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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魂去来兮 三 ...

  •   摘完野菜回去,煮出一锅冒着苦味的汤,无他,无调料尔。

      布袋还温热着,方茴从里面取出两个黑乎乎的馒头、白面金贵,黄面也不便宜,一般的农村人家为了节省,大多食用黑面馒头。虽然口感粗糙,也不香甜,好歹能填饱肚子,如今的境地,由不得她挑拣。

      匆匆吃下饭,太阳冒头不久,天也不算热,方茴刷洗干净锅子,去拿了个馒头包起来。她在地上写下几个字,哄着小石头去练,等小家伙入迷后,她背上竹筐,悄悄关好门走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茹娘提着裙摆,大步跑来,若是王婶见到,定要揪着她的小耳朵批评一番。见她张嘴要喊,方茴急忙竖起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莫要出声。

      茹娘了然,拉着她走到桥边,打趣道:“是怕小石头发觉你走了吗?你今儿又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练字呢,”方茴笑了笑,孤儿院的孩子不粘人,大家都习惯了离别,她从前也是,没有和爱粘人的小朋友打交道的经验。

      每次见到小家伙小小的脸上挂着小泪珠,也不知怎么哄才好,索性把他当做大人,慢慢沟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倒是出了奇效,比起小石头最初死活不肯离开她一步的样子,已然好多了。

      “我娘很喜欢那篮藤梨,早晨没胃口吃东西,吃了半个,竟喝下了一碗粥,我爹在旁边看着可高兴了,让我来谢你呢。”拉着方茴的手,茹娘笑开,她最近也正为娘不吃东西发愁。

      “这有什么,婶婶爱吃,我在山上见到再帮她摘便是。”茹娘白净的手掌里是她粗糙的肤色,方茴倒不在意,她提醒道:“只是藤梨不适合饭前吃,婶婶还是先吃了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藤梨。”

      茹娘听了点点头,“这样啊,回头我同娘讲。那一篮够吃好久,你再见到藤梨可莫要摘了,我爹说,山上的野藤梨都有猴群守着,小气又霸道,会追着摘果子的人打。”闻此,方茴觉得错愕,忍不住笑了:“看来我们今日得绕着那儿走,说不定就没昨日的好运气了。”

      “小茴,有件事需要同你讲,我今日不能同你一起上山了,外公外婆听闻娘怀孕,从家里赶来了。我们好久未见,我想陪陪他们。”茹娘很不好意思,她晃了晃方茴的手,“都是我不好,昨天约好要教你认野菜的,现在又反悔。”

      敲了敲她的小脑瓜,方茴好笑道:“这有什么,可以改日再教我啊。你外公外婆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作为小辈,想陪陪老人家很正常。”“说好了,一定带你吃遍我这几年找到的好吃的,再反悔我是小狗,”见好友不生气,茹娘喜笑颜开,一定要两人拉起小指盖了章才好。

      竹筐很大,小方茴个头矮,背上筐,再往植被茂密的山路上一钻,更看不见人影了。茹娘目送她过桥,心中忽然升起几分难过,若是方大叔和婶婶还在,小茴怎么会过的这般苦。

      按照之前留下的标记,方茴赶了许久路,终于到了野菊花盛开的地方。那儿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开块凹处,不大,走二三十步便能到头。

      她站在金色的花丛中,深吸一口气。卸下背后的筐,掏出堆布条,方茴把它们依次缠绕在胳膊上。之前在北边发现了野生山楂树,她摘了些回家,切片晒干,想试试能不能卖给药房。

      今天她要去西边,再找找有没有认识的食材,若是能挖到好东西,小发一笔横财。嘿嘿,光是在心里想想都觉得美好。

      长呼一口气,方茴一手握着小锄头,一手不断用树枝轻抽前方的草叶。以野菊花地为起点,她开始了新一轮的深山冒险,每隔二十步,她就解开一根布条绑在树干。

      走走停停,流出的汗水打透了后背,头发丝黏在一块,糊得侧脸难受。方茴顿足,把头发拨到耳后。左右环顾,不知名的草类一大堆,就是没认识的食材,她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需要茹娘在啊。

      不再白费力气,她调头往回走,视线里窜出只动物在树上倒吊着,两只眼黑溜溜地盯着人。方茴吓一跳,后退数步,脚掌踩到一节枯枝,支撑不稳,从坡上滚了下去。

      手臂火辣辣的疼,估计破皮了。松开护住脑袋的胳膊,方茴冷静查看了下伤势,还好,只有手背冒了血丝,其他地方都无事。

      她撑起身体,指腹碰到了个尖尖的东西,本以为是石子儿,想扫到一旁,不料怎么都扫不动。回头一看,方茴眨了眨眼,有点懵:“笋尖?”视线向前延伸去,亭亭竹林宛如巨伞横扫小半个山腰,地上密密麻麻地冒着笋头,最大的那个顶着紫色外壳窜出了和她一般的高度。

