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白月光》林语卿

1、醒来

　　嘶……

　　随着这一声喑哑低唤，一只瘦弱得骨节凸起的苍白手指微微地扣动了身下的床单，皱起逶迤的纹路。

　　霎时间床上的人像一条被拍晕后复苏的鲤鱼一般手脚并用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左手毫无章法的在枕头上方挥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借力，右手肘微曲支撑着肩颈和脑袋想要坐起来。

　　她艰难地起身，一阵温热贴上后背。男人帮忙支起她的身体。

　　沉甸甸的眼皮像是被浆糊粘连，她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竟然是医院。

　　收回目光，昂首望向站在床侧的男人。四目相对，她启唇：

　　“你……”

　　“我为什么会在这？”每个字的声调都让人意外，喉咙干得冒烟。摧枯拉朽的声音像是在刮生锈的琴弦。
　　她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头，为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是谁？

　　这个男人又是谁？

　　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眼前的男人，额前的头发耳杂乱交错。发间雨水沿着发丝蔓延，一点点压低发尾上翘的弧线。好像处暑时节桃树桠杈结出的果实。

　　嘀嗒，流入脖颈。灯光下，水痕折射出逶迤光泽。雨水滑落胸膛。

　　白衣宛如生宣素纸，浸染肉色。勾勒出肌肉纹理。

　　接着，就听见他开口：“感觉还好吗？”他并没有直接回到她提出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也对，事件发生得太突然你不记得也是正常……”

　　他的回答给人一种不是在交流而是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男人接着说道：“那天下坡你，没看路。一不小心踢到了路上的横杆，整个人倒翻滚了下去。”

　　“那坡特别陡，你滚坡底碰到石墩才停了下来…”

　　“我冲过去发现你后背都是血……”他停顿了一下，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浮动。黑眼仁往左下方游离，下唇抿着上唇闭紧，像倒过来的U。表情有些愧疚。

　　“对不起……如果我反应再快点在第一时间拉住你的话……你也许就不会滚下去了……”

　　眉头皱起，像刻刀凿出了两道深纹。
　　气氛开始沉默。

　　她试图在脑海中调出当时的画面，可任凭她怎么细致地回想，都无法根据这个男人所描绘的场景翻找出相关的记忆。

　　她抬起左手抚平额头的凌乱发丝，手指往上一触。
　　“……嗷…嘶……”

　　她不小心按压到纱布下的伤口。

　　停滞已久的麻木大脑被痛觉触发，渐渐运行起来。

　　突然，她抓着扶杆弓着背往床边的垃圾桶干呕了起来，男人敏捷地扶住她的臂膀，急忙道：“我帮你叫医生！”

　　“……”

　　她反手抓住了他。摇了摇头，慢慢直起身体，扯了一张纸巾擦着嘴。

　　她想问自己叫什么，眼球一转瞟到病床头的名牌。

　　穆苍含。

　　可是还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穆苍含想了一会儿，语速平缓地开口说道：

　　“我头特别痛，应该是后遗症……脑子里一片空白……”

　　“…嘶……”她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居然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你？”

　　“全忘了！？”
　　他眼睛瞪得溜圆，满是诧异的神色。随后眼珠子一转，“也是…之前医生就说过你的脑震荡不算太严重，但可能会出现逆行性遗忘。通常情况下只是会想不起受伤的情景。”

　　“现在看来你这个可能比较严重，连我都忘了……”

　　她长眉间距逐步收拢，越发凝重。

　　只听他慢慢吐字：“方易清。”

　　方易清垂下眼皮，抿了抿嘴巴。他牢牢把住病床前的栏杆，手背的骨节随着用力加深，而泛白凸起。

　　紧紧盯着穆苍含的脸，连忙追问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那以前的事你也记不清楚了？？”

　　穆苍含思索了一阵，抬手扣了扣头发神色苦恼。半张着嘴，过了两秒才发出声音：“…呃…我隐约记得一些碎片，要整合起来……我的脑子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说着说着五官皱成一团。

