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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如果阳关没有女人,“香火”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呢?

      一开始,多半是萍水拐骗来的。

      那红轿子一顶接一顶,在阳关黑洞洞的破房子前停了许多次,应宁就眼看着新娘子从里面走下来,被关进破房子,再看着房子里抱出婴儿,手背青筋直跳,左手几乎要将剑柄拧碎。

      哪怕漠然如云中太守,都一直皱着眉头。

      当朝严禁买卖人口,到了后来,萍水不敢再拐下去,阳关的县丞便想了个主意,打着求子的名号,给“传芳君”立了一座像,摆在了码头上,只是脸仍是模糊不清的,与画像一样。

      应宁仰视塑像,又看看南门春,冷嘲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尊吗?我怎么觉得,他跟你有点像呢?萍水的人让我来瞻仰他的尊容,可我却至今连个正脸都没看见。”

      其实她嘲的不是传芳君,而是身边这一位。

      玉京也有云中太守镇守仙界的塑像,但除了一个“不守天规”的应宁以外,没人见过南门春的真容,这些仙魔好像都习惯了装神弄鬼,仿佛不配叫凡人看见,应宁心中却只会嘲讽他们,仿佛自身的容貌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

      而且南门春身量也极高,那塑像不止是身材,连模糊的面孔都确实与他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传芳君已经陨落百年,近代无人见过,便形成了‘讳容’法相,信仰不外如是,若他本人还活着,便不会如此,”南门春却完全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解释道,“我与他的容貌不止不像,甚至还差别很大。”

      应宁心念一动,问道:“你见过传芳君?”

      南门春道:“见过。”

      应宁再问:“那你是活了几百年不成?”

      南门春答:“岂止百年。”

      上一次仙魔之战时,仙界还留有不得记载历史的规矩,许多事情只靠当时的人口口相传,因果多半模糊了,应宁纵使在仙门看过许多书籍,却对过去所知甚少。

      “你见他做什么?”应宁猜测道,“难道他也和我一样,逆天而行了?”

      南门春竟答道:“正是。”

      应宁心情越发沉重,面上却笑道:“所以你如何了呢?也像对我一样,用风束缚住他的四肢,操纵他顺天而为吗?”

      幸而南门春摇了摇头,道:“不,当时还没有轮到我来插手,有馨烈侯出手,教他自己想通了。”

      这话也够模糊的。

      是轮不到,还是不需要?南门春的实力到底有多深呢?

      应宁握着剑柄的手反复摩挲,难容也安慰似的在她掌心缓缓缠绕剑柄转圈。

      不多时,洪水泛滥,将那尊传芳君的塑像吞入了池底。

      虽然塑像是倒了,但那伥鬼的香火已旺了一段时间,灵力也强过初时,她这一次重回池底,顺着塑像,终于寻到了茫茫大泽里的两把神武,并把神武拖到了阳关码头的河底。

      但这一次,难容没有回应伥鬼。

      她尝试炼化难容的魔气,却被峥嵘的剑气逼退,连靠近都不敢,十分艰难,只能回到云梦泽岸上继续吸食香火,修行进入瓶颈。

      “这总该是阵眼了吧?”应宁催促道,“她是传芳君的信徒,但难容不肯认她为主,所以她修炼一直进境不佳,被我诛杀之前还耿耿于怀,你都已经追到她的残像至此了,强行破阵总没问题吧?”

      南门春却仍然摇头道:“我破阵是可以,但鬼力通神,恐怕她还知道什么我所不知的,想传达给你,多待片刻无妨。”

      应宁不耐烦地吁了口气。

      紧接着,居然真继续发生了恍若话本子里的剧情,有人知道了伥鬼修行卡在瓶颈似的,立刻来雪中送炭、瞌睡送枕头了。

      一个拿刀的少女来到了阳关。

      她站在码头上,拔刀直指伥鬼,道:“就是你冒充传芳君,在这里做什么‘送子观音’吧?我以经调查清楚了,你不过是只残害女婴的伥鬼!传芳君纵是魔修,也是一统魔界的尊者大能、与馨烈侯旗鼓相当的对手,怎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少女面目模糊,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风华正茂,腰佩仙门世家的梅花信物,横过刀身,明亮的刀光一闪而过,映照出伥鬼的青面獠牙。

      她凛然道:“我今日就灭了你,为阳关百姓除害,替传芳君正名!”

