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星光里》谷予

2、信川

　　林挽模样出落得好看，又长在这样混乱的地方，时常遇到不良少年的骚扰，但是没有一个，比他的眼神更轻薄、更唐突。

　　被他动物似的眼神惹得几分恼意，林挽忍不住带着几分薄怒剜了他一眼，转身走掉。

　　“唉”

　　谢霁见状，连忙跟上，不近不远，似是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她冷眼相对，他熟视无睹。

　　走走停停间，将这片不大不小的走廊绕了个遍，几乎快要转出花来。索性停下，转身冷眼望他，谁料正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林挽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说不上来的特别，也因为那双眼睛，林挽觉得这人身上有种放肆的野性……

　　察觉到她的动作，谢霁也没开口，就这么隔着雨帘笑望着她，笑得肆意张扬、魅惑邪佞，很生动，很好看。

　　林挽却笑不出来，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一时间，两人一冷一热，相顾无言。

　　谢霁盯了她有一会，突然扯出一抹坏笑：“怎么？难道你打算在这站一夜，不进去了？”

　　林挽没有和他搭话的欲望，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考试。那人却像是她心里的蛔虫，接着道：“明天还有考试，如果你不想考好，倒是可以不用睡觉。”

　　说话间，人已靠近，高而瘦的身体略倾，低头注视着她，似笑非笑：“还是说你真有这种打算？”

　　呼出的热气几乎打在她的皮肤上，陌生的气息在雨夜中格外强烈，惹得林挽浑身不自在，她刚要躲开，对面已站直身体，拉开了距离。

　　接着，她的手指被什么拨开，一热接着一冷，热的是少年指尖，冷的是钥匙。

　　“刚刚就想给你，可是你脸皮太薄，我没有恶意，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林挽被弄得面色有些发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谢霁看她耳际已染上红霞，面上却强撑冷意，觉得有趣便多瞧了两眼，然后撑起不知从哪得来的伞，作势要踏进雨帘中。

　　动作间，林挽十分快速的递了声“谢谢”。不为别的，不管怎么说，谢霁还是帮了她，道谢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不过她刻意说得轻而快，外面又伴有噼里啪啦的落雨声，不仔细听很难注意到。

　　可是谢霁却在她语音结束的一刻向她看来，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漾着惊喜。

　　模糊中，林挽看到他关后院门时，往这注视了一眼，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她还是看到了。

　　恍惚间，昏黄门灯下，将他恣意的、专属少年的笑容笼上一层面纱，一如他给她的印象，复杂而神秘。

　　雨，几乎下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伴着隔壁大爷的咳嗽声、年轻夫妻大声斥责孩子的理论输出，叫醒了趴在桌子上的林挽。

　　连夜复习了半个晚上，意识还处在混沌中，却又不得不清醒。她勉强从桌边撑起身子，看了下时钟。

　　5点12分。

　　还有洗漱整理的时间，她迅速拿上洗漱用品赶往外面的公共洗漱间，用时7分钟整理完毕，又从冰箱内拿出昨天剩下的半块面包，边复习知识点边整理考试需要的东西。

　　一切都井井有序，把时间压缩到极致。

　　当她赶到班里时，班级内零星坐着几个人，同班的外班的兼有，三五成群的，正神情活泼、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听说这次会在我们学校挑学生进入信川学习。”

　　“信川？真假？那可是有钱孩子才能上的名校。”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从校长那听来的消息，好像是有三个名额，今天应该就会公布，我的消息不会出错的，你等着看吧！”

　　“天呐，要是真的，好想被选中啊……”

　　“谁不想呢。”

　　“……”

　　林挽默默的放下书包，翻找书本的动作缓了缓。信川——她听过这个名字很多次，不仅因为其高知名度，还因为她几乎每个月都能从邻居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它是隔壁宋婆婆的荣光指路标，每次一谈起她那在信川高中工作的孙子，从宋婆婆那得意炫耀的神情和周围人的羡慕神色中，林挽知道，那是个好地方。

　　“到的这么早？”

　　班主任韩老师一手拿油条，一手啪的一下拍开了灯，“既然到的早，那就抓紧复习！今天考试不知道吗？”

　　挥挥手，点了几位别班的同学“你、你、还有你，抓紧回到自己班，班里的其他人自己复习自己的！”

　　刚刚才聚起来的人群虽有不满，但碍于威压不敢表现出。三步并两步的各自依依不舍告别后便四散开来，各回各班去了，刚刚还几分热闹的教室瞬间冷清下来。

　　这时，有人拍了拍林挽的后背，回头，是徐妍。

　　林挽有些惊讶，她与徐妍并不相熟，当然，也可以说她与班级内的任何人都不怎么熟，学校，只是林挽学习的地方，她没有学习以外的社交活动。

　　“你刚刚听到她们说的了吧。”是肯定句，林挽没有做声。徐妍也不在意，笑了笑：“她们说的是真的，有三个名额，被选中就会有去信川高中学习的机会。”

　　言罢，眼睛敏锐的将周围扫了一圈，而后压低身子靠向林挽：“是按这个学期大测的综合排名算，所以这次的成绩很重要。”

　　语气顿了顿，似是有什么更加重要的话，再开口时音量又低了几分：“所以我们可不可以“互相帮助”？”

　　林挽听懂了她的隐晦意思，学生之间的交流暗语她早有耳闻，但是出现在徐妍身上，还是让她有几分惊讶。

　　看她沉默徐妍继续开口：“你也想去信川吧。”

