧?”
随着“哐啷”一声,画架倒在了地上,散落的画笔和调色盘亦将绚烂的星空图染上了花花绿绿的一片“彩虹”。史佩均泰然自若地面对用力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凳子上拎起来的胡一轮,笑了一下,
“我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也没有坏心肠到用精神伤害击溃他人的地步。所以你尽管安心好了,我是不会把你的事到处宣扬,或是拿来威胁你的。毕竟,你根本没有特意毁掉的价值。”
胡一轮横眉怒目,举起的右拳经过片刻的踟蹰,终究是缓缓放下了。
史佩均冷漠地推开对方,抚了抚被扯皱的领子,“不过,你如果真不想让过去暴露的话,何不干脆消灭掉所有隐患?”
“消灭……隐患?”
“我所犯下的罪孽都已记录在案,不是想勾销就能勾销的。但你不同。你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只要你愿意,不可能也能成为可能。如果你真想雪藏你的过去,与其无济于事地封人口舌,直接让人无迹可寻,不是更为方便且保险吗?”
胡一轮逐渐瞪大了双眼:“你是指……”
“潘颖正可谓最希望你不得好死之人。明明其他人都无法和她沟通,可轮到我们时,她就马上恢复了精神,还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你当年的‘光荣历史’,巴不得我们将你就地正法。”史佩均打量着胡一轮,以恶魔般的低沉声音挑唆道:“那样的母亲,留着不仅没用,反而还是个祸害。她若是死了,就没人知道你幼时的黑历史,你也能为摆脱一个负担而轻松不少,难道不是吗?”
“你……你这个疯子!”
胡一轮吼完,大力地撞了史佩均一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史佩均看了看沾满了颜料的双手和睡衣,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道邪恶的笑容,转手接通手机来电——
“你对他说了什么?”
次日,胡一轮来到了青湛山福利院。
他没有去卢那生母所在的病房,而是径直去了他自己的母亲,潘颖所在的房间。潘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眺望窗外绿油油的远景,呆滞木讷,双眼无神,好似一具空荡的躯壳,悄无声息他占据着世界一隅。
胡一轮试探性上前一步,见窗户上的倒影仍旧面无表情地垂着脑袋,便深吸一气站定,顿了顿,面带悲伤地笑起来的同时,艰难而苦涩地喊了一声:“妈”
在听到“妈”的瞬间,潘颖的眉毛动了一下,但大概是背对胡一轮而没看到他的缘故,也没什么后续反应。见此,胡一轮放下心来,缓缓将方才吸进肺腔的“勇气”呼出,犹豫顷刻,表情霎时变得冷血起来:“妈,有人暗示我,我该杀了你。”
潘颖:“……”
“平心而论,他说的说错。你从来都没有拿我当你的儿子看待,每天除了捣鼓如何才能把我弄死外,没做过一件符合母亲身份的事。可即便如此,你也是让我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没有你,就没有我。我无法否定你。所以我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吃下被你下了药的饭;明知道你会在半夜掐我的脖子,我也还是愿意和你一起睡觉;明知道你那天会一去不复返、任由我在外边自生自灭,我也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看着你慢慢走远。”
一次性说完这一大段话后,胡一轮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你的期待。但我也忍不住想,我明明都已经这么努力地回应你的期待了,为什么你就是那么贪得无厌,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索取呢?说实话,我已经受够了。”
潘颖:“……”
胡一轮知道潘颖听不进去,自嘲地笑了一下,缓缓上前,“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就比垃圾还不如,还不如索性放弃作为你的儿子,去开启新一段人生。所以我不会为你脏自己的手,而你也不配成为我重生的绊脚石。”他在潘颖身后站定,右手捂住她的口鼻,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给我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吧。”
潘颖对冲入大脑的幽怨低语无动于衷,始终如一地呆望着远方,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胡一轮居然觉得一阵不对劲,受到惊吓似的猛然后退了一步——
死了。
接下去五分钟,每一秒胡一轮都历历可数。他狼狈地跌坐在地,粗重地喘着气,圆睁的双目却始终干燥如枯井,挤不出一滴眼泪。潘颖是自然死亡,没谁注意到她究竟何时断了呼吸,或许她本人亦无所察觉。从这点上讲,应该没有更为安详舒适的死法了吧。
如此恶毒的女人竟也能享受最舒服的死法,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啊。
他冷笑着爬起来,如一架机器人般下了山。这时,正前方传来一声相机按下快门的“咔嚓”声。胡一轮愣愣地抬起头,只见史佩均笑着查看了一下他方才拍的照片,点头赞赏道:“嗯,像素不错。”
他穿着一件宽大得过于不合身的黑色披风,乍一看好像裹了条被单。他抬起头,看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笑了一下,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瞅我?亏我还把你拍得那么帅呢。”
胡一轮没有强迫症,可只要一看到史佩均那张肤色不一的脸,就会产生一股难以遏制的想要冲上去将他脸上那些补丁一样的块状皮肤全部扒下来的冲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了?”
