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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起大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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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上次离开凉州的时候,还是夏天,如今秋去冬来已到春。
他跪在窗前不敢置信地说:“爹,怎么会……”
张轨拍了拍他手,见到后面跟着的阿骏,眼睛一亮,招呼人把孩子抱过来,艰难地抬起能动的左手,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阿骏,这是祖父,你小时候见过的。”
那时张骏还在襁褓之中,能记得什么,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此时也只愣愣看着躺在床上的“祖父”,因困的很,揉了揉眼睛就要睡了。
张轨摆了摆手,让人把娃娃抱下去。
“爹。”张茂趴在床边大哭,“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一旁的治中杨澹叹道:“也就是三五天前的事,二公子放心,外人都不知道。”
“大夫呢?请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说是中风,要好好休养,眼下药还吃着。”
“爹他怎么会……”
中风之后,身体缓急、口目不正、舌强不能语,奄奄忽忽、神情闷乱。
所以眼下,张轨不能说话,右手也不能动,只有左手还能勉强行动。
“大人年纪大了,这些年又忙于政事。”
张轨几个孩子都生的晚,张茂又是最小的儿子,其实他已经快六十了,在此时绝对算是高寿了,有个些许病痛也实属正常。
杨澹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幸好二公子你回来了,不然你们两位公子都不在,我真是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下手。”
作为凉州刺史,张轨手下也有不少属官。
别驾麹晁、治中杨澹、长史王融、参军孟畅、主簿尉髦,都有颇有才干之人,只是他们未必都是一心为了张轨。
毕竟,他们吃的也是朝廷的俸禄,可不完全是张轨的。
张茂伺候着父亲喝药睡下了,出门正撞见辛昀。
辛昀急道:“老爷子病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中风了。”
“中风还不是大事?!”辛昀大惊,“还能走动么?还能说话么?”
“能说话还叫什么中风。”
“话都不能说了。”辛昀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得赶紧让你哥回来,不然凉州要乱。”
“已经递信给大哥了,大哥也早准备回凉州了,不过得有个过程。”
就算张寔接到信就即刻起身,这还得几个月才能回来呢,更何况、多多少少还是得耽搁一些日子。
如果此时凉州上下一心,周围也没什么内忧外患,那张轨多少也算个“垂拱而治”,用不着天天干什么。
只是以此时的情形,真的很不好说。
“父亲让我代管凉州。”
“什么?!”辛昀怪叫一声,“你?”
瞅着她一副“就你、也配”的表情,张茂不乐意了:“怎么,我比我哥差很多么。”
“不多,也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
张茂懒得跟她逞口舌之快,辛昀却不依不饶:“眼下,老爷子病了的消息还没传出去,暂且还是安稳的,但也是瞒不了多久。”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呢,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心的人可就闻着味道来了。
“还好我们回来的不算晚。”
要真是等到今年开春再回来,可就糟糕了。
等他们到凉州的时候,只怕姑臧都不姓这个“张”了。
辛昀说:“要不要,让李柏过来。”
“他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挺你了。”
她的未婚夫婿李柏是西域长史,统领西域诸国,手下也是要兵有兵、要人有人的。
西域长史驻地不一,驻疏勒的有班超、徐斡,驻伊吾的有索班,驻柳中的有班勇,驻于阗的有赵评、王敬,如今自曹魏之后,一直治楼兰。
“用不着。”张茂昂首道,“想当年,若罗拔能反叛骚乱,我爹派司马宋配征讨叛敌,斩杀若罗拔能,俘虏十余万人,自此威名大震。”
为此,皇帝特派遣使者任命张轨为安西将军,封安乐乡侯,食邑一千户。
“虎父无犬子,爹身体有恙,我在凉州就是说一不二。”
辛昀呵呵:……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这消息如果传到洛阳,只怕朝廷上的有心之人会……”
虽说张家的朝中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也是有人顶一顶的,可看他们不顺眼的也不在少数,有一说一、王家可不就是么。
张茂恨恨然:“这几年洛阳被围,皇帝要求各地勤王,没一个听他们的,只有我爹派咱们凉州铁骑驰援。”
“他们还不都是在观望着。”
“我们张家一片忠心、上天可鉴,难道如今只我爹一病,他们就要……就要……”
往日里,辛昀才是上蹿下跳的那一个,不过在这里她明显镇定多了。
想想也是让人心寒,莫非朝廷真会派新人来接替凉州刺史?
从前凉州的地方可没人愿意来,若不是张轨在此经营多年,刚刚有了一番新气象,这就是为他们做嫁衣了?