      方茴欣喜若狂地往坡上走,摔下来前把小锄头扔掉了,她得赶紧捡回来。

      山上潮湿,泥土松松软软,小锄头撅起坑毫不费力,三两下就把只冒个尖尖的笋子挖出来。挖完眼前这颗,方茴拖着竹筐跑到竹林边,蹲下去后没怎么挪地方,仅在一个位置打转都掘出了七八颗笋子。

      晃了晃竹筐,方茴的眼睛笑得眯成一缝月牙,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土地上更多的小尖尖,遗憾罢手。毕竟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走到这里已经花费了不少力气,竹笋个头大,还重,若装满一筐,她一个人抬都抬不动。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层考量,之前也想过能否在山上找到竹林,特意问了王婶新鲜竹笋的卖价,听到的答案并不理想。按照她的手艺,若是能做些风味独特的小食零卖说不定会有出路,但巧妇难于无米之炊,身上没银子,一切免谈。

      “咕~”

      肚子在叫。

      方茴拍打掉手上的零星土粒,又摘掉一把竹叶擦净有些黏的指缝。从怀里掏出馒头,啃了一大口,却被噎得喘不过气,她连忙蹦起来,试图把堵在胸腔附近的干粮震下去。

      费力地咽了一回又一回,终于把干粮送了下去,方茴不敢再吃,把馒头收了起来。她背上筐爬回摔下来的地方,顺着绑好的记号走回了野菊花地。

      回程刚过半,天色暗下来,方茴有点紧张,若是下雨就麻烦了,好在只是被云遮住太阳,不一会儿就散开了。穿过身畔金黄的野菊丛,又走了约小半时辰,前方出现几棵极为高大的树木,挂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果。

      方茴卸下筐,手指扣紧粗糙的树皮,三两下便爬了上去。她拨开遮挡视线的五角宽叶,拧下颗滚圆的山楂。

      在袖上随意蹭了蹭,她把山楂扔进嘴里,咬下一大口,眉眼顿时酸得皱成一团。强行咽下口中的果肉,方茴掏出已经冷硬的黑馒头,一口馒头一口山楂,勉强填饱肚子。

      走了许久山路,早累得够呛,还要时时刻刻绷紧神经注意四周动静,疲乏的身体倚在牢靠的树干上,方茴松口气,终于能歇一歇了。

      她望着远方,风遥遥而下,自云端荡到山间,带起满目深绿扑进流水的怀抱。风起,叶起,风停,水不停。

      叶片随风而动,让方茴想起她的小院。郁金香,绣球花,厚实的果壳串铃,宽大的蕨草和满墙的油绿藤蔓。

      她那颗陷入灰色地带许久的心忽然升起一点点期待,虽明知徒然,但仍想试一试。

      万一呢,万一就是做梦呢。

      方茴缓缓闭上眼,再睁开,入目依旧是铺天盖地的青叶。更大的失落涌起,她扯了扯嘴角,揪下片叶子盖在脸上:“果然,回去才是做梦。”

      不再多想,她扔掉叶子,解下腰间草绳,捞起衣摆上下折叠,再左右交叉做成兜子,最后用草绳紧紧束住边沿。艳红果子一枚枚摘下后被方茴塞进兜子里,没一会儿,她细瘦的后背围满了凹凸不平的触感。

      捂住后面的兜子,感受了下大小,方茴停手。不能再装了,否则等会儿下树时要掉。只见她将左右两侧的兜子缝隙往里一掖,接着用双手紧紧环住树干,脚下用力蹬稳,一点一点挪动着。

      稳稳落地后,方茴跑到竹筐前解开草绳。她个头不高,衣裳也不大,做的兜子装不了多少,山楂咕噜噜倒入竹筐里没多会儿便停了下来。这般来回忙活好几趟,直到累的气喘吁吁,筐才满了。

      肤色粗黑的手指揩去额上豆粒般大的汗水,方茴低低喘气。腰上的半截草绳系得紧,扯不出上衣衣摆,她只能先解开绳子,不料肥大的裤子险些滑下来。方茴赶紧提住衣服,深山虽无人,但裸露出皮肤很容易遭毒蚊子叮咬,挨着的一大块皮肤都会变得疼痒难耐。

      方茴重新系紧衣服,又叹了口气。小丫头衣裳少,没一件合身,套在身上空荡荡的,带着大小不一的补丁。

      和她一样,都是命苦的娃娃。日后赚了银子,多给小方茴烧些金银财宝,再烧一栋大院子,好让她在下面过的舒服些。

      方茴背上竹筐,收起小锄头,身后的草丛忽然动起来。她立刻拔出腰间的锄头,飞奔到山楂树后躲好。

      紧张地盯着出现动静的那块地方,顶部生有菱形红花斑的蛇探了出来,体长近两米,摇头摆尾,颇为肥壮。认不出什么品种,但蛇头颇尖,呈现出三角形状,定是毒蛇。

      方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蛇身挪动,滑出一道道深痕,它不断吞吐出分叉的舌尖,似乎在找寻猎物。方茴四肢冰凉,颤颤巍巍的手下意识摸向怀中。她浑身一僵,只觉得欲哭无泪,放着雄黄粉的小布包不知何时掉了。

      双目在地上来回搜寻,方茴眼前一亮,找到了,原来在之前放竹筐的位置。随之,她咬紧嘴唇,雄黄粉布包掉的位置正对着那条蛇,不好去拿。她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在不惊动大蛇的情况下溜走。

      还未想出办法,瞳孔猛地缩紧。它要过来了!

