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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山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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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鱼箭步追去,脑内急风骤雨地编好了诸多说辞。
汇成七个字。
主子,一定是误会。
但江逢昼走了几步,便停下。
他隐在人海中,岁萦并未发现,待官兵远去,长街恢复了秩序,围观的百姓都纷纷散去。
少女抱着书本同晏仅离开。
他仍孤单执着地立在原地。
柳鱼向着街尾纵望:“您不问少夫人了?”
“与我何干。”江逢昼极淡漠地答。
无奈,目光自始至终黏着那道俏丽的背影。
多少显得口是心非。
月白风清,岁萦又买了两盆花草,晚间回到参月阁。
用过膳,她懒懒地倚在罗汉床翻看话本。
碗里甜糯的奶皮见了底,岁萦搁下书,按了按太阳穴,坐去玫瑰椅上梳发。
明日回门,今晚早些睡的好。
侍奉的婢子垂下帘帐,剪烛芯时颂椒一脸紧张地进房。
“姑娘,姑爷来了。”
岁萦当她是糊涂,道:“绀香说他忙着办案,今夜不会回来的。”
颂椒也称是,但她这一双眼明明白白地瞧见人站在院里,鸦青色缎袍,乌皮皂靴。
女孩不情不愿地起身,婢子递给她手炉,甫到月门,才知此话不假。
江逢昼果真回府了。
不动声色地掩盖住讶异,岁萦弯唇:“郎君处理完案子了吗,可还辛苦?”
薄凉的眼神盘旋在她头顶,仿佛逼审犯人般一寸一寸地剖析。
漏夜会面,他大抵是带了事来。
何等大事能让他这种焚膏继晷的人暂时抛下公务,而且还和她有关。
岁萦想不出。
卧房昏暗,月条纱帐徐徐飘动,泛着腾涌的波光。
江逢昼屏退了伺候的奴婢,同她擦身迈进屋内。
女孩无端发怵。
男人扫过新置买的瓶花、摊开的话本,短暂地在奶皮碗停留。
“今日去了何处。”他背着身。
岁萦坦诚相告:“长街。”
“和谁。”
“颂椒。”
江逢昼侧头,语气愈发冷,“没了么。”
他带了答案问,岁萦也无须隐瞒,“路上碰见了友人。”
友人一词像是触着了他的逆鳞,江逢昼眸涌暗火,长臂拽住她朝自己拉。
女孩力气小,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男人胸膛,疼得倒抽气。
“我看未必。”
发什么疯,以为天大的事。
岁萦甩开他,“你弄疼我了。”
新婚第二天便寻事吵架,她和江逢昼果然不适合作夫妻,还筹划着一报还一报干嘛,干脆和离一走了之。
心中的厌恶水涨船高,江逢昼倒是闭了嘴,闷着头坐到罗汉床。
两方谁都不说话,他还赖着不走,岁萦薅完盆栽的杂叶子,余光见他仍跟尊大佛似的一动不动。
她想不能前功尽弃,况且碍着自己睡觉了。
岁萦施施然往床榻走,每接近一步,江逢昼便扭身向轩窗别过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难为自己前世谨小慎微,没早早发现他那么有病。
别扭又有病。
男人板着脸,俄然听见一声沉闷的磕碰。
看去时,岁萦不知怎的撞上了黄花木的床柱,捂着额头蹲在地上。
她痛极了,小猫似的发出细碎呜咽。
实际,岁萦把握着力道,她撞上床柱的动静虽响,但雷声大雨点小,只会暂时的酸痛。
可她偏偏要扩大,耳朵捕捉到朝她而来的脚步,窃喜苦肉计的成功。
江逢昼蹲身,正欲察看伤势,她便趁机往他怀里钻。
光线灰暗,女孩又遮着躲着,他叹气,将她抱到了罗汉床。
岁萦坐在男人腿上,哭声渐微。
月辉透过窗,皎皎落在少女的脸庞,细腻的绒毛都显得格外生动。
同他对比,她又软又娇弱,乖怯地窝在怀中。
浅淡的甜香引入鼻腔,他脑海里支离破碎地闪过几许画面。
江逢昼俯身,鼻尖触着女孩的眉骨,她挺了挺胸腹,便滑至山根。
眼中漾开融融的春水,她颤着睫:“郎君吃醋了吗?”