      仿佛就是那伥鬼生前最想活成的模样。

      应宁看得怔住。

      南门春却略显不解。

      “我的刀!那是我的刀!还给我!”

      伥鬼发出一声尖啸,迎着少女的刀尖冲去,在滔天怨念中将少女拖入池底,困于层层幻境,逐渐蚕食殆尽。

      而后,伥鬼的灵力骤然提升,可以驭水日行万里,将两把神武圈入自己的领域隐藏起来,随意出入云梦两岸居民的噩梦,开始吸纳更多信徒与香火。

      她终于了悟了。

      她是食阳关香火而成的鬼身,所以她最需要的祭品,不是还未成型的女婴,而是满腔怒火的无辜少女。

      然而伥鬼悟了,南门春没悟,他茫然道:“我不明白。”

      应宁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只道:“你修的不是她的道,当然不懂,那把刀可能还是她生前当掉的。”

      南门春歪了歪头,道:“只是个巧合,何故如此迁怒?”

      只是个巧合?

      这厮说得好生轻巧。

      伥鬼生前遇害化鬼有错吗?

      化鬼后执念不散、误食香火有错吗?

      买了刀来为民除魔驱鬼的无辜少女又有错吗?

      正因为没有错,才会生怨;明明没错,却被人怪罪,才会有念。

      鬼道,生于怨念,集众怨执念之大成,这就是应宁今生为自己选定的,也是唯一一条由她一介凡人也能走得通的道,南门春不理解,她却太能理解了,理解到甚至不能理解“为何会有南门春这样不理解的人”这一事实。

      “你……”

      南门春左手捻起扇坠。

      那是一朵似玉非玉的莹白梨花,锁在一只由红线编织而成的玲珑小球内,顶上穿在扇轴的小孔里,底下缀着一截短短的红流苏。

      “你痛了?”

      那红线此时在收缩,将梨花越捆越紧,紧到花瓣渗出一层惨烈的鲜血,却不往下滴,而是尽数被红线吸收。

      应宁瞥了一眼,心中只凉凉地想了一句:哦,那便是我被他收走的痛觉。

      “为什么?”

      南门春越发不解。

      她被风操控着喉咙发声时没痛,差点因窒息而死的时候没痛,跟着伥鬼生前的尸体投湖,以凡人之身在三九天的冰水里游了一圈,也没感觉痛,反而是在那伥鬼悟道时突然痛了,而且还痛得厉害。

      应宁笑道:“痛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吧?”

      她可以笑着“感觉”到痛,也许这就是“不痛”吧?南门春思索着,眉头紧锁,点头反问道:“对现在的你来说,应当也是如此吧?”

      “还好吧,”应宁却只是笑笑,默默记下了他的又一弊病,道,“我毕竟是凡人,什么时候会痛,什么时候不会痛,我还是知道的。”

      没有视力,没有听力,没有痛觉……

      应宁已经基本可以断定了,这个“人”没有五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伪造成人类外形的“伪人”。

      那种与雕塑相似的熟悉感也可以解释了,因为他应当就是被雕刻出来的“造物”,难怪他敢自称“生来就是天道”,还有“主人”。

      南门春猜不出她在想什么,还自顾自沉浸在“痛觉”的话题中,只道:“但你的痛感和我所知的全然不同。”

      这时,阳关已经化作一张巨口,谁来吃谁,不吐渣滓,逐渐变得人迹罕至,连驱魔的仙者也不常来了,但不止伥鬼需要少女的生魂增添修为,阳关也需要女人来延续“香火”。

      所以她很快又有了新的动作。

      她化作一个小女孩,来到与萍水交界的地界,开始主动“揽客”了。

      “你看,”南门春左手托起扇坠,道,“你又痛了。”

      应宁只觉呼吸有些困难。

      她看着那小女孩走到一个白衣的少女面前,举起手中的提篮,问道:“神仙姐姐,要买朵花吗?”