      发抖的腿已经迈不开步子,“冷静下来,”方茴不断做出吞咽动作,仿佛这样能给她一点力量。

      想走,脚却不听使唤,她往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手,力气不小,估计起淤青了,。好在疼痛唤醒肌肉记忆,她终于能动了。

      “一定要先冷静下来,和它拉开距离,不要弄出大的声音,不要惊扰到它。”方茴慢慢半蹲,利用大树遮挡住瘦小的身形,一点一点后退。

      “装着雄黄粉的布袋在我俩中间,说不定,它爬到那就不来了,”她无声默念,“上山前往衣服上也撒了雄黄,肯定没事。”

      可是,如果蛇不畏惧放了好几年的雄黄,真的冲过来?想到这种可能性,方茴不由得死死攥紧手中的小锄头。

      好在它不是来捕猎,只随意转悠两圈,蛇便重新游回草的深处。草丛摆动的距离由近到远,直到再无动静,方茴整个人瘫坐下来,她一摸后背,果然湿了大半。

      浑身脱力,胳膊发软,脚也发软。方茴扶着树站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捡回雄黄,狠狠抹在身上,直到布袋空下来才长舒一口气。

      蛇离开的方向是她的来时方向,方茴犹豫许久,无法克服对它的恐惧,再三犹豫后,选择换一条新路走。

      山体深处,枝桠交叉在另一树枝桠上,层层叠叠,让人见不到半分天色。到处都是阴恻恻的,偶尔也会有虫鸣鸟叫在墨绿林海中响起,不过只能短暂冲破死一般的寂静。

      不见兽,不见蛇,方茴便不觉得害怕。她抓牢小锄头,每走一步前都要用另一只手甩起长枝子,待抽打完高高草丛,没有什么声响出来,她才愿意走下一步。

      山地不比平原,毒蛇种类繁多,草里头若有蛇儿藏匿,人在突然过往时容易吓到它们。受惊的蛇脾气暴躁,更容易咬人。方茴身处深山老林,既没有蛇毒血清,也不懂得特效解毒草药,一旦被毒蛇咬中,神仙难救。

      纵使被吓得腿软魂飞,方茴也没忘记每走一段路就往树上绑根布条。免得等下迷失方向,想回去又找不到回去的路线。

      眼前的野路有些熟悉了,连周边的大树和灌木都稀少许多,抬头也能见到强烈的日光。提到喉咙的心脏放下,方茴松了口气,此时才觉出肩膀被重重的竹筐勒疼得厉害。

      抬起空着的手按压两下,方茴叹口气,不必看,昨日勒出的青淤未消,这会儿只怕又添了新伤。如今囊中羞涩,买不起化瘀的药,只能等下山后揉一揉,好散开淤血。

      她加快步伐,想早些回到老屋去,眼角忽而瞥见株个头颇矮的植物。

      定睛一看,方茴乐了,是一小片野山椒,绿油油的枝子上结了不少尖果。后头的大树根部颜色也怪怪的,她又往前走几步,脸顿时明媚得像朵太阳花,难怪颜色发褐,原来是结了一大片香菇。

      捉起一枚野山椒,她眉开眼笑,见到毒蛇的恐惧抛之脑后:“都说福祸相依,古人诚不欺我。”

      方茴挑挑捡捡,筐里剩余的那点儿缝隙全塞满了个头大的山椒和香菇。又走上小一个时辰,刺眼的太阳照耀在脸上,她站在山脚处眯起眼。老房子孤零零立在村子边缘,远远便能见到。

      歇了歇,本想直接顺着溪流往那走,远些地方来了几个妇人,她们手中端着盆,应该是要洗衣。

      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方茴有些头疼,她还认不全村里的人,也不想让旁人知道野生山楂树的存在。并非她小气,在山上搜寻了两三日,只寻到野生山楂树和藤梨。

      藤梨没到成熟的时候,能吃的果子数量少,卖不出价,而那几棵树重要多了。若是药房愿意收,她和小石头未来几日便能吃饱些,同时也意味着她可以积攒出第一桶金去做后面的计划。

      手中揪紧叶子,无意识地团来团去,“等等,叶子!”发愁的方茴眼前一亮。她卸下背篓,摘了一堆能生火的草叶,严严实实盖在山楂上头。见筐口不再露出半点红,她才重新背起来。

      心中有意避开人群,方茴往下走时多绕了点儿路。她甚至一直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过,没起什么作用。

      “呦,这是谁啊?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脆生生的疑问响在耳边,方茴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尴尬一笑。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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