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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晋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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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姬裹着大氅,与李宥安并肩而立。
两位婢女从暗处冲了出来,再顾不得尊卑,抱着盛明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们得到暗示后,一个去寻禁龙卫,一个去寻守城司。
寻守城司的路上,恰好遇上李毅,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李毅为人也十分正直,当下听闻便赶来救人,摄政王也十分好心地跟来。
一回到这儿,就看到十万火急的一幕,想冲出去,冷面黑阎王似的黎涟一柄长剑一拦住,硬生生把人堵在身后,又是这么的巧,跟着禁龙卫回来的红菱,也被拎小鸡似的,拎在了黎涟身后。
直到事情尘埃落定,黎涟才把两位婢女放出,有了如今这一幕。
“好了,我没事。”被惊的脸色发白的盛明姬还没缓过来,轻拍两婢女的脊背,安抚着。
红菱抽抽噎噎,哭的十分可怜,说话声断断续续的,“马车的,马车全都没了。”
盛明姬安抚的手一顿,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李宥安,她同样在意马车的问题,却不是因为失去了一辆马车,而是在意马车上那个不明身份的人。
李宥安一直没有提及,她也不好过问。
“无事,马车没了,届时再打一辆便是。”盛明姬道。
红菱点点头,掏出裙子里塞着的帕子,给盛明姬擦脸。
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如影随形,随着红菱的动作,视线的窥探感越淡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
鲜血,确实能让李宥安躁动、兴奋。
*
顾家死了儿子,皇后死了弟弟。
消息同风一样刮进了宫里,顾时念得到消息后,在皇后宫里顿时呆不住了。她换上吉服,带着大批宫女、太监兴师动众地冲进议政殿中。
李景年正头疼的紧。
座下老臣趴伏在地,眼泪鼻涕一把,胡子络成的一团,不停地哭诉着。从先帝登基开始哭诉,哭到现今。
李景年烦不胜烦。
顾时念并非无理取闹的性子,只是骤然得知弟弟的死讯,一时伤心过头,才会做出这般冲动的事情。一进议政殿,看见地上跪着面熟的老臣,心里咯噔一声,放缓了脚步,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走进殿中。
她贸然进殿已是不妥,断不可随意离去,不收礼节。
“皇后为今日为何如此隆重?”李景年的目光越过地上的老臣,来到顾时念身上。
她心底一沉,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脸面慢慢浮起一个微笑,走到李景年的身前行了一个礼,“陛下。”做足谦卑的姿态。
她暗示性地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
李景年了然,顿时大喜过望,哪还有先前责怪的心思,赶忙命宫人搬来座椅,让她坐下。
安抚好他的情绪后,顾时念这才把来意慢慢道来,“陛下,我一得了喜讯,就想着赶忙过来告诉您。没想到的路上听到宫人嚼舌根,说我弟弟死了。我一时慌张,想着只有皇上才能依靠,便赶紧来了这儿。”
她满心满眼,以李景年为天的模样,让他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搂着皇后说了好一阵甜言蜜语。
议政殿里静了半晌。
两人这才想起,殿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
李景年神色不自然地松开摩挲在顾时念腰间的手,顾时念脸上倒一派镇定,对着跪着的徐靖道,“徐老将军总是跪在哪儿做什么,还不快的来人,赐座。”
这话实在不该由她来说,实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但李景年正高兴,也就不计较这等小事。
徐靖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有些浑浊却不失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对顾时念的不屑,“老臣谢过皇后娘娘。”
顾时念见他这幅态度,笑容淡了几分,接着问道,“不知徐老将军今日来,是为了的什么事?”