　　“那你先别想了，过段时间会慢慢想起来的。我们从小就认识，是青梅竹马。”

　　穆苍含：“那……我爸妈？”

　　“他们……他们都在澳洲出差，事发突然，叔叔阿姨还不知道你受伤……”

　　方易清低头看了自己手机一眼，“你现在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吗？”他掀起眼皮，盯着穆苍含：“我是觉得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非常着急担心，但是又不能马上赶回来，只能干着急……”

　　这言外之意是说了也没用。

　　穆苍含沉默，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穆苍含左右看了看，“我手机呢？”

　　方易清眼珠往右一动，“那天砸坏了，我拿去修了。”

　　他转身拉开衣柜拿出几件衣服收拾起来。

　　“这是你的？”

　　“我之前的换洗衣服。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好不容易你醒了，我回家整理这趟再过来。”

　　穆苍含点了点头。

　　随着他脚步声消散，整个病房陷入寂静当中。她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心里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疑惑。面对空白的过往和未知的将来，只剩下恐惧。

　　方易清。

　　这个男人虽然行为举止看起来温和无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

　　没有边际的夜空里只挂着一轮孤月，到衬得她更加孤独。

　　好像一到了夜晚，人就容易伤感。仿佛灵魂跟随月色脱离身体地桎梏在尘世弥散，无法凝聚。她蜷缩着抱紧自己蜷的身体，就像婴儿蜷缩在母体的姿态。来找到安全感。

　　“麻烦让一让，小心拖把沾到……”门外传来几句保洁模糊的话语。晨光透过窗帘缝隙一明一暗像黑白琴键一样分割地面。

　　黑色衣角出现在门边。

　　“怎么样，今天早上感觉还好吗？”一边说着一边把小桌板搭在床上，揭开三明治的包装和牛奶一起摆在她面前，笑了笑。“对了，你的手机马上快修好了，到时候带给来给你。”

　　苍含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开合，“嗯。”

　　时间飞快，一转眼已经十五天过去了。

　　每天早上方易清都会给她带早餐来。 “相识”了十几天，穆苍含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医生来查过房了？他怎么说？”

　　“医生告诉我说伤口恢复得挺好，今天就可以出院了。还有他说我的记忆可以之后慢慢地重温旧物或场景去刺激头脑，再少量地用些药物辅助促使它恢复。”

　　方易清：“你也别太急，身体恢复需要时间。一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沉默了一瞬，他便补充到：“慢慢来，我帮你。”

　　苍含皱皱鼻翼，翻身下床开始着手收拾衣物，手背上布满青紫的血管。他伸手想替她收。

　　争抢中，方易清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背，穆苍含先松了手。

　　她抬头看了看方易清。

　　“你病才好我来帮你吧……”

　　“还是我自己来吧…”

　　“还是我来帮你。”

　　穆苍含手没停，继续叠着衣服：“没事的，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见她语气坚决，方易清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她收拾好后，方易清检查了一圈病房，“苍含，你再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她纹丝不动，好像没有听到。

　　“苍含？”

　　“啊！”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

　　他看了看床边的穆苍含，说道：“我们走吧！”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门口左右各伫立着一个精美庞大的石狮子装饰气派。

　　方易清走在前面，他停了下来。穆苍含抬头看了看那扇黑色的大门，

　　——A25-2。

　　方易清划开锁上的盖子，输完密码打开了房门。

　　黑色的真皮沙发摆在客厅中央，前面的灰色地毯上是黑白拼接的茶几，暖黄灯光洒在房间里。

　　他端着玻璃杯从厨房向苍含走来，递到她面前。“渴了吧先喝点水。”俨然一副他才是主人的模样。苍含接过腾着水雾的杯子，热感从掌心蔓延。她的眼睛被蒸腾雾气熏得十分莹透，有点像林间披着朝露的小鹿。