　　林挽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徐妍笑了，“是啊，我也想，非常想，成为那三分之一。”

　　林挽观察到对面人眼神中透出的渴望，如此浓烈。

　　“看看这里，周围的环境，我们的生存，活得挣扎、活得艰辛，是我们的常态。”

　　徐妍的语气开始变得急促：“可是信高不一样，在那里，我们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发展，你很聪明，我也很聪明，我们应该在那里，应该成功，这是唯一的机会。”

　　波动的声音透露出剧烈的渴望，人在激动时很难压抑自己的情感，等徐妍情绪稍缓，林挽才开口：“你的成绩很优秀，稳定发挥就可以。”

　　不是安慰，林挽说的是事实，徐妍成绩很好，几千名学生中名列前茅，只要她这次成绩不拉胯，是很有可能排到前三的。

　　“可是不够！”徐妍情绪激动的从位置上站起，而后又怕惊到周围人，把身子压下，倾向前方，这使得林挽更能够透析徐妍的情绪。

　　“我需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确保，我会稳坐前三，可是上次我仅仅是擦边，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如果这次有人超过了我，我就会被挤下去！”

　　看着徐妍眼中闪烁的隐隐泪光，林挽沉默了。

　　她所就读的中学是阑城一中，坐落在经济发展落后的片区，教职工流动性大，师资力量算不上好，学生多是周围务工人员的孩子，大多数生活条件谈不上富裕，学生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有废寝忘食、刻苦学习希望有朝一日改变命运的，也有整日吊儿郎当、得过且过混日子的。

　　徐妍属于第一种，她很努力，学得废寝忘食、忘乎所以，也有很漂亮的成绩，几乎从未从前十掉下来过。

　　可是，尽管她的成绩已经很优异了，也会因为这三个名额低下骄傲的头颅，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她央求道：“林挽，你的语文成绩很好…这恰恰是我的弱势……所以，帮帮我，好吗？”

　　见面前少女不为所动，徐妍咬了咬有些苍白的下唇，继续开口：“我可以给你其他科目做交换…只需要这一次……”

　　手被徐妍握得过紧，林挽感到有些疼痛，抽出被紧攥的右手：“抱歉。”

　　是拒绝，也是再次让徐妍情绪波动的开端，林挽能够直观感受到对面视线开始变得尖锐。

　　与此同时，一段话很清晰的飘进她的耳朵。

　　“林挽，他们都说你很冷漠，但其实，你还很残忍，这就是你没有任何朋友的原因，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冷血的人做朋友。”

　　带着浓浓攻击性的话语，却对林挽产生不了任何波动，平静到连翻书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冷漠吗？残忍吗？没有朋友吗？其实她并不在乎，大多数的时间，大多数的日子中，林挽对任何事情都毫无感觉，生活平静且麻木，所以她疯狂学习，她认为这能让她暂时健忘贫瘠。

　　不过有一点徐妍说的很对，她也想上信高，甚至对此抱有野心。

　　手中厚重的笔记本被翻得边角卷起，她可以清晰且快速的背诵出每个知识点的整体框架，书上的每一行字她都知晓方位，林挽聪明但没有惊人的天赋，她的成绩是平日里熬出来的。

　　数不清的夜晚，无数的时光，她与课业相伴，有时写字写到手指虚脱需要靠皮筋勒住才有力气，每一本书她都翻过无数遍，凌晨三点前她几乎没有睡过觉，每次爬上床，她都怀疑自己明天将不会醒来。

　　这种近乎自我摧残的学习方式，林挽却乐此不疲。因为她明白：优异的成绩是她爬出这里的通行证，唯一的通行证。

　　消息没错，考试前班主任将会选取学生去信高学习的信息公布了出来，人群中瞬间掀起一阵讨论热潮。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敲了半晌书本，厉声呵斥道：“安静！都给我安静下来！！”

　　话音落下，底下学生的声响小了些。教师对于自己的震慑力很满意，脸上荡出一抹微笑：

　　“我知道同学们很惊讶，事实上当我听到时也同样如此，这将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过去交流的学生不仅所有费用全免，并且会获得一笔由信高提供的学生关怀金。去信高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

　　说着，语气一顿，眼神巡视教室，眼底透出微不可察的精光：“可是名额只有三个，而我们学校的同级生有两千多人，选拔是按成绩定人选，竞争很激烈，希望同学们提高竞争意识。”

　　话虽如此，但是每个人都清楚，这次的竞争就在头部那几位同学中产生。排名榜上，除了第一名是基本不动的，二三四五名平日里的竞争就很激烈，时常轮着站岗。

　　她们班，她与徐妍在其中。

　　对上教师投过来的富有深意的目光，林挽礼貌冲老师颔了颔首。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当然会参与竞争。

　　“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接下来请同学们认真考试，毕竟这可关乎到这次的选拔。”说完，便安排学生排列桌椅，整理起考场来。

　　林挽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将一本本满是笔记的本子有条理的放进背包，当收到笔袋时，却突然被人按住，是徐妍。

　　“林挽，你就看着吧，这次我会赢过你，然后离开这里，把你远远的抛下。”

　　自上而下的俯视，带着几分挑衅，让徐妍看起来很有气势。林挽对上她的视线，微挑眉角，表情淡淡的，没有其他成分，显得人有几分冷淡。

　　“好，那就祝你成功。”抽出被压制的笔袋，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