徐老将军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硬邦邦地回击道,“小儿顽劣,做了错事。老臣厚着一张脸皮来找陛下请罪。”
顾时念垂下眼睑,遮住冷意。来之前她特意了解过这事,知道的徐靖口中的“错事”是的什么。一条人命,在他口中竟只得了一句错事。她恨的心头滴血,恨不得把与这件事相干的人彤彤屠戮干净。
长长的指甲掐进手心,却又不敢掐的太狠。
若留下血痕,李景年必会问。
她只能忍着。
“不如让徐小将军进来也说说?”顾时念道。他是距最近的人之一,对发生的一切最清不过。她迫切地想从他口中知道一些真相。
“宣徐迟——”
一阵环佩与刀剑的碰撞声后,徐迟走上殿来,他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腰间束着兽皮制成的腰带,腰带两侧悬挂着长短不一的玉饰和两柄镶满宝石的刀鞘。
短刀被放在家中,为了不破坏自己这神精心的装扮,执意要悬上刀鞘。
“微臣徐迟,拜见陛下,拜见娘娘。”他立时半跪在地,抱拳行礼。
“徐小将军不必多礼,起来坐吧。”李景年略带倦意地说道,心早飞去了别处。
徐迟铿锵有力地回应道,“是。”
立即站了起来。
一抬头,他先是看向皇后,正好与皇后望来的视线对上,心口好似烧着,滚烫灼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直到把顾时念看得别过眼去。
两人间的眉眼官司没有躲过徐靖的眼。他霎时间抬起眼皮,见李景年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一颗心略略放下,然后勃然大怒,在陛下的眼皮底下与皇后眉来眼去,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嫌徐家的命太硬。
他一脚过去,徐迟防备不得,半跪在地,刷得抬眸看向自己老爹,眼中半是疑惑半是责怪。
徐靖看向他这模样,怒火不知从哪里燃起。竟直接抽了腰间的兽皮腰带劈头盖脸的打去。
这逆子,竟还不明白自己的错处。
徐迟心中不服,憋着一口气,硬生生抗着挨打。
徐靖毕竟年迈,打了一会,又因为怒气上冲,一时头晕眼花,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休息。这出闹剧从开始,到结束,坐在高位的皇帝都只冷眼看着,就连那与徐迟似有情意的皇后也并未阻拦一句。
他的心在冷水里泡了又泡。
可徐迟根本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是徐靖老来得子,几乎是放在手心里含着长大,如非出现这一桩事,徐靖也不知自己的儿子成了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
顾时念强忍到现在已经是极力压制的结果,终于等到这出苦肉计演完,才迫不及待的开口,“徐小将军。听闻我弟弟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之处?”
话中带着隐蔽的暗示。
徐迟被自己老爹打了半天,又是委屈又酸涩,得了心上人的问话,不假思索道,“定是那摄政王使了什么招数。才叫顾兄的轮椅前移半存。那日不仅我在场,裴家妇人也在场。”
李景年一听话中提及李宥安,睡眼蒙眬的两只眼睛立时瞪大,闪着精光。自以为捏住他的把柄,话中不掩得意,“此话当真?”
徐靖看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李景年,心中第一次生出怀疑。当时觉得摄政王性格暴烈,不近人情,所以宁愿推举这个懦弱中庸的六皇子登基。
他,真的做对了吗?
显然,非但李景年看不清形势,自己的儿子也看不清。
徐靖坐在椅子上,短短几瞬,精神气消去大半,显出龙钟老态。
“自然。”想到那日李宥安的眼神,徐迟压制心中的心虚,大声笃定道。
“传摄政王。”李景年大手一挥,对着近侍太监喊道。
“慢着——”顾时念突然阻止道。
殿中几人皆疑惑地看着她,她只看向徐迟的一人,“你说的裴家夫人,可是八年前嫁给裴衍的,已故盛国公之女,盛明姬?”
李景年不满也不解她子这个关头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一想到她肚子里可能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按捺下的自己的心头对摄政王的不满。
“是。”徐迟怔然道。
“传裴夫人。”
*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刺杀,回到府上明姬就陷入浑浑噩噩的高热之中。请了府医看过喝了药,还没睡上半刻,宫中便来了人传唤,她只能如提线木偶般换上衣服,随着传旨太监进了宫。
才跨过议政殿的门槛,龙涎香的气息包裹而来。
余光下,李宥安慢了她半步。
她垂着头走进殿中,余光中与跪在侧边的徐迟对上目光后,心中了然,此番是为了何事。
后者完全没想会波及到她,在他眼中,盛明只是一个女子,却因为他的鲁莽被皇后传唤,早前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还在眼前,心中有些愧疚。
“裴家夫人面见天子,为何不行礼?”不等盛明姬行跪礼,顾时念率先发难,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带着一种势必要置她于死地的决然。
“她不必跪。”李宥安从背后的托住盛明姬的胳膊,不让她行跪礼,“她是先皇后认下的义女,形同公主。面见天子,可不行跪礼。”
看见李宥安的时候,顾时念才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那样恶毒的话,可看见他维护盛明姬,又忍不住心中的嫉恨。
李景年终于不耐烦顾时念揪着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没完没了的追问,截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看好戏的跃跃欲试,“摄政王,你可知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
李宥安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慌乱,这让李景年心中的喜悦打了一些折扣,“自然是杀害皇后之弟,国舅顾之南的罪责。”
此话一落,徐靖闭了闭眼睛,仿佛不忍看到上面这个蠢货。
议政殿四下寂静,针落可闻。
李宥安轻笑一声,他做着平常的表情,可李景年却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在这种严肃时候,他笑什么。
完全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敢问陛下?律宪司何在?”
朝中大小案件,无一不要经过律宪司,就连皇帝,也不可轻易越权。
“朕难道要审个案子,还要看律宪司的脸色不成?”李景年会错意,沉下脸问道。
李宥安知晓他愚笨,却不知他愚笨至此,只好换了套说辞,“陛下,审案讲究人证俱全。不知物证何在?认证又何在?”