　　方奕清的手垂落裤间，突然他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穆苍含和他同时低头去捡，两人的脑袋不小心凑在一起磕响了一声。

　　穆苍含抬手，发现自己的鼻尖离他只有五厘米的距离，猛地站直了身体。

　　方奕清也直起腰，尴尬地说了一句：“我们去吃饭吧。”他看了看穆苍含，发现她鼻梁上有一根头发。

　　抬手触摸她的脸颊，苍含却下意识地向后偏了偏头，他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进退两难。方易清睫毛煽动两下眼神随即移向地面看了看脚尖，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的弧度。

　　“你……脸上有跟头发。”他抬手帮她拿了下来。

　　干咳几声，“这些天你都瘦了。”

　　“还好吧——”

　　气氛略微尴尬。

　　方易清带她来了一个西餐厅，吃完后方易清把她送回了家。

　　穆苍含坐到沙发上，就感觉到方易清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穆苍含眼色沉了沉，想了一阵应声道：“嗯，谢谢你。你早点回家吧。”

　　谁成想，这个时候外面毫无征兆地就下起了大雨。穆苍含走带阳台，隔着玻璃望了望外面。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空中接二连三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冰雹了。

　　叶城的夏天总是阴晴不定。

　　方易清也踱步到落地窗边，“完了这冰雹这么大……”

　　穆苍含转头看着他，“你等它停了再走吧，这冰雹太大了…”他点头肯定了她的建议。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穆苍含在房子里仔细转了转，上下两层，有四个卧室。其中一间的床上，堆着很多可爱的毛绒玩具。她立马就肯定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几个卧室的风格差异是有，但是不大。

　　她回到客厅提起自己的包走进了卧室，拉开拉链把里面的衣服统统拿了出来，坐到床上开始整理。穆苍含打了几个哈欠。这段时间她老是特别困。

　　今天从进餐厅她就哈欠连天，一直没断过。

　　理着理着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你来了——”

　　“……”

　　黑色的悬浮空间顷刻间破裂，斑斓的琉璃碎片上面倒映着苍含的容颜，碎块上的“她”眼白中全是血丝，纵横交错，脱离本人的表情，诡魅又僵直地朝着苍含咧嘴。

　　“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欣长的指甲不小心划破暗沉的皮肤，血流溢出琉璃片，在碎片上方中心汇聚成血滴，倏地血滴被巨大的引力吸附，在吸力的作用下变为涓细的血条，于苍含背后交汇,血潭深稠，好似黑洞。

　　慢慢地血潭中浮现成一张人脸，看似正常偏偏在眉毛之下空无一物，下颌正中处却有一道长口。

　　当苍含想仔看清那道长口里有什么的时候，她的视线仿佛被遮了一层塑料薄膜，目光所及的一切开始泛起朦胧的柔光，好像一首远在孤嶂高岭中吹奏的杳杳乐曲，隔着晨雾渺茫稀薄，若有似无。

　　它发出一声笑。狭细稚弱的声音，辨不清男女。

　　忽然“哗”的一声，鳞次栉比的阁楼从碎片缝隙间拔地而起。

　　“咚——”

　　“咚”

　　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似乎略显犹豫，敲门声停顿了一下复而又起，“苍含，苍含……”

　　声音淅淅沥沥的游离到她的耳朵里，顺着耳道钻进大脑，继而唤醒沉重的身体。

　　睫毛颤动，她猛然惊起，双眼瞪到极致，抬手抚了抚胸口。手指关节使劲地揉搓眼睛，阖上再睁开。
　　看着浅粉色的被子，原来只是个噩梦。

　　但她仍然心有余悸……

　　穆苍含抽出一张纸巾，往脖子上一摁，密密麻麻的汗珠很快就湿透了那张纸巾。

　　一种压抑的感觉笼罩在她心头。

　　眉头一皱，烦躁地抬手。只听“咚”一下，不小心刮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狠狠砸到了地上。

　　“苍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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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