“凉州天高皇帝远,朝廷一时半刻不会知道这里的状况。”辛昀提醒,“最要紧的,还是提防身边人。”
*
谢灵月睡不着觉,想着不如出去逛逛,她自然还不知此时的凉州已经暗潮汹涌,尤其是脚下的姑臧城。
河西走廊是西域和中亚诸国与中原交易的必经之路,双方一向贸易频繁。
虽然战乱对此有所影响,但在她看来,最大的影响似乎是东西更贵了。
同洛阳长安一样,此时的凉州也没有货币,只能用木粟布帛。瞅着好端端的布被裁成一条一条当钱用,真是浪费啊。
“这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不好么。”
她在长安用张茂给的两条马腿买了不少东西,现在出来看看价格,差不多的就直接卖掉了事,落袋为安。
毕竟她还是觉得金银铜才是钱,这些布条子不算。
其实若只是互通有无,以物易物并非不可以,反正就那些必需品。
可一旦开展了贸易、尤其是跨国贸易,再以物易物就太不方便了。
她猜测,凉州作为西北首府,东西连接西域和中原,南北则是难以翻越的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是丝绸之路上非常重要的中转站,贸易不绝、这关税市税也不是个小数目。
所谓市税,就是指对行商征的入市税和对坐贾征的店铺税。
“贩卖货物入市,每人课一钱,坐贾则分为五等课税。”
总之,还是挺复杂的。
等午间回了张家,谢灵月才知道老爷子病了、且病得不轻。
“也就是说,如今的凉州、咱们二少爷能做半个主。”
张茂不满:“你这么忧心忡忡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这当然是替公子您担心的啊。”
实际上当然是替她自己担心,也替姑臧城的老百姓担心。
虽然各地官员,应该是由朝廷任命的。但从东汉末年开始,很多地方长官就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了。
你看,刘璋接刘焉的班、孙权接孙策的班,毕竟地方实际上已经军阀割据了,也就挂个朝廷的旗子。
中央失去了管控力,地方也就是表面君臣,我接班前给你上个表,通知你一下,走个程序,意思意思得了。
凉州,现在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法外之地”了。
谢灵月记得,在张轨生病的这段时间,凉州各种“妖魔”真真是横行无忌,看样子张茂有苦头吃了。
“听说你刚才出去逛了逛。”辛昀啧啧,“怎么样,我们凉州虽比不得洛阳长安,也差不了很多么,难道会比不上江东之地?”
“是我没见识、有眼无珠了,惭愧惭愧。”
“听说南方多水陆贸易、有大船,也就这个我们没有吧。”
谢灵月趁机问:“你们凉州铁骑有三千人,怎么不再多训练一些?”
要是有了三万铁骑,岂不是所向披靡。
若是能够三十万……都不用开打,马上就会黄袍加身、江山易主了,司马家保证乖乖迎接。
“小谢,你口气还真够大的,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张茂也翻了个白眼:“三十万铁骑,六十万匹马?你知道这得多大的马场么?”
你以为马都是喝西北风的。
“让你喝西北风行不行?”
“就是,这些马不知道多精贵多费钱。”
谢灵月没敢再说,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到了凉州第三天,她就病了,还病的不轻,整个人烧的晕乎乎的。
正巧府上现在一直备着大夫,给她开了两副药。
她吃完之后、居然病的更厉害了。
“你……”她指着辛昀、气息奄奄地说,“你居然想要毒死我?”
见她不肯喝药,辛昀不干了。
“不吃药怎么能行,你们两个按住她手。”
然后就用勺子撬开她嘴,硬生生给灌了下去。
这几口药,把谢灵月喝的眼泪汪汪的:“这药是不是不对啊,怎么越喝越不对劲?”
能不能用那个劳什子玉玺,给她换个退烧药?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凉州最有名的大夫。”
辛昀把人按回床上:“睡觉,睡着了病就好了。”
谢灵月无力地说:“我怕我直接睡过去了。”
见人确实睡了,辛昀关上门出去。想了想、又进门端出了药碗,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了片刻。
“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张茂跟个幽灵似的,从后面靠过来,吓得她“啊”了一声,差点儿把药碗给砸了。
他从辛昀手上拿过药碗,喊过一个人:“把药渣给我找过来。”
“你也觉得……”
“父亲中风,我本就觉得奇怪。”
老爷子是不年轻了,但他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而且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他们不在凉州的时候病,焉知其中没有什么蹊跷。
“也别让小谢喝药了,我看她身子壮如牛,不喝药也能扛过去。”
屋里的谢灵月打了个喷嚏:“怎么梦里也有人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