“来人,上物证。”李景年朝着近旁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太监高喊道。
身穿圆领长袍,胸前纹绣着獬豸神兽的中年官员走进殿中,跪下道,“臣卫煊拜见陛下。”
卫煊乃律宪司司使长,为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请他来审理案件,是最为中肯,就连李景年也拿不出错处来。
“卫煊,你说,这国舅爷的案子怎么审?”李景年殷切地望着他,试图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讯息。
“回禀陛下。”卫煊眼下青黑淡淡,却中气十足,“微臣再三勘察过现场,并未发现顾公子的轮椅有被移动的痕迹。那痕迹,乃是顾公子自己移动轮椅所造成。”
“你说谎。”顾时念听此,失了仪态,急急忙忙开口道。
卫煊抬起一双布满蛛丝的血色双眸,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射皇后,“若娘娘质疑本官,大可亲自去查。若是查出不同的结果,本官提头相见。”
他如此说辞,李景年也不好再说什么。
卫煊性格耿直,却是个难得中立的纯臣。他说如何,便是如何的。断不会有撒谎的必要。不想把这个臣子也推向李宥安,李景年道,“卫煊既说了,必是铁证如山。”
他本想把这事就揭过。
可的李宥安却不放过他,“陛下,还未出示人证。”
卫煊利眼射出两道寒光,分别落在徐迟与盛明姬身上,抱拳对李景年道,“陛下,不若将两人交给我。定能叫人口吐实话。”
律宪司设立在皇城一角,是为重牢。进去后就算不死,也要脱上一层人皮。司中有大案时,律宪司牢中的血用水也冲洗不完。
徐迟怕了,连忙改口,“别抓我去。我是随口胡诌的。”
他又转向徐靖,“爹爹救我。”
卫煊倘若随意给人情面,便不会留下一个酷吏的名声。他的心比铁硬,比冰冷。
这时,顾时念又开口,眼睛死死盯着与李宥安站于一处的盛明姬,“裴家娘子还未开口,怎么可以随意妄下定论。”
“裴家娘子,你说,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大殿内的目光一时之间齐聚盛明姬身上,一出荒诞的审判,最终竟由她来终结。
盛明姬不慌不忙地行了一个礼,道,“禀告陛下,娘娘。摄政王殿下,徐老将军。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明姬能保持镇定已用尽十二万分心神,只看到那贼人拿起刀,顾家公子便迎了上去,死于非命。”
她不添油,也不加醋。只把自己所见所闻叙述一边。
可顾时念怎么会相信,“你说谎。徐迟,你把刚刚与陛下所说,说与这位裴家夫人听。”她冷笑一声,认定盛明姬在为李宥安开脱。
徐迟噤口不言。
李宥安却突然开口,“娘娘想要凶手。”
“不巧。我今日正好把凶手带了过来。”他拍了拍手,李毅托着一个粗糙的木盒走了上来,众人都盯着那木盒,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李毅走着走着,一个趔趄,手上的木盒往前跑去,砸落在地面上,木盒应声碎裂,骨碌骨碌地滚出两颗人头来。
一颗滚至徐迟脚边,一颗朝着李景年与顾时念滚去、
那颗滚在徐迟脚边的头颅定住,肌肤乌青,血色模糊,可他还是认出这是当日他马车上遇到那位伴做马夫的人。血腥味溢满大殿,他忍不住伏倒在一旁干呕着,眼泪鼻涕花花。
头颅的眼睛圆睁着,细看之下,似乎还能看出一些不敢置信与不甘心。李景年被吓了半死,伸手就将顾时念往前边一推,完全挡住自己的视线。
顾时念暗恨,却只能在心中劝说这是自己选择的男人。她现在有了孩子,以后就是万人之上的太后,届时甚至能挟幼子垂帘听政,天下也不过在股掌之间。
忍一时之气,也没什么大不了。
卫煊开口道,“经查,两位贼人伙其同伙乃为天越人。来我焉国是为窃取机密。”他信步上前,用衣袖擦去贼人脸上的血污道,“此人为天越二皇子。潜入焉国,驻扎极深,此次若非摄政王,也并不能将其揪出。”
事已至此,摄政王非但洗脱杀人嫌疑,摇身一变,成了为国除害的大英雄。
他却丝毫不在意这些,脸色仍是淡淡的。
李景年受了惊吓,又得到这样的结果,议政殿也坐不住,匆匆带着不愿离开的顾时念走了。
他们走后,卫煊收好两位贼人的头颅,放归木盒中,对摄政王拱了拱手,“谢过摄政王。”
他一家老小的仇,算是报得。
徐靖拖着死狗般不成器的儿子回去。
大殿中只剩盛明姬与李宥安,他眼中再也看不得旁人,目光灼灼只盯着盛明姬,“明姬。”
经年往日,当时若有人如盛明姬一样,站在自己面前,或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