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塔酥

1、第一章

　　天上高挂的火球，不断地向大地倾泻光与热。
　　车窗外景色向后狂奔，风透过车窗留的缝隙钻入，卷起烦闷的热潮。
　　时隔两年再回清城，一切看着陌生又熟悉。
　　九岁那年，林今安父母意外离世，她也是这样被裴家奶奶接来清城，把她托付给裴叔叔照顾。
　　裴奶奶是外公的故交，为人和蔼慈爱，也很疼她。
　　想起往事，鼻子酸楚，眼睛被风吹得更湿润。
　　林今安升起车窗，纤长白皙的手指将鼻梁上的墨镜向上轻推，归拢了被风吹乱的银发。
　　两年前，她主动去淮城陪裴奶奶生活。
　　或许说的更确切一点，她是逃去淮州的，逃避某些事，或是某个人。
　　但是今年奶奶让她回清城读高三，说她的户籍在清城，反正也是要回来高考，不得已又回了清城。
　　阳光找到刁钻的角度攀附她的左臂，微微挪动向另一侧贴近车门，望着窗外的街景。
　　轿车穿过密集的街道，远离喧嚣的人群，往清城东部的漉山开去。
　　车爬上山顶，缓缓在一幢别墅前停下。
　　幽静的山林里独一幢别墅，漉山别墅是裴老爷子年轻时亲自设计，整体纯白的民国风格，古典但不老气。
　　“安安，可算回来了。”
　　车门仅打开一条缝，欢脱的嗓音顺着门缝挤了进来。
　　孙姨开心的冲她招手，一下车就迎了上来。
　　林今安笑得甜美，糯糯的叫了声：“孙姨。”
　　孙姨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牵着她走进别墅，脸上笑盈盈的：“先生还在公司，要晚点回来，特地吩咐了我，说他没在家等安安回来，让你千万不要生他的气，晚点回来给你带你爱吃的蛋糕。”
　　孙姨说话特别快，插不进嘴：“对了，先生还说花园里的琴房给你盖好了，让你去看看满不满意。”
　　“花园的琴房？”林今安讶然道。
　　别墅里原本有间音乐室用作她的琴房，屋子朝南，阳光总是很足，她就用的少。
　　两年前生日，裴叔叔问她生日愿望，她要的就是花园里的琴房。
　　心里暖意涌动，指尖都是温热的。
　　林今安总是感叹自己太幸运，能得到过分的疼爱。
　　回房把东西收拾好，去厨房帮孙姨了一会儿，她就一个人去花园里的琴房。
　　琴房盖在花园背阴处，紧挨着几株昙花，面积没有很大，却精致古朴。
　　她的琵琶放在架子上，对面是一整面墙的书，都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
　　随手挑了一本书，坐在屋中的摇椅上翻看。
　　墙上时钟的时针转了几圈。
　　林今安把手里的书反扣在膝上，伸了个懒腰，抬眸望了望屋外的天。
　　雨季欲来，太阳也恹恹的开始躲懒，才三点，天上灰扑扑的云一片又一片的盖了起来。她最爱这样的天气，不用戴那黑忽忽的墨镜。
　　慢步走出琴房，盯着花园里的昙花出神，零星挂着几个花苞，没开花时太普通。
　　嚓！
　　突兀的声响自花园的角门传来，小簇火苗微暗的环境里跳动。
　　一个慵懒的男子，半倚着在门上。
　　眼前的男人穿着白衬衫扎进笔挺的西装裤里，身型修长挺拔，偏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半只眼睛，五官完美的无可挑剔。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绯红的唇上衔着只刚点着的香烟。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眼圈一个套着一个，透过烟圈，他那张贵气的脸，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
　　清俊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裴叔叔的儿子，她名义上的“哥哥”——裴少煊。
　　二十三岁就接手华冶集团，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将产业扩张到地产、珠宝、零售等多个领域，短短数年间华冶市值翻了一倍，是清城商圈最有钱有势的人，手段果决狠戾，疏离难以接近。
　　报道都在说他两年前出国开辟国外市场，近期回国又有一番大动作。
　　回清城前，奶奶同林今安提过，他回国了，没成想第一天就遇到了。
　　这太巧了，巧到她有种错觉，他是特地为她而来。
　　林今安目光慌乱躲闪，他出现的那刻，自脚下窜上一股寒意，恐惧的指尖微颤，一点力气也没了，嗓音喑哑地喊道：“哥。”
　　裴少煊身子一滞，半截烟丢向地上，抬脚用皮鞋踩灭，缓步走到她面前。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沉闷的空气被靠近的男人带动起来，淡淡的烟草味扑上她白皙的脸颊，混着木质香，有几分醉人。
　　怵然逼近，清俊如谪仙的脸更深刻几分，镜片下的双眸幽深莫测，只一眼便让人情不自禁的深陷沉沦。