“哼,跟踪你?真就喜欢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啊。”史佩均说罢,又拿起相机拍照,“我问你,你杀了潘颖没?”
胡一轮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对你言听计从?”
“也就是说,不是你动的手?”史佩均难以置信地摸了摸下巴,“为什么?难道她在你动手之前就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胡一轮就朝这个态度嚣张的家伙打出了一拳。然而简单的一拳并不足以让他消气,遂打出了第二拳和第三拳,打得对方鼻子流血,牙齿也松动了一颗。史佩均并非闷声受气的怂包,他全然不理会对方突发羊癫疯的缘由,提起右腿就是狠狠一脚踢中对方腹部,把他踹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好似五脏都错位了。
“突然的发什么神经?”史佩均擦了下流血的嘴角,“你没能赶在她死前动手,拿我撒气作甚?”
胡一轮轻笑,悠悠地站起来,吐了口血痰:“你唆使我的理由,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拉垫背是人的天性。自己堕落了,一定还要别人跟着一起堕落;自己杀了亲生父母,也一定要别人动手。”
他睥睨着,还没来得及得瑟几下,就被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掌掀倒在了地上。史佩均像是被扣下了暴走的扳机,二话不说,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连给了他好几发。胡一轮放弃挣扎,一边开心地吃着拳头,一边呵呵傻笑着,意识半清醒半模糊之间,嘴上依旧不肯服输:“我不是人,是怪物,你们人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不适用于我,所以就算干出再丧尽天良的事也无可厚非。而你,你大概是生而为人,就蹬鼻子上脸了吧,竟然连最基本的东西都给舍弃了。你这种人,比我更无法原谅!”
史佩均横眉怒目,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脑内回响着胡一轮的后两句话,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后,松开两手,失意地笑了起来:“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果然很让人讨厌啊。”
胡一轮客气地回:“彼此彼此。”
史佩均拍掉身上的灰,不爽地踢了他一脚,“虽然讨厌,但还是破例帮你一次吧。”
胡一轮没明白这句话,刚想说自己没心情也没精力继续奉陪下去,却见对方披风一扬,一只凶猛丑陋的不明生物于其身后横空出世,径直朝他扑了过去。这只不明生物的体型不大,模样似个橄榄球,无手无足,横向长着三只狰狞的爆眼珠与一张长而宽嘴巴,尖牙锋利,似乎只要简单一口就能将一个成年人的头颅吞下。胡一轮不清楚这猝不及防的反转是什么鬼,却也即刻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向右一滚躲开它的功击,爬起来撒腿就溜。然而这个畸形体弹性极佳,外加高速buff,灵活得不得了,撞到地上后立刻调整方向并蓄力起跃,“咻”的一下精准击中了还没跑出几步的胡一轮,令他摔了个狗吃屎。为了防止他爬起来逃走,它不遗余力地使出了一招泰山压顶,把企图乱动的他压了个老实巴交、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同时又洋洋得意地吐吐舌头、扭扭身子,不忘向主人炫耀起它的机智来。史佩均无视了“小宠物”的讨好,在胡一轮身边蹲下,抓起他的右手,眯眼打量了片刻,沉声道:“别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你到底……”
话未说完,胡一轮就因下一秒看到的景象而瞠目结舌,且该发展由于远远超乎了他的理解范围,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好一段时间都没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何事。接着,见戴着手环的断手掉在自己膝前,他蓦地停顿了一秒,然后瞪着惊恐的两眼,鼻孔微张,嘴唇颤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后,终于在一阵削骨的剧痛中抓住他的右小臂,失魂般地厉声嚎叫起来——他的右手被“橄榄球”一口咬断了。“橄榄球”并不觉得这男人的手哪里好吃,表情扭曲地呕了一下,将它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史佩均一脸嫌吵的模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细而长的右腿,毫不留情地将他踹下了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