修长的手情不自禁穿插进少女披散的乌发,指骨泛着薄粉,颜色靡丽交织。
岁萦有心愚弄他,“若妾身说,我还同他牵了手...呃...”
手掌大力扣着后脑,陡然压向前,二人薄唇堪堪擦过,一触即离,江逢昼呼吸粗哑:“闭嘴。”
“闭什么嘴?”她在暧昧的高峰抽身,慵懒地抻腰,素手蘸了一点奶皮舔舐。
江逢昼牢牢地盯着她。
眼帘半掀,风流缱绻地睨着他,岁萦矮下腰,在他的唇上如法炮制。
奶皮碗在水盘里打转,边缘的奶渍逐渐被冲刷得隐淡。
屋内寂静,却又不那么寂静。
大掌或轻或重地按压着她的腰窝,烙铁般滚烫,岁萦睁开迷蒙的眼,在隐约感觉他有反客为主的趋势时收戏。
他自然不舒服,但起初的对抗与强势已收敛许多。
不过岁萦清楚他,须臾,江逢昼的眼神便化为清明,从情/欲中剥身。
他恪守过满则亏的道理,永不会放任自己沉溺。
但男人今日的表现并没有叫岁萦失望。
如若凡事一蹴而就,那便丧失了过程的玩兴和最后成功的爽快。
就像捕获一条聪明的大鱼,你投饵一步步地诱惑它游进陷阱。
岁萦期待着河坝崩溃的那天。
“去睡觉。”江逢昼捻了捻嘴唇,抱她回拔步床,“明日陪你回门。”
岁萦沾床就困,熬着睡意蹭了蹭男人手掌,佯装不舍,“郎君不歇下吗?”
“刑部杂事缠身。”他简单交代。
后半夜,江逢昼离了府,岁萦一觉转醒,头有些发沉,四肢酸胀无力。
只当太晚睡的缘故,待穿衣盥洗完毕,岁萦再细心地清点一遍礼单,约莫巳时,车驾停在府前。
柳鱼和钦序俩人挨在车轱辘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
岁萦吩咐家仆将东西搬上马车,柳鱼困得头点地,视线里出现一片金丝绛红裙裾。
身前少女梳云髻,佩葫芦形攒金耳坠,着累珠织锦明花长裙,簪星曳月,明丽动人,她温和地问:“昨夜没休息好吗?”
柳鱼猛地一激灵,醒了大半,“少,少夫人。”
“跟着他办事,很累吧。”岁萦瞥了一眼安静的车轿。
“没有没有,咱们主子更累,”柳鱼憨笑道,“案子忙得连轴转,昨晚通宵没合眼,就今早眯了半把钟。”
岁萦闻言没什么表情,“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柳鱼目送她上车。
马夫扬鞭,车子慢悠悠地行进。
柳鱼挠了挠头,“哎,钦序,你有没有觉得少夫人有些奇怪?”
钦序是个木头桩子,诚实地摇头。
“嘴上说着关心,但也仅限于嘴上说说,”他自言自语地嘀咕,“嗐,八成是我想多了罢。”
诚如柳鱼所讲,江逢昼的确累乏,坐在轿中倚着垫枕阖眼小憩。
岁萦进来时,他只恹恹地掀起眼皮。
不久的车程无过多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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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府早早便派了人迎。
不是为她,是看在她夫婿的面上。
其实,原先礼部尚书岁庭定的嫁给江逢昼的女儿并不是岁萦,而是嫡长女岁嘉宁。
无奈岁嘉宁眼高于顶,自诩王妃凤命,不甘余生只做一介尚书夫人。
这等心思自然不可曝于人前,她也是个有城府的,定亲前几日便告病,梨花带雨地斥骂自个儿身子骨不争气,惹了晦气,又将庶妹的心事给捅篓出来,说她芳心暗许,何不成全其痴情。
那时,岁萦又急又羞,背后总有人议论她不矜持,攀高枝,而嫡姐则充当好人。
直到死,都在被人诟病,只配捡她姐姐施舍的。
小厮在前头引路,一行人迈过垂花门,见山海堂前孑立着一道芥拾紫的年轻身影。
岁萦一眼认出是谁,欣喜地唤:
“弟弟!”