　　“哥？”他在笑，笑得那么动容，声音却带着透骨的凉意，似利箭般把人刺穿。
　　他顿了一顿。
　　“安安，原来还记得哥哥啊。”裴少煊淡淡的开口。
　　女孩手指扯弄身侧的衣角，红宝石的眼睛藏在洁白抖动的睫毛下，垂着眼不敢看他，半天不出声，如一只即将落入狼口的小白兔，。
　　头顶再次响起低沉的嗓音，温热的气息掠过她的银发，带着几分戏谑：“我很可怕么，害怕哥哥吃了你？”
　　他站在她身前，展眉微笑，清隽动人，慢慢靠近她，紧抿的薄唇溢出淡淡的笑意，但字字昭示着不满与警告。
　　她听出了语气的不悦，心脏漏跳一拍，胸腔起伏不受控制。
　　明明两年不见，他给人的压迫感分毫未减。
　　窒息迫使她抬头，对上他那黑深的双眸。
　　手无序的在面前摆动，想要驱散他身上的气味。
　　假装轻松的微笑，微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恐惧，几乎快哭出来：“哥，你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不记得哥哥，我……我……”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个“我”卡在喉咙里，上不来又下不去，就这么噎着，一张笑脸憋得苍白。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想解释，却越解释越奇怪。
　　两年再见，她想要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正常关系，但是演技太拙劣。
　　她对他害怕躲闪，说出的话浸满疏离和谨慎。
　　她的恐惧刺痛了男人早已麻木的心，一睹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找不到出口，也翻不过去。
　　裴少煊自嘲的笑了，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冷冰冰的开口：“你最好记得，记住你是我的。”
　　轰。
　　他的话如惊雷贯穿身体，皮肤传来阵阵刺痛，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
　　又是这样的无力感，做再多努力也无济于事，明明她已经逃走了，最后依旧落入他的掌心。
　　暮色低垂，林间山风吹来，一点不觉凉爽，莫名扇的心头更烦躁不安。
　　“安安，吃饭了。”孙姨的声音传来，及时打破了窒息的沉默。
　　孙姨的声音像是解放的号角，悦耳动听。
　　林今安强撑的身子软得一歪，撑住旁边的围篱，和裴少煊对峙是一件费心力的事。
　　孙姨到花园也是一愣，立马就发现宝藏般道：“少爷也在，听先生说今天您会回来，等了好久还以为不回了呢，原来是在这陪安安，还是你们兄妹关系好。”
　　孙姨性格爽朗，大大咧咧，对谁都乐呵呵的。根本瞧不出，围绕着两人诡异的氛围。
　　裴少煊直起身，西装笔挺而熨贴，身材高挑，遮住头顶倾泄下的月光，淡然的瞥了一眼林今安，刚刚的戏谑全然不见，仿佛她是个陌生人，方才眼中侵略占有消失不见。
　　“孙姨，我刚到，我爸回来了吗？”转头问孙姨。
　　“先生回来了，让我叫安安去吃饭呢。”
　　得到回复，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出去，几乎把林今安当空气忽略。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无视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和刚才判若两人。
　　明明他们两年前不是这样。
　　在别人看来，他是她哥哥，他宠她，爱护她，她要月亮，绝对不给星星。即使毫无血缘关系，也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他唯一的温柔只对她表露。
　　可他的真面目，只有她见过，那绝对不是哥哥对妹妹。
　　那件事闹得那样难堪，怎么可能装成无事发生，或许他可以，但有裂痕的水杯终究是会漏。
　　心里早做好准备，明白重逢不会愉快，心口还是闷沉沉的。
　　孙姨见她小脸垮着，温柔拍拍她的背，宽慰道：“走吧，吃饭去。少爷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等会你撒个娇，他这么疼你，兄妹哪有隔夜仇的。”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底一阵柔软。
　　刚来裴家的时候，干干瘦瘦的，小小一团，瘦削的身板，风轻轻一吹就能带倒。
　　说话也奶声奶气，比同龄人更加懂事。
　　小姑娘生得十分水灵，五官带着江南女孩的秀气温婉。可怜天生白化病，全身皮肤白透如瓷，自然卷的发丝银色瀑布般落在肩头，浓密纤长的白色睫毛下，双眸如毫无瑕疵的红宝石般通透。
　　这些年好生的养着，现在出落的也越发秀丽。