      白衣的少女蹲下、身温柔一笑,屈起食指在她脏兮兮的鼻梁上一刮,仿若初春绽放的梨花般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的笑眼明亮却柔和,恰似一捧皎洁无暇的月光。

      女孩答:“我叫湘儿,湘竹的湘。”

      ……

      上辈子,从一开始,她就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还没看够吗,”应宁闭上双眼,冷冷道,“你若再不破阵,就不要怪我出手了。”

      南门春这才轻抬右手,大发慈悲,挥散了这一幕漫长的幻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痛,”他将扇坠随扇子一并收在掌心,道,“不过既然已经抓到了那女鬼的身外化身,破阵若能缓你的痛苦,现在破了也无妨。”

      魔气散去,他们二人已经不在萍水的客栈,而是被幻阵给再次拉回了阳关。

      应宁左手小指轻弹,那上面的一根红线还连着镇子里的湘儿,她却沉声道:“我之前已经抓到她了,是你不让我带走她,说什么有违天意,导致现在平添事端,还不如当初就带走她。”

      南门春还是难对付得很,直接拆穿她道:“我记得你当时在她身上留下了难容的线头,现在抓到她不难。”

      应宁又道:“抓到了又有什么用?”

      南门春沉吟片刻,居然再次跟她道了个歉,道是:“是我的错,抱歉,你确实当时就应该处置了这个湘儿。”

      应宁只觉匪夷所思。

      “嗯?”她怀疑地问道,“所以我现在杀了这伥鬼的身外化身,你也不会阻拦、不说什么阎王留她到五更了?”

      南门春将扇子在手中一敲,道:“我已经大概能理解你当初的想法了,你当时说,‘多耽误一天,就可能多死一人’,此话不假,如果不早些铲除湘儿,可能这期间还会伤害到更多无辜人,若非我穿过那身红嫁衣,有过切身体会,恐怕还会继续拦你。”

      他倒是坦白,无关己事时高高挂起,差点进过一遭洞房了才知道大事不妙,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呵呵,”应宁又笑了,道,“你现在不说什么,‘说不定先动一步,后续会死更多’了?”

      南门春摇头道:“此事后续若有什么问题,我会一并照看。”

      应宁笑着低下头,笑容显得越发阴沉。

      “可是我当时是在她身上留了一根线头,”她以无名指轻轻磨蹭小指上那根缠得好好的丝线,道,“现在却已经断了,估计她布下这个幻境就是为了摆脱难容吧。”

      南门春面露难色,又在掌心敲了一下扇子。

      “现在你要如何引她出来,难道再把现实中的半个云梦泽也吹飞不成?两岸的百姓渔船你也不管了?”应宁耐着性子,终于铺垫到这一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这扇子叫什么名字,是何法宝,可有难容一样的奇效能用?”

      “那就有些棘手了,”南门春惭愧答,“我这扇子名叫避风流,你或许听说过,神器中最是平平无奇的那个。”

      应宁一瞥扇子,道:“那如果我说,我有办法,但我要动的不止是湘儿一个呢?”

      南门春握住扇子,又开始犹豫起来。

      “你应该知道吧?”应宁眯起双眼道,“香华道上,香火不息,则魂魄不散。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若不溯其源头,此事永远不能善终。”

      南门春犹豫道:“此事牵连甚广,你如何能保证自己不错杀?”

      “错杀这个词居然会出自你的口中,好不滑稽,”应宁冷笑道,“我有难容在手,对凡人搜魂易如反掌,还会分辨不清哪个是冤头债主吗?”

      南门春深吸一口气,最终道:“杀。”

      应宁却只是讥笑道:“这话还像点人样。”

      她面上笑容未停,心里却沉到了底。

      世上神器共有五件,明镜台是其一,并非兵器,峥嵘与难容是其二、其三,俱在应宁手中,但剩下的避风流在南门春手里,还有一样无人知晓……她怀疑,第五件神器,或许就是南门春这个自称为“神”的本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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