岁均年十二,乃府里的嫡长子,非岁萦的同胞弟。
打小受尽宠溺,刁养了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性子,脾气躁得很,偏岁萦能镇住。
生母大夫人白氏至今不明白,他为何独独对一个庶姐言听计从,走哪儿都跟。
岁均撒腿奔过来,彷如三秋未见,牵肠挂肚,扑进女孩怀中,“姐姐!”
岁萦笑着揉他的头,“又长高不少呢,可还听话,夫子教的功课可有完成?”一哽,又想起什么,声音酸涩,“可还,身体安康?”
江逢昼负手站在一旁,静看两人姐弟情深。
这样的她好像有了几分烟火气。
有了几分像成亲那天他撩起红盖头时见到的姑娘。
“姐姐问我问得好勤,我还没问姐姐呢,”岁均忽然颇带敌视地瞪着江逢昼,“姐夫待你可好?可让你吃了委屈?若有,我定不饶他。”
小小年纪,派头倒足,岁萦被逗笑,顿了顿才答:“没有,你姐夫待我不错。”
“是不错非极好。”少年恨恨地撸起袖子,朝男人呲牙,“果真叫你吃委屈了。”
岁萦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他脑门,转头对江逢昼客气道:“郎君莫怪。”
江逢昼莫名心口发堵。
小厮讪讪:“少公子,快让三姑娘进去吧,老夫人她们都等着哩。”
少年拉着岁萦进屋。
祖母冯氏坐上座,正同儿子岁庭说话,几个姨娘各携了孩子,大夫人白氏挽着长女岁嘉宁,冷眼睨着才进门的岁萦。
江逢昼拱手作揖:“见过父亲。”
“贤婿不必拘礼。”岁庭见着他眉开眼笑。
岁萦环视一圈,并未瞧见母亲。
“三姨娘呢?”
白氏却顾左右而言他,道:“均儿,快过来,你庶姐都嫁人了,还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岁均撇嘴,不甘不愿地坐到她身侧。
张口闭口不离庶,存心眼地戳脊梁骨,岁嘉宁瞥了眼江逢昼,婉声:“母亲,三妹妹如今嫁了人身份不同了,您怎的还庶字不离口。哦还有三姨娘,她又病了,不方便来席,妹妹若挂心去厢房瞧她吧。”
岁萦的生母沈栖燕十几年前月子着凉落了病根,每逢换季总是咳嗽不止,沉疴难愈,幸而岁庭顾念旧情,即便白氏有心在起居上苛待,也寻不着机会,顶多逞口舌之快。
随行车驾带了药品,岁萦思母心切,没坐多久便去了后厢房。
江逢昼则被岁庭留在山海堂唠话。
他不喜人团团围着聊东扯西的感觉,强撑精神做足礼数,岁庭还好,同为官宦有不少共同话题详谈,但其余女子,尤其是白氏母女。
他不是傻子,能听出她们在自己面前含沙射影地诋毁他妻。
男人不悦地皱起眉心。
江逢昼素来对这种腌臜事嗤之以鼻,纵使被侮辱之人不是他的妻子。
他转了转酒杯。
“江大人年纪轻轻便出任刑部尚书,可谓一表人才,”岁嘉宁笑道,“萦妹妹能觅得如此好的郎君,我这个嫡姐由衷地为她高兴,起码——”
“比她那个只会读死书的穷竹马,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