　　小姑娘瓷娃娃的模样，需要细细捧在手心，任谁看到不心生怜爱，怎么舍得生气。
　　孙姨只以为两个人还因为两年前的事彼此尴尬。
　　可是谁明白林今安心中的苦涩。
　　她木纳的扯了扯嘴角，勉强笑到：“孙姨，我知道，没事的啦。”
　　半晌迈动僵直的双腿，走回前厅。
　　大厅里，裴震南看到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没好气的对裴少煊说：“我说你小子回来不见人，看来还是妹妹比老爹重要。”
　　裴叔叔坐在沙发上招手，示意林今安到他身边。
　　林今安糯糯的喊了声：“叔叔。”
　　“果然我们安安从小就爱黏着哥哥，真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好的。”裴叔叔拍着她的手背。
　　兄妹俩分开两年，裴叔叔担心他俩生出嫌隙，特地说些热络的话。
　　林今安以前的确很黏裴少煊，像根小尾巴，日日跟在他后头跑。
　　如今不想，也不敢这么做。
　　裴少煊站在旁边不应话，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的冲着裴叔叔笑，希望裴叔叔点到为止。
　　裴叔叔看到她笑了，反倒说得更起劲：“看你们兄妹俩还是这么相亲相爱，我心里就高兴。”
　　林今安的笑凝固在脸上，因为他们兄妹相亲相爱叔叔会高兴，反之也会很伤心吧。
　　而裴少煊对裴父的话恍若未闻，施施然就将话头挑到另一边，“爸，今天回来是想和你说一下碧海湾的项目竞标。”
　　裴父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今天叫你回来是一家人吃个饭，其他有什么事也吃完饭再说。”
　　慈爱的揉着林今安的头，拉着她走向餐厅。
　　谁也不曾注意。
　　身后身形挺括的男人，盯着林今安的眼神，如同埋伏许久的饿狼，死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小白兔。
　　他忽悠奶奶把林今安接回清城，两年太长，他给她足够的放肆自由。
　　风筝的线在他手中攥着，她这辈子都是他的，哪也跑不了。
　　夜色渐浓，隐忍多时的雨倾倒而下，雨水用力地拍打玻璃。
　　饭后，裴叔叔和裴少煊进书房谈事，林今安回到自己房中。
　　捧着脸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台灯暖暖的灯光照在她的脸颊，眼睛盯着玻璃上不停流动的雨水出神，手随意翻弄着书页，书页摩擦沙沙作响。
　　想晚上餐桌上裴叔叔和她说的事。
　　回清城，要在清城读高三，裴叔叔已经给她安排好了高中，是清城最好的高中。
　　过几天去报道就好。
　　“啪”
　　阖上手里的书抬步走向床，趴着，将头埋在柔软的枕头中。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
　　显示昵称“橙子”的账号发来两条消息。
　　点开微信，橙色头像显示未读消息。
　　橙子：【林月亮，回来都不和我说，还是姐妹吗？】
　　【我要拉黑你！！！】
　　林今安手指揉了揉眉心，无奈的摇头。
　　橙子本名陈枳，是诚海银行董事长的千金，也是她来清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基本上算和林今安一起长大。
　　月亮：【本来是要给你发消息的，后来忘记了嘛，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橙子：【我哥和我说的，他从你哥那听说的。】
　　【不过，裴少煊那个控制狂也回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月亮：【不知道，不过我哥这段时间好像很少回老宅，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回来住。】
　　橙子：【要不你住校吧，这样他也就管不着你。】
　　月亮：【可是裴叔叔应该不会同意的吧。】
　　林今安拿过床头的娃娃抱着，低头回消息。
　　橙子：【不然你还有其他选择么，难不成你还想再发生两年前那样的事吗？】
　　月亮：【……】
　　她不敢了，不想再有朋友因为她受到任何伤害。
　　又和陈枳闲扯了一会儿，眼皮撑不住的打架，互道晚安就睡觉了。
　　昏暗中，房间门被打开一条小缝，高挺的身影侧身走进房间，皮鞋轻缓的踏在地板上，一步步靠近熟睡中的林今安。
　　夜灯微弱的光照亮英俊不羁的轮廓，裴少煊慢慢在床边坐下。
　　掀开被子的一角，扳出林今安蜷缩在胸口的手，十指交缠紧握。
　　睡梦中的少女恬静温柔，胸口随着呼吸有序的起伏。
　　裴少煊倾身向前，低头在她的嘴角落下浅浅一吻，低低的说，“安安，我的小月亮，不许再离开哥哥这么久，哥哥好想你。”
　　他好想时间就